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花娘忍不住悄悄拉著銀花娘袖子道:“二姐你明知大姐近來心情不好,又何苦定要惹她生氣?”

    銀花娘冷笑道:“她又沒有替我找著個如意郎君,我何必要拍她馬屁。”將袖一摔,昂著頭走了進去。

    ※※※

    馬嘯天將“金花三娘子”引入花廳,突然屏退了從人,陪笑道:“弟子隨時準備著三位香主大駕光臨,又知道三位香主喜歡清靜,早已為香主們準備了個舒適地方。”

    金花娘道:“在那裏?”

    馬嘯天道:“就在這裏。”

    他微笑著將廳上掛著的一幅中堂掀起,後麵竟有個暗門,他打開門就是條地道,居然布置著幾間雅室。

    銀花娘冷冷道:“咱們又不是見不得人的,為何要躲在地洞裏。”

    馬嘯天滿懷高興,被潑了頭冷水,呐呐道:“香主若覺不好,後園中也還有別的地方。

    金花娘沉著臉截口道:“這裏就好。”

    她當先走了進去,幾個少女抬著小龍跟在後麵。

    小龍見到她們來的地方越來越隱秘,自己這一去更不知如何得了,隻是他縱然一萬個不情願,卻已是身不由主。

    少女們將小龍放在床上,就掩起門走了。

    密室中什麽聲音也聽不到,小龍躺在床上,正望著房頂胡思亂想,一個人已推門走了進來,卻是鐵花娘。

    她靜靜坐在休頭,含笑瞧著小龍,也不說話。

    小龍終於忍不住道:“此番當真多虧了姑娘,否則在下隻怕……隻怕……”

    鐵花娘嫣然一笑道:“你不恨我們了?”

    小龍也不該如何迴答這句話,隻得歎了口氣,道:“在下從未恨過姑娘們,隻要姑娘們莫……莫要……”

    鐵花娘道:“莫要胡亂殺人,是麽?”

    小龍苦笑道:“姑娘自己也說過,人殺多了,容貌也會變得醜惡的。”

    鐵花娘又靜靜的瞧了他半晌,突然笑道:“你喜歡我長得美些麽?”

    小龍呐呐道:“我……在下……”

    他說“喜歡”也不好,說“不喜歡”也不好,急得滿頭大汗,隻覺迴答這少女的問話,竟比幹什麽都吃力。

    鐵花娘眼睛瞧著他,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又有什麽不敢迴答的呢?”

    小龍暗暗歎了口氣,道:“自然是喜……喜歡的。”

    鐵花娘嫣然一笑,又道:“你要我聽你的話麽?”

    這刁鑽的少女,問的話竟越來越古怪了。

    小龍苦笑道:“在下自顧尚且不暇,又怎敢要姑娘聽在下的話。”

    鐵花娘柔聲道:“隻要你要我聽你的話,我就肯聽你的話。”

    小龍吃吃道:“但……但在下……”

    鐵花娘道:“你難道喜歡我去殺人?”

    小龍失聲道:“在下並無此意。”

    鐵花娘笑道:“那麽你是要我聽你的話了。”

    小龍又歎了口氣,隻得點頭道:“是。”

    鐵花娘突然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親,嬌笑著奔了出去,小龍瞧著她身影消失在門後,喃喃道:“她為何突然如此歡喜?難道她以為我答應了她什麽?”

    想到她們對那唐公子的糾纏,他不禁又捏了把冷汗。

    這些天,他雖日益清醒,但總是覺得虛弱無力,神思困倦,想著想著,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覺一個光滑柔軟的身子,鑽進了他的被窩,徑輕咬他的脖子,輕輕對著他耳朵吹氣。

    小龍一驚醒來,秘室裏燈已熄了,他什麽也瞧不見,隻覺滿懷俱是軟玉溫香,香氣如蘭,令他心跳。

    他不禁失聲道:“你……你是誰?”

    身旁那人兒也不答話,卻解開了他的衣襟,蛇一般鑽進他懷裏,纖纖十指,輕輕搔著他的背脊。

    小龍知道這投懷送抱的,除了鐵花娘,再不會有別人,隻覺一顆心越跳越厲害,沉住氣道:“你若是真聽我的話,就趕快出去。”

    他身旁的人卻媚笑道:“誰要聽你的話,我要你聽我的話,乖乖的……”低沉而微帶嘶啞的話聲充滿了挑逗。

    小龍失聲道:“銀花娘!是你!”

    銀花娘膩聲道:“你要聽我的話,我絕不會令你失望的。”

    小龍滿身神力,此刻竟無影無蹤,竟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又是心跳,又是流汗,突然道:“你將燈燃起來好麽?”

    銀花娘道:“這樣不好麽?”

    小龍道:“我想瞧瞧你。”

    銀花娘吃吃笑道:“想不到你竟也是個知情識趣的風流老手,好,我就依了你。”

    她赤著足跳下了休,摸索著尋到火石燃起了燈,燈光照著她誘人的身子,她媚笑著瞧著小龍,嬌笑道:“你要瞧,就讓你瞧個夠吧。”

    小龍冷冷道:“我正是要瞧瞧你這無恥的女子,究竟無恥到什麽程度,你自以為很美,我瞧了卻要作嘔。”

    他平生從未說過這麽刻毒的話,此刻為了故意激怒於她,竟撿那最能傷人的話,一連串說了出來。

    銀花娘媚笑果然立刻不見了,嫣紅的笑靨,變為鐵青,舂情蕩漾的眼波,也射出了惡毒的光,嘶聲道:“你……你竟敢……竟敢捉弄我。”

    小龍生怕她還要上來糾纏,索性破口大罵,道:“你縱然不顧羞恥,也該自己去照照鏡子,瞧瞧你……”

    他越罵越是厲害,舂情再熱的女子,挨了他這一頓大罵後,也要涼下來的,銀花娘嘴唇發白,顫聲道:“你以為你自己是個美男子,是麽?我倒要看你能美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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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將牆上掛著的一柄刀抽了下來,衝到林前,扼住了俞佩玉的脖子,獰笑道:“我現在就叫你變成世上最醜怪的男人,叫天下的女人一瞧見你就要作嘔,看你還神不神氣?”

    小龍隻覺冰涼的刀鋒,在他麵頰上劃過,他非但不覺痛苦,反覺有一種殘酷的快感,竟大笑起來。

    銀花娘瞧見著這張毫無瑕疵的臉,在自己刀鋒下扭曲,眼看著鮮紅的血,自他蒼白的麵頰上湧出。

    她隻覺手掌發抖,這第二刀竟再也劃不下去一個人若想毀去件精美的藝術傑作,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龍卻瞪著她,大笑道:“動手呀!你為何不動手了?這張臉本不是我的,你毀了它,對我正是種解脫,我正該感謝你,我不會心疼的。”

    被刀鋒劃開的肌肉,因大笑而扭曲、撕裂,鮮血流過他眼睛,他目光中正帶著種瘋狂的解脫之意。

    銀花娘隻覺冷汗已浸濕了刀柄上的紅綢,嘶聲道:“就算你不會心疼,但有人卻會心痛的,我得不到你,就毀了你,看她會不會再要你這又醜又怪的瘋子?”

    她竟也瘋狂般大笑起來,第二刀終於又劃了下去。

    突然,“砰”的一聲,門被撞開,鐵花娘衝了進來,抱住了銀花娘的腰,一麵往後拖,一麵叫道:“大姐,快來呀,你看二姐發瘋了。”

    銀花娘不住用手去撞她,大笑道:“我沒有瘋,你的如意郎君才瘋了,他竟說他的臉不是自己的,這瘋子就給你吧,送給我也不要了。”

    小龍、銀花娘.鐵花娘三人正糾纏中,金花娘已披著衣裳,奔了進來,瞧見了床上滿麵流血的小龍,失聲驚唿道:“這……這是你做的事?”

    銀花娘大笑道:“是我又怎樣,難道你也心疼?”話未說完,金花娘的手掌已摑在她臉上。

    清脆的掌聲一響,笑聲突殊頓住,吵亂的屋子突然死寂,鐵花娘鬆了手,銀花娘步步往後退,貼住了牆,眼睛裏射出兇光,顫聲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金花娘跺腳道:“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銀花娘跳了起來,大叫道:“我為何不能做這樣的事,你隻知道老三喜歡他,可知道我也喜歡他.你們都有意中人,為何我不能有?”

    金花娘呆住了,道:“你……你不是恨他的麽?”

    銀花娘嘶聲道:“不錯,我恨他,我更恨你,你隻知道老三年紀大了,要找男人,可知道我的年紀比她還大,我難道不想找男人?”

    金花娘呆了半晌,長歎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還要我為你找男人,你的……你的男人難道還不夠多,還要別人為你找?”

    銀花娘狂吼一聲,突然衝了出去。

    隻聽她唿喊聲自近而遠:“我恨你,我恨你們……我恨世上所有的人,我恨不得天下人都死個幹淨!”

    金花娘木然站在那裏,久久都動彈不得,鐵花娘卻已衝到床前,瞧見俞佩玉的臉,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小龍反覺出奇的平靜,喃喃道:“世上是永遠不會有毫無缺陷的事,這道理高老頭為何不懂得,他此刻若是瞧見了我,又不知該是什麽感覺……”

    他突然覺得很好笑,竟又大笑了起來,他終於又解脫了一重束,他心裏隻覺出奇的輕鬆。

    銀花娘頓住了哭聲,吃驚的瞧著他,他此刻心裏的感覺,她自然無法了解,任何人也無法了解的。

    三天後,小龍自覺體力已恢複了大半,但臉上卻已紮滿了白布,隻露出一雙鼻孔,和兩隻眼睛。

    金花娘與針花娘瞧著他,心裏充滿了歉疚與痛苦。

    金花娘終於歎道:“你真的要走了麽?”

    小龍笑道:“該走的時候,早已過了。”

    鐵花娘突然撲過去,摟住了他,大聲道:“你不要走,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我還是對你好的。”

    小龍笑道:“你若真的對我好,就不該不放我走,一個人若不能自由自主,他活著豈非也沒什麽意思了。”

    金花娘黯然道:“至少,你總該讓我們瞧瞧你,你已變成什麽樣子?”

    小龍道:“無論變成什麽樣子,我還是我。”

    他輕輕推開鐵花娘,站了起來,突又笑道:“你們可知道,我出去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麽?”

    金花娘道:“你莫非要去尋我那可惡的二妹。”

    小龍笑道:“我的確要去找個人,但卻不是找她。”

    鐵花娘揉了揉眼睛,道:“你要找誰?”

    小龍道:“我先要去尋那唐公子,叫他到這裏來見你們,再去尋唐天藏唐老前輩,告訴他“金花三娘子”並不是他想像中那麽壞的人。”

    金花娘垂下了頭,幽然歎道:“我……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小龍笑道:“你們若能坐在這裏,讓我自己走出去,就算是感謝我了。”

    他大步走出去,沒有迴頭,金花娘與鐵花娘果然也沒有跟著他,她們的眼淚早已流下了麵頰。

    小龍隻覺心裏無牽無掛,也不必對任何人有所歉疚,他既然從未虧負過別人,別人的眼淚也就拉不住他。

    他開了地室的門,掀起了那幅畫,夕陽就斜斜地照上了他的臉,此刻雖未黃昏,卻已將近黃昏。

    他用手擋住陽光,另一隻手關起了地道的門,突然他兩隻手一齊垂下,連腳步也無法抬起。

    這花廳的梁木上,竟懸著一排人,死人!

    鮮血,猶在一滴滴往下滴落,他們的血似乎還未冷,他們每個人咽喉都已洞穿,又被人用繩索穿過咽喉上的洞,死魚般吊在橫梁上,吊在最前麵的一個,赫然就是此間的主人。

    這件事,顯然隻不過是下午才發生的,隻因正午時這殷的主人還曾去過地室,送去了食物和水。

    這許多人同時被人殺死,地室中毫未聽出絲毫動靜,殺人的人,手腳當真是又毒辣,又俐落,又幹淨。

    小龍站在那裏,瞧了兩眼,想迴到地室中去,但目光一轉,突又改變了主意,大步走出了花廳。

    他心裏縱然有些駭,但別人也絕對瞧不出來,他從那一行身旁走過,就像是走過一行樹似的。突聽一人喝道:“是什麽人?站住!”

    小龍立刻就站住了,瞧不出絲毫驚慌,也瞧不出絲毫勉強,就好像早已知道有人要他站住似的。

    那人又喝道:“你過來。”

    小龍立刻就轉過身,走了過去,於是他就瞧見,這時從另一扇門裏走出來的,竟是那九兒。

    他雖覺有些意外,但簡直連眼色都沒有絲毫變化,九兒麵上卻滿是驚奇之色,厲聲道:“你是從那裏走出來的?我方才怎地未瞧見你?”

    小龍嘶啞著說道:“我是從出來的地方走出來的。”

    暫時他還不想讓九兒認出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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