漫長的寒夜剛開始。

    小龍拾了些枯枝,在這殘破的廢廟裏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

    火光很可能會把敵人引來,任何人都知道,逃亡中是絕不能生火的,就算冷死也不能生火。

    但是這個女人實在需要一堆火,他可以被凍死,卻不能讓這個陌生的女人因為他畏懼敵人的追蹤而被凍死。

    他寧死也不做這種可恥的事。

    火堆生得很旺。

    他將這女人移到最暖和,最幹燥的地方,他自己也同樣需要休息。

    他剛閉起眼睛沒多久,忽然聽見有個人尖聲問:“你是什麽人?”

    這個女人居然醒了。

    她不但醜得可怕,聲音也同樣尖銳可怕。

    小龍沒有迴答她的話。

    現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一個亡命的人,既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

    他慢慢的站起來,想過來看看這女人的情況,是不是能走能動,能不能再活下去。

    誰知這女人卻忽然從火堆旁抄起一根枯枝,大聲嚷道:“你敢過來,我就打死你!”

    他冒險救了她的命,這個奇醜無比的女人卻好像認為他要來對她不軌。

    小龍一句話都沒有說,又坐下。

    這女人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根枯枝,用一雙老鼠般的眼睛狠狠盯著他。

    小龍龍又閉上了眼睛。

    他實在懶得去看她,這女人卻又在尖聲問:“我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小龍也懶得迴答。

    這女人總算還是個人,總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所以才問道:“我剛才好像已經被埋在雪堆裏,是不是你救了我?”

    這還像是句人話。

    小龍道:“是的。”

    想不到這女人又叫了起來:“你既然救了我,為什麽不把我送到城裏去找個大夫?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破廟來?”

    她的聲音更尖銳:“你這種人我看得多了,我知道你一定沒有存好心。”

    小龍本來已幾乎忍不住要說:“你放心,我不會強奸你的,像你長得這副尊容,我還沒興趣。”

    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這女人的臉在火光下看來更醜,他不忍再去傷她的心。

    所以他隻有緩緩歎了口氣,道:“我沒有送你去找大夫,隻因為我已囊空如洗。”

    這女人冷笑道:“一個大男人,怎麽會混成這種樣子,窮得連一文都沒有,一定是因為你好吃懶做,不務正業。”

    小龍又懶得理她了。

    這女人卻還不肯放過他,還在嘮嘮叨叨的罵他不長進,沒出息。

    小龍忽然站起來,冷冷道:“這裏的枯柴,足夠你燒一夜,等到天亮,一定會有人找到這裏來的。”

    他實在受不了,隻好走。

    這女人卻又尖聲嚷叫起來:“你幹什麽?你想走?難道你想把我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拋在這裏不管了,你還算什麽男人?”

    她這樣子實在不能算是個“弱女子”,可惜她確實是個女人。

    這女人冷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對頭追來,所以想趕快溜之大吉?”

    小龍忍不住了,他問道:“你有對頭?”

    這女人道:“我沒有對頭?難道是我自己把我自己埋在雪堆裏的,難道我有毛病?”

    小龍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他並沒有問她,對頭是誰?為什麽要來追她,他隻知道現在絕不能走了。

    一個弱女子,被人埋在冰雪裏,被人追殺,一個男子漢既然遇到了這種事,就絕不能不管。

    這女人又問道:“現在你不走了?”

    小龍道:“我不走了。”

    這女人居然道:“你為什麽不走了?是不是又想打什麽壞主意?”

    小龍居然笑了。

    他實在忍不住要笑,像這樣的女人實在少見得很,想不到他居然在無意間遇到一個。

    他不笑又能怎麽樣,難道去痛哭一場?難道去一頭撞死?

    這女人又尖叫道:“你一個人偷偷的笑什麽?你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說!”

    小龍什麽都沒有說,因為破廟外已經有人在說道:“他不會說的,這位龍公子心裏在打什麽主意,從來都不會說出來的。”

    火光閃動中,一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赫然竟是黃天霸。

    黃天霸手裏還拎著那件銀狐皮裘,用左手拎著。

    他的右手裏提著的是把刀,一把已經出了鞘的刀,五虎斷門刀。

    可惜這女人既不認得他這個人,也不認得他這把刀。

    她一雙老鼠眼般的眼睛立刻又瞪了起來,大聲道:“你是誰?”

    黃天霸道:“我是條豬。”

    這女人道:“你雖然長得胖了些,比豬好像還瘦一點。”

    黃天霸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我比豬還笨一點,所以,才會接下他這件銀狐裘。”

    這女人顯得很意外,問道:“這是他的?”

    黃天霸道:“是。”

    這女人道:“他為什麽要把這麽好的東西給你?”

    黃天霸道:“因為他要用這件皮裘拿住我的手。”

    這女人道:“是你用手拿住這皮裘,還是這皮裘拿住你的手?”

    黃天霸道:“都是一樣的。”

    這女人道:“怎麽會一樣?”

    黃天霸道:“不管是這皮裘拿住了我的手,還是我的手拿住這皮裘,反正我這隻手上已經有了東西,既不能拔刀,也不能發鏢了。”

    他的追魂鏢,也和他的五虎斷門刀同樣可怕。

    這女人卻不懂:“他為什麽不讓你拔刀,又不讓你發鏢?”

    黃天霸道:“因為他要逃走。”

    這女人道:“他為什麽要逃走?是不是因為你欺負他?你為什麽要欺負人?”

    黃天霸隻有苦笑。

    他終於發現自己跟這女人說話,實在不是件明智之舉。

    他立刻沉下了臉,冷冷道:“龍公子,這次你用不著再逃了,這次我們三個人分成了三路,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你不妨把我也殺了滅口。”

    小龍沒有開口,這女人卻搶著道:“他不會殺你的,他是個好人。”

    黃天霸道:“他是個好人?”

    這女人道:“他當然是個好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樣好的人,你敢碰他,我就打死你。”

    黃天霸笑了,冷笑,想不到這女人忽然撲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膀子,大聲道:“我替你擋住他,你快走。”

    小龍沒有走。

    她也擋不住彭天霸,黃天霸的臂一振,她就倒在地上。

    黃天霸道:“你說的話太多了,一定累得很,還是躺一躺的好。”

    他輕輕一腳踢出,踢住了她的暈穴,把手裏的狐裘蓋在她身上。

    小龍眼睛盯著他手裏的刀,等著他出手。

    想不到黃天霸反而把刀又插入了腰邊的刀鞘,伸出一雙手來烤火。

    他知道小龍逃不了的,在出手之前,先使雙手的血脈暢通。

    這老江湖的鎮定與沉著,讓人不能不佩服。

    小龍居然也很沉得住氣,既沒有顯得焦躁不安,也沒有搶先出手。

    火勢已弱了。

    黃天霸又加了幾根柴木在火堆裏,才緩緩地說道:“你可知道我跟西門無恨是朋友?”

    小龍道:“嗯。”

    黃天霸道:“他生前是不是曾經在你麵前,說起我的事?”

    小龍道:“嗯。”

    黃天霸道:“他有沒有說起過,我跟他怎麽交上朋友的!”

    小龍道:“沒有。”

    黃天霸道:“我們是不打不相識。”

    他笑了笑,又接道:“西門無恨是個極驕傲的人,當然不會在你麵前,提起這件事。”

    小龍道:“為什麽?”

    黃天霸道:“我們從小就認識,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那個時候我們雖然認識,但是從來沒有接觸過,隻是因為我們住的地方很近,每天我都可以看到他。不止整個江湖的人都說心門無恨是一個天才,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天才。”

    如果不是一個天才的話,又怎麽可能自己創出了那麽多的劍法。

    黃天霸道:“他雖然是一個天才,可惜那個時候武功卻不如我,有一天他忽然忍不住來找我比武,於是我們兩個就打了起來,在一百招之內我打敗了他。後來他又找了我三次,頭兩次他都敗給了我,但是第三次我卻敗給了他。”

    他不讓小龍開口,忽然又問道:“你的劍法比起西門無恨如何?”

    小龍沉吟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如他。”

    黃天霸道:“我也相信你的劍法絕對不如他,雖然現在我早已經不是西門無恨的對手,但是你手裏縱然有劍,我也可以在一百招之內,取你的性命。”

    他淡淡的接著道:“現在你是空著手的,最多隻能接我六十招。”

    小龍沒有開口。

    黃天霸又道:“我的刀法,刀刀俱是殺手,每招出手必盡全力,有時雖然不想殺人,可是一刀劈出後,我自己也控製不住。”

    他歎了口氣道:“所以我的刀下一向很少有活口。”

    小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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