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水冷,波心蕩,起起伏伏。


    東湖,起風了。


    蕭鈞迴望一眼,東湖陸家就如一頭巨獸俯臥在遠處,門口的兩個紅燈籠輕輕搖晃,好似野獸的眸子,妖異而淒冷。


    蕭鈞無聲苦笑片刻,扭頭向前行去,而此時陸離已經行出數丈,她步履甚快,頭也不迴,就像是要拚盡全力逃離此地一樣。


    眾人從地宮裏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節,陸長林和陸燕本來想留蕭鈞二人在陸家歇息幾天,隻是陸離無論如何都要離去,一刻也不願停留。


    無奈之下,蕭鈞隻好將地宮裏發生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便告辭離去,而此時,陸離早已等得不耐了。


    水波浩渺,冷月無聲,東湖邊,二人漸行漸遠,沒有多久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忽然,一顆大樹後走出一個人來,頭發花白,長須及胸,正是陸長林。


    “唉,也委屈這丫頭了,她終究也是咱們陸家的人。”


    陸長林微微歎了口氣。


    “她的心應該都涼了,咱們陸家對不起她。”


    月光下,陸燕神色鬱鬱。


    “是啊,希望她……好吧。”


    陸長林拂了拂衣袖,說道:“迴去吧。”


    “嗯……”


    “陸喜怎麽突然迴來了?她又是怎麽進的地宮?她手裏又沒有煙雲璽。”


    “是侄女暗中傳信讓她迴來的,至於她怎麽進的地宮?聽弟子們說是牌匾上突放光芒,千門驟生,大家這才進了地宮,想來是祖宗保佑吧。”


    “我想也是,蕭兄弟也說他在地宮裏曾受祖宗相助,想來此次地宮生變,說不定也是那位‘祖宗’暗中出手。”


    “是啊,二叔,我以前聽爹爹提過,他說幫助蕭兄弟的這位祖宗雖然玩世不恭,可最是憎恨天魔,而且傳言他曾去天外捉了不少魔頭……二叔,你說這次天魔來咱們陸家,會不會是夙世恩怨?”


    “這卻說不好,不過咱們陸家今日雖然遭受魔劫,卻也有祖宗顯靈庇佑,縱然大傷元氣,以後也不必過於擔心了。”


    “是……”


    ……


    ……


    ……


    “哪……此次外魔來襲的事,可要告知各大宗門?”


    “當然!茲事體大,我今夜又修書傳訊……唉,燕兒,以後逍遙洲隻怕要多事了。”


    ……


    ……


    山高風冷,月無言,蕭鈞與陸離在寒林中寂寂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陸離突然抬頭望著如鉤彎月,輕歎一聲:“人間好寂寞啊。”


    蕭鈞微微一怔,伸手輕摟她肩膀,柔聲道:“阿離,還有我。”


    陸離扭頭直盯盯望著蕭鈞,低聲道:“你會一生一世陪著我嗎?”


    蕭鈞道:“不是一生一世,是生生世世。”


    陸離眼中閃過一抹微光,嗯了一聲,緩緩偎入蕭鈞的懷中。


    林深夜靜,幽冷朦朧,二人緊緊偎依在一起,便如兩株彼此攙扶的小樹。


    許久,忽然風起,片刻,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陸離道:“西南五裏外有個城隍廟,咱們去那兒。”


    蕭鈞自然答應。


    五裏之路,片刻即到,二人剛進了城隍廟,雨點便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暗風吹雨,風冷寒窗,在電光之下,少了兩個胳膊的城隍老爺愈發顯得殘破。


    二人尋了個避風的角落,席地而坐,也不生火,隻是靜靜偎依在一起。


    屋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蕭鈞迴想在陸家這幾日,當真驚心動魄,一如這屋外的風雨。


    想到這裏,他低頭看了看陸離,見她雙眸低垂,滿臉哀傷,心中一沉,低低歎了口氣。


    “你以前一定以為我是高高在上的陸家大小姐吧,現在……不這樣想了吧?”


    陸離雙眼怔怔,望著屋外的風雨,臉上現出一絲自嘲。


    蕭鈞沒有說話,隻是雙手用力,緊緊摟住陸離。


    此時他明白了。


    為何陸天波喪命北地,堂堂東湖陸家竟無一人為他發聲報仇,而陸離在一年之後殺到葉城,身邊所倚仗的竟是映照峰的人。


    雖然命運不同,情形各異,陸離,其實與他一樣,都是在命運長河裏顛沛流離的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想不想知道我在陸家的事?”


    陸離又問道。


    “你想說我就聽,你不想說,那便……以後說,我知道……那一定很傷心。”


    蕭鈞輕撫陸離的秀發,滿眼愛憐。


    陸離嘴角微翹,又向蕭鈞懷中靠了靠,說:“那以後再說吧。”


    “嗯……”


    風越來越大,雨越來越急,天上的電光也越來越亮。


    一切都顯得更亂了。


    陸離在蕭鈞懷裏忽然翻了翻身,片刻幽幽道:“以前他雖然也不喜歡我,但總算還把我當做他的孫女,我也一直勤修道法,想討他的歡心,直到今天他說出他的心裏話,我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我的癡心妄想。”


    蕭鈞知道,陸離口中的他是陸鼎軒,想來,今日他雖然瘋了,可也正因此流露了心跡。


    “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將我送到了師父門下,他很少去看我,不過每次去看我,他都會給帶我些好玩兒的東西,每當這時候,我都會一邊假裝開心,一邊問他,娘去哪兒了?什麽時候來看我?”


    “你娘有事去了海外,明年就迴來了。”


    “明年,明年,又一個明年,爹每次都這樣說,他也不編一個好的理由。”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娘已經死了,雖然……那時候我剛出生沒多久,那天……我也不知道他們吵吵鬧鬧在說什麽,可我清清楚楚記得,我娘就在我身前,把一把匕首刺進了她的心窩……那天也下著雨,也是晚上,雷聲也很大,就像今天一樣大,嗯……我還記得,那天屋簷下的紅燈籠很紅很紅……”


    陸離低聲敘說,聲音一直慵懶而平淡,直到說到心窩二字時,聲調陡地拔高,眼中也掠過一抹恨色。


    恰在此時,天上響起轟隆隆的雷聲,隨即狂風大作,大雨傾盆而下。


    一夜入秋,天涼了。


    蕭鈞被這轟隆隆的雷聲震的渾身一顫,也吃驚於陸離所說的事。


    “原來阿離的娘親是自殺的?”


    “她為什麽自殺?”


    “啊……對……聽阿離意思,當時她才剛出生,可她怎會記得這些事?”


    電光下,蕭鈞臉上寫滿疑問。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記得?”


    陸離好似知道蕭鈞的心思,抬頭看著蕭鈞,她的雙眼亮晶晶的,就像東湖的湖水,波光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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