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牛柱在那兒罵了大半天,才把坑挖好,將那可憐娃娃的身子安葬了進去,最後終於拖著那破舊的板車下了山。


    也轉過頭,看向那新的矮矮的墳包。


    在搬屍人看來,這墳頭上除了新鮮的黃土以外,空無一物。


    但在餘琛眼裏,這土包之上,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來歲的孩子的鬼魂,正緩緩飄著。


    顯然,是有那死不瞑目之願作祟,方才無法安息。


    “走吧。”


    餘琛一招手,那小孩兒的鬼魂便隨他一起,進了土屋裏。


    緊接著,度人經上,金光大放,將那鬼魂攝了進去。


    經卷之首,煙熏灰字浮現。


    【八品凡願】


    【以牙還牙】


    【時限∶無】


    【事畢有賞】


    緊隨其後,那被當做畜生一般玩弄的小孩兒的鬼魂的一生走馬燈,浮現眼前。


    且說在渭水以北兩百多裏的地兒,有個小鎮,叫三才。


    三才鎮裏,有一群落魄乞丐,以乞討為生。


    他們終日食不果腹,艱難度日,加上這寒冬臘月,更是隔三差五就死一個。


    瘦猴兒,就是這其中之一。


    因為他身得最為矮小消瘦,遠遠一看,就像個猴子,所以大夥兒都叫他瘦猴兒,而忘記了他的本名。


    說這原本啊,不出意外的話,這瘦猴應當個大多數乞丐一樣,靠乞討艱難過活,然後若幹年後不知道死在哪個街頭巷尾的某個犄角旮旯。


    可改變命運的機會,出現在大半年前,一個江湖賣藝的雜耍兒,來到小鎮。


    他看了瘦猴兒,兩眼放光,仿佛看到了什麽絕好的資質一般,嘴裏不停念叨“妙啊妙啊”。


    瘦猴兒當時不曉得到底哪兒好,但看著雜耍兒穿得整潔,吃得油水兒,自然便是羨慕無比。


    後來,問了問瘦猴兒的身世,在確定他沒得家人以後,這雜耍兒提出收瘦猴兒為徒的提議。


    瘦猴兒無父無母,原本也是個乞丐,妥妥的下九流的行當。


    如今雖說這雜耍兒比不得當官讀書,但不是不用餓肚子了不是?


    自然就答應了。


    後來,那雜耍兒帶瘦猴兒去了他家裏,就在小鎮外不遠處的一個草舍裏。


    途中,還去狗場買了一條肉狗。


    看著肥碩的黑狗,瘦猴兒涎水直流,心說自個兒這新人的師傅可真是夠大方的。


    可到了草舍,雜耍兒就變了顏色。


    他將瘦猴兒綁在架子上,剃光了他全身的毛,又把狗殺了,皮剖下來,用狗血淋在瘦猴兒身上,又塗上一層藥膏,把滾燙的狗皮粘在瘦猴兒身上。


    告訴他,從此以後,他就是狗。


    這一刻,瘦猴兒才恍然大悟過來!


    原來剛見麵時,雜耍兒嘴裏的“妙啊妙啊”,說得就是他這極為瘦小的身材,最容易被縫進狗皮裏!


    本來是想出來掙錢的,現在卻成了狗,還是個大男人的狗。


    瘦猴兒當然萬分不願,奮力反抗,可他本就是身材瘦小,又被狗皮限製,渾身那是又癢又痛又熱又悶,哪兒是雜耍兒的對手?


    半個月裏,一不聽話,雜耍兒就打他,用鐵圈子勒,用皮鞭子抽,打到瘦猴兒聽到他的聲音,就渾身發抖!


    大抵是覺得調教好了,這雜耍兒才帶著瘦猴兒去往周邊鄉鎮縣城,在集市街上賣藝,賺賞錢!


    一路走過數十個鄉鎮縣城,雜耍兒賺得盆滿缽滿,但對瘦猴兒卻無比惡劣。


    經常不給水喝,不給吃的,動輒棍棒抽打!


    某天,雜耍兒出了客棧的門,去買酒肉。


    瘦猴兒終於抓著機會,跑出客棧去!


    但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迴來的雜耍兒。


    後者看出他還有反骨,帶到城南某個偏僻角落,一頓毒打!


    最後,打死了去。


    從一開始被披上狗皮,到最後被活活打死,近半年的光陰裏,瘦猴兒都無比痛苦。


    那藥膏和狗血腐蝕了他的皮膚,狗皮又不透氣,又悶又熱,爛肉混雜著汗凝在一起,簡直是人間酷刑。


    但那狗皮粘在他的皮膚上,撕又撕不掉,磨也磨不破,就隻能這般忍受著,生不如死。


    在這個過程裏,這個十來歲的娃不明白,這啥自個兒要遭這種罪?


    對那泯滅人性的雜耍兒,他那是又怕又怨!


    直到了死,都無法瞑目!


    這才化作陰魂,被度人經收了去。


    看完這些走馬燈後,餘琛隻感覺心頭發悶。


    ——他自認也不是什麽手頭幹淨的本分老百姓,死在他手裏的人命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殺人時也不缺痛苦地折磨拷問。


    但要為了錢財,要他去如此迫害一個本就淒苦的乞丐娃娃,他無論如何都是做不到的。


    這瘦猴兒走馬燈裏的雜耍兒,簡直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歎了一聲,餘琛搖了搖頭,好似在對黃泉河畔的鬼魂說話。


    “這活兒,接了。”


    說罷,他站起身來,邁步而出。


    .


    .


    城南,正青幫。


    這幾天裏,謝青的心情,可好哩!


    望氣司的火,燃不到他這兒來,衙門官場的變故,也跟他屁關係沒有。


    唯一有關係的,隻有那先前一家獨大的黑水幫,一個月不到,已經連著死了兩個當家!


    還有那拐賣人口與飄仙香的財路,都被人給斷了!


    不僅如此,這兩件事兒曝光以後,雖然黑水幫第一時間把鍋都推到死了的季老六和鐵天順身上,說那些黑色產業跟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


    但……沒人信啊!


    加上正青幫的推波助瀾,現在渭水老百姓對於黑水幫的印象,厭惡和怨恨早就壓過了恐懼。


    反而隻掌控勞務,在其他方麵幹幹淨淨的正青幫,成了那些熱血少年加入的首選,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湧入正青幫來。


    謝青,咋能不高興?


    而他也清楚,這一切,都是那位前輩一手造成的。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黑水幫就有兩名當家噶在他手裏,兩大支柱產業轟然坍塌!


    加上曾救過去自個兒和諸多兄弟的命,謝青對這位整日帶著麵具的神秘前輩,那是又敬又佩!


    他有時甚至在想,自個兒要是個有姿色女人,高低得以身相許了去。


    吱嘎——


    嘴都快裂了的謝青,突然聽得大門被推開。


    扭過頭來,定睛一看。


    隻見黑衣鬼臉兒,就矗立在風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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