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


    為什麽會是他?


    在夢境亦或者說走馬燈的最後一刻,餘琛的腦子裏浮現出無法解答的疑問。


    睜眼!


    猛然驚醒!


    和熙的陽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季節是冬春之交,時辰大抵正是晌午,日漸溫暖的惠風中響起歡快的鳥鳴聲,天穹高遠,萬裏無雲。


    是個好天氣。


    可床榻上的餘琛,卻沒有半點兒欣賞的心情。


    他的眉頭死死皺起。


    那張年輕而不羈的麵孔好似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是……錯覺嗎?


    他皺眉沉思,但再一次掃視那上輩子的走馬燈時,那張麵孔仍然無比清晰,近在眼前。


    還是……巧合?


    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倘若兩個世界出現兩個長相和模樣相似的人的話,似乎也沒有什麽問題吧?


    但……餘琛早已不是凡人。


    雖然哪怕隻是一個畫麵,但他卻將每一絲每一毫的細節都完全銘記。


    這絕非所謂的“長相相似”而已——皮膚上的皺褶,毛孔的數量,發絲的彎曲程度,眉頭的走向,胡須的分布……


    在這些細節上,那張上輩子記憶中醫生的麵孔,和他曾經在梧桐洲見過的餘孽季青,都分毫不差!


    一模一樣!


    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亦或者說……就是同一個人!


    深吸一口氣,餘琛再一次,沉入那上一世的走馬燈裏,一遍又一遍,將那些未曾被審視的“細節”,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從他自那個名為地球的世界誕生開始。


    然後,他猛然發現,季青的身影,似乎在上一世的走馬燈裏,陰魂不散!


    出生時,一個為他接生的醫生中,有季青。


    幼兒園時期,一個同學的父親也是季青的模樣。


    上小學時,隔壁的隔壁班級的化學老師也是季青。


    大學時,一位研究生院的學長也頂著季青的臉。


    結婚後,喜宴上某個被遠方親戚帶來的小夥子同樣是季青。


    年老之時,好友的兒子同樣也是季青……


    就像是那讓人恐懼的附骨之疽一樣,上一世的記憶中,隻要餘琛細心去觀察,便猛然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季青,簡直無處不在。


    他們擁有著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但都頂著同樣的一張臉,若隱若現在上一世的自己的周圍。


    那一刻,餘琛的臉色極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倘若隻是一個人和季青擁有相同的麵容,那尚且還能生硬地用“巧合”的說法來解釋。


    但那麽多個人,都頂著同一張臉……


    這絕對有問題!


    要麽,餘琛上一世的記憶被篡改了。


    但這明顯並不太可能,如今的他,早已碾壓皇族古仙,說是在世仙神也完全不為過。


    比他強大的存在自然是有,但想要通過那種完全悄無聲息的方法篡改他的記憶,恐怕惟獨隻有“太初”能夠做到,


    可好巧不巧,餘琛不是這太初世界的生靈,所以太初那些可怕詭異的手段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就像是當初麵對補天神石,所有生靈都會下意識被篡改認知。


    但餘琛完全免疫。


    所以……基本上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他的記憶並沒有被篡改。


    那麽問題,隻能出在前世之上。


    ——他一直認為的,他那平凡而普通的前世,不過是數十載的短暫人生。


    有問題!


    有大問題!


    但具體是什麽個情況,目前完全無法推論。


    甚至因為線索和信息太少,連稍微準確一點兒的猜測都做不出來。


    “要是能再見到他就好了……”


    餘琛雖然不相信那個為了“事業”甘願付出消失的代價地季青會有什麽陰謀詭計。


    但很明顯的是,他上一次的講述中,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亦或者說,他並沒有向餘琛坦白一切。


    可惜,他已經消失了。


    連同所有的痕跡和記憶一起,除了餘琛以外,沒有人記得他。


    “看來,隻能寄希望於其他的餘孽了……”


    餘琛喃喃自語。


    季青乃是餘孽,據他所說,幾乎每一個文明覆滅以後,都會有餘孽的誕生。


    他們貌似還是一個無比隱秘的組織。


    所以或許能從季青的那些“同僚”口中得到一些真相。


    但那些家夥神出鬼沒,甚至他們本身就介於存在於不存在之間,除非他們主動現身,要不然哪怕是將整個太初世界掀開,恐怕都找不到一點兒痕跡。


    隻能……等。


    做下了決定以後,餘琛發揮他獨有的優點。


    ——想不通的事兒那就別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擱置下那些紛亂的思緒,他從床上爬起來,在石頭的唿喊聲中吃了個午飯,然後搬來一張躺椅,躺在天葬淵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用順風耳捕捉城裏的一些閑言碎語。


    ——關於域外戰爭的一切,天機閣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無縫,所以上京城的百姓壓根兒就不知曉這些事兒,沒有傳出任何風言風語。


    所以沒有什麽太過於值得說道的情報。


    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從昨兒晚上開始,上京城諸多坊市和街巷陸續都出現了幾樁目睹“鬼魂”的見聞。


    ——死去的人以那半透明的鬼魂之身,出現在了陽間世界,出現在活人麵前,盡管隻是曇花一現,但見聞者都言之鑿鑿,不似作偽。


    對於習慣了生死相隔,人鬼殊途的東荒生靈來說,這的確稱得上一場震動。


    也正因如此,未曾親眼見過的人,對於這些異聞都抱懷疑態度。


    但隻有餘琛知曉。


    ——都是真的。


    他抬頭望去,隻看那黃金輪迴之路已經蔓延出上京,覆蓋了上京城外千裏之地,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鋪展開去。


    而在這輪迴覆蓋之地,陰陽之間的界限不再那麽明顯,“見鬼”這種事也並不是什麽奇聞。


    另外,天機閣那邊他早就通過氣兒了,不會插手幹預。


    所以……對於鬼魂的偶爾存在,隨著時光的流逝,上京城的百姓也會逐漸接受吧?


    就像他們早已接受了“妖怪”,“兇獸”的存在一樣。


    收迴目光,餘琛將念頭探入自己的天人世界當中。


    隻看那名為生死的兩枚嬰孩,正分別酣睡於陰陽當中,緩緩成長的同時,也在完善著陰陽世界生與死的天道。


    總而言之,一切……有條不紊。


    但就在這般平靜和安寧之下,卻存在著無法被陽光照耀之地,在肮髒的沼澤裏,在汙穢的汙泥中,在無盡深遠的地底世界,供“走投無路的絕望的失敗者”舔舐傷口的陰暗之處。


    一些隱晦的暗流,正在湧動。


    地底深淵。


    遠離地表的數萬萬裏深處,這裏是生靈無法踏足之地,穿越了地層熔岩的無盡深處,是陽光和花香一輩子都無法傳遞到的地方。


    咕嚕……咕嚕……


    熾烈的猩紅的熔岩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滾滾的高溫好似要將一切都融化殆盡。一層又一層融化又冷卻後的漆黑地岩堆疊起來,形成了一座無比龐大的洞窟。


    在這偌大的熔岩洞窟中,原本應當沒有任何一點兒生命的跡象——這接近地心的可怕高溫已近乎於大道之火,別說什麽蟲豸兇獸,哪怕就是道果境的大神通者長時間駐足都會因無邊的熾烈和劇毒的瘴氣而生死道消。


    但此時此刻,就在這堪稱生命禁區的可怕地底,卻存在著兩道身影矗立那滾滾沸騰的岩漿之上,任憑可怕的高溫沸騰,卻生傷害不了他們分毫。


    兩道身影都披著那漆黑的長袍,長袍之上隱隱刻畫無數複雜的灰色紋路,隱隱發光,卻並非用來抵禦高溫,而是將他們倆的存在隔絕了起來,就好似斬斷了與這一方天地的所有聯係一樣。


    ——存在於那裏,但除了眼睛能夠看到他們的形體以外,其餘所有的一切氣息,痕跡,因果,天機,命運……都好似並非位於這一方天地。


    “鎮元子,已經閉關了……”


    黑袍之下,其中一道身影輕聲開口,他的聲音沙啞而沉悶,就好似隆隆的鼓聲,迴蕩在這地下洞窟當中,“已過去了幾天,氣息潰散,融入天地,神念沉睡,並非如先前的釣魚之計……”


    “啊……可是他應當知曉我們的存在,先前也多般地方,如今為何竟如此大膽?”另一道身影頗為疑惑,這是一個冷漠的女子聲音,好似三九天的寒霜那樣,一開口似乎讓整個地下洞窟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多。


    “大概是……他迴來了。”那男子再道。


    值得注意的是,先前說起鎮元子的時候,這沉悶的男聲音中並沒有任何的情感波動,就像隻是提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那樣。


    可直到方才這一句,說到這一個“他”的時候,那股毫無任何辦法掩飾的恐怖憤怒和怨恨,就好似周遭熾烈的熔岩一般沸騰起來!


    進而,瞬間影響了整個天地!


    且看整個地下洞窟如同遭受了某種可怕的重擊那樣,轟隆劇烈地顫抖起來,就好似承受不住那股熊熊的怒火一般!


    “奇門!”女子適時開口,方才讓那男子瞬間冷靜下來。


    “吾失態了。”他搖了搖頭,重新恢複了平靜,周遭一切可怕的變故也在一瞬間平息下來。


    好似幻覺,一切都從未發生。


    繼續先前的話題。


    “因為他迴來了,那個家夥……迴到了東荒人界,所以鎮元子方才能夠放心閉關吧?”男子深吸一口氣,道。


    “鎮元子就那麽相信他麽?”女子皺眉,頓了頓,卻搖了搖頭:“不過正好——鎮元子也好,東荒也好,人界也好,都無關緊要,唯獨他……”


    “是啊,唯獨他……”男子接口道,“必須要死!不!不能那麽簡單的死去,要讓他同吾等一樣……親眼看見絕望!”


    那一刻,凜冽到極點的可怕殺意,瞬間讓周遭的虛空都一瞬間崩裂!


    女子點頭:“正好此時,古仙一脈敗退,所有威脅都已消失,該是……還債之時了。”


    “但在此之前,還需要一些準備……”女子輕聲開口:“先前該顧及鎮元子的卜算直到,但如今既然他沉睡下去了,那便再也無人能捕捉吾等的行動,奇門……一切都可以開始了。”


    男子點頭,深吸一口氣,伸手一揮。


    那一瞬間,虛空被一瞬間撕裂開來,一道道同樣身披黑袍的身影,從其中緩緩走出。


    打眼一看,裏有成千上萬道身影。


    他們的身形各不相同,神態各異,男女老幼,高矮胖瘦皆而有之。


    唯一相同的隻有兩點。


    ——那好似能將他們所有的存在都隱匿起來的灰黑長袍。


    以及那充斥在瞳孔深處,熊熊燃燒,無法熄滅的可怕怒火!


    “諸君……複仇之時,正在此刻!”


    最開始出現的那男子,深吸一口氣,好似宣告一般開口。


    那一刻,恐怖的光芒從一道道身影眼中爆發,刻骨的怨恨和癲狂一瞬間充斥了他們的雙眸!


    虛空蕩開漣漪,一道道身影閃爍消失,悄無聲息地穿越無盡厚重的地層,去到那被陽光和鮮花包圍的人界。


    掀起……動蕩!


    與此同時,洞窟之中。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也有了動作。


    那男子盤膝而坐下來,手中結出無數奇異繁雜的手印。


    而隨著他的手印的變化,無數根半透明的絲線自他的渾身上下釋放而出,向著周遭的天地蔓延而去。


    ——這些絲線就好似無物一般,穿越了那滾燙的岩漿,穿越了那厚重的地層,穿越了那無盡的茫茫天地,連接向不知名的遠方。


    “這很複雜。”男子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在此期間,吾無法做出任何行動,所以便隻有讓你護法了。”


    “吾知曉。”女子點頭。


    男子聽罷,閉上眼眸,深吸一口氣,繼續結印。


    而隨著手印的結出,更多半透明的絲線從那黑袍之下瘋狂蔓延而出,密密麻麻,多不勝數。


    而黑袍之下,男子渾身上下已完全沒有任何一絲……人的模樣。


    就好似是那密密麻麻的無數絲線組成的人形生物。


    冷漠而略帶譏諷的聲音,從他口中傳來。


    “吾等傳承無數萬年的技藝,你們既然已經用了,那自然是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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