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


    從墓園迴到家,孟清池倒下了。


    這個優雅堅強的女人體麵地送完丈夫最後一程,完成丈夫生前交代的遺願,才將心底的悲傷釋放出來,哭到暈厥。


    周圍人嚇了一跳,七手八腳地把她抬進臥室,打電話叫家庭醫生。


    孟清池一生未育,家庭醫生離開後,孟茵雲和孟婧姞姐妹倆守在孟清池身邊照顧。


    看著躺在床上兩眼空洞洞的姑姑,孟婧姞越發不想結婚,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個人活得挺好,而結婚隻有兩個結局——兩人合不來最終雞飛狗跳收場,或者非常合得來若幹年後像姑姑和姑父一樣錐心死別。


    孟茵雲想的則是盡快要個孩子,養大成人,等幾十年後自己或植淳先走了,剩下的那個至少有人陪伴。


    主臥室裏。


    握著姑姑冰涼的手,孟茵雲說:“姑,要不迴國住段時間吧,這邊房子大,人又少,我怕你想姑父。”


    直直看著屋頂,孟清池輕聲說:“現在我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你姑父的樣子。”


    一旁的孟婧姞插話說:“那就更要換個新環境,免得你天天睹物思人。”


    微微側頭,孟清池看著青春洋溢的孟婧姞,柔聲說道:“心裏思念一個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樣會思念。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以為遇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是人生的甜蜜禮物,後來才知道,一世姻緣的盡頭是看著對方老去,看著對方眼睛裏的自己老去,然後一直到有一天,別人新歲萬象更新,自己身邊舊人不見,日後無論歡喜憂愁都再與他無幹……”


    “姑!”


    見孟清池越說越憂傷,孟茵雲打斷說道:“姑父不在了,生活還得繼續,你還有我們。”


    輕輕拍了拍孟茵雲的手背,孟清池輕歎一聲說:“生活當然要繼續,我還要繼續當好孟家和祝家之間的紐帶。”


    孟婧姞聽了,迴頭看了一眼房門,小聲說:“我聽人說當初是家裏逼你跟姑父結婚……”


    坐起身,靠在床頭上,孟清池一臉迴憶神色:“當年我抗拒,主要是因為跟你姑父不熟,加上聽人說他生過一場大病後身體不怎麽好,還整天道士打扮,神神叨叨的。”


    見姑姑語氣不像剛才那麽蕭瑟,孟茵雲有意說道:“姑,講講你跟姑父當年交往時有意思的事吧!”


    看著眉目如畫的侄女,孟清池似笑非笑地說:“你姑我一把年紀,沒什麽看不開放不下的,用不著你們變著法寬慰我,至於你姑父……”


    說著話,孟清池先是扭頭看向窗外,接著收迴目光,深情地看著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說:“他是一個好人,他是個真實有趣的人,他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更值得來一趟。”


    ……


    ……


    孟家姐妹在樓上照顧孟清池的時候,邊學道在樓下會客室裏跟祝天生對坐喝茶。


    葬禮結束後,祝天歌的私交朋友大多離開了,剩下的世交,祝天養陪一批,祝天慶陪一批,祝植淳和祝英凱等人再陪一批,餘出祝天生專陪邊學道。


    如此安排,是因為祝天生覺得之前交流太少,想借機會好好跟邊學道聊聊。


    祝天生還是老樣子,除了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了。


    如果用五行對應祝家四兄弟,祝天慶是鋒芒畢露的金,祝天養是滲透載覆的水,祝天歌是溫暖文明的火,祝天生就是敦樸淳厚的土。


    在一些人看來,祝天生就像公司裏一些低調不起眼的員工,能力剛剛好,沒什麽可挑剔的,也沒什麽可表揚的,當然,這僅僅是表象。


    首先祝天生的談話技巧很高明,他極善於拉近雙方的距離。


    幾句開場白後,祝天生放下茶杯說:“外麵都在傳你要上節目,真的要上嗎?”


    品了口茶,邊學道說:“連您都聽說了,我要是臨陣脫逃,怕是要用大水缸接口水。”


    擺擺手,祝天生說:“上節目也沒什麽,你年輕,做事空間比我們大。”


    邊學道說:“集團宣傳需要,管理層覺得可行,我硬著頭皮也得上了。”


    點點頭,祝天生看著邊學道,認真地說:“你是新生代商人,創業經曆大致也經得起審視,所以偶爾拋頭露麵一下沒什麽大問題。不過我倚老賣老提醒你一句,作為一個商人,一個有意見領袖潛質的商人,你要注意,不要有太過鮮明的幕前形象。”


    提壺幫祝天生倒茶,邊學道說:“願聞其詳。”


    “其實也沒什麽詳不詳的,歸根結底就是兩句話……”端起茶杯,祝天生說:“除了商人標簽,盡量少讓外界看到你的喜怒哀樂、個性態度和觀點立場。因為有些東西,今天是對的,明天可能是錯的。有些話,今天萬人應和,明天可能噤若寒蟬,所以,腦子裏時刻要繃著一根弦……而如果一定要表達,也要盡量模糊自己的真實態度,隻讓人看到柔軟和謙卑就好。”


    聽祝天生說完,邊學道坐直身體說:“我明白了。”


    不知是受祝天歌離世刺激,還是見邊學道一麵太過不易,祝天生少見地話多:“時勢造英雄,英雄也造時勢,可無論誰造誰,當雪球滾到一定程度,就跟車速快到一定程度一樣,勢必會失去控製,最終或為貪念所累,或為勢位所誤。所以我常跟植淳說,‘克製’兩個字比‘忍’更有價值,也更難,因為忍隻忍逆風的阻力,克製卻是克製順風的得意。”


    一個小時後。


    祝植淳一手酒瓶一手酒杯敲開了邊學道房間的門。


    “就知道你沒睡。”


    “孟茵雲還在陪她姑?”


    “短期內她是不會迴國了。對了,我爸都跟你說什麽了?不會把平時教育我那一套搬出來教育你吧?你說這人怎麽年紀一大,年輕時沒有的各種奇怪毛病都冒出來了呢?”祝植淳進門把酒放在桌子上說。


    拿不準這父子倆是什麽套路,邊學道關上門,迴身說:“你家老爺子的話,我覺得聽了很有啟發。他說的一些東西我爸也說過類似的,但沒他說的透徹。”


    開酒,倒酒,祝植淳端杯說:“無論他說什麽了,你多擔待吧!我五叔這一走,他們哥幾個都受刺激了。”


    端起酒杯,邊學道問:“你呢?”


    “不然你以為我為啥大半夜找你喝酒?如果這幾個老的都心生退意,我怎麽辦?”


    “為這個喝酒?”


    “啊!”


    “喝酒管用?”


    “不管用!”


    “你五叔應該給你指了路吧。”


    “指了,跟沒指一樣。”


    邊學道喝酒,不說話。


    祝植淳主動說:“他指的路歸根結底一句話——到不朽的事業中尋求庇護。你說,咱們這年代,哪還有什麽不朽的事業?信仰都沒了,哪還有什麽不朽?”


    蹙眉想了想,邊學道說:“也許他說的不朽是著眼長遠,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商業項目。”


    “不是!”祝植淳擺著手,確定地說:“這兩個概念我還是能分清楚的。唉,難啊!這麽大一個家,我真怕敗在我手裏。”


    這一晚,酒量很好的祝植淳喝完一瓶就醉了,他一個勁兒地跟邊學道說:“我真怕敗在我手裏,我真怕啊!”


    次日下午。


    邊學道沒去紐黑文看徐尚秀,也沒去舊金山看單嬈,登機直返滬市。


    來美國之前,他怎麽也想不到這次居然順帶著把《中華好聲音》輸出美國的事敲定了。


    他兜裏新增的8張名片,有一張名片的主人叫威廉?麥克納布三世。


    威廉?麥克納布三世是美國領航集團的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


    領航集團是美國通用公司的第二大股東。


    通用公司是nbc(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的母公司。


    盡管第一季還沒播完,但基本賽製已經曝光,nbc確定將《中華好聲音》模式引進美國,更名《美國之聲》播出。


    坐在飛機上,看著舷窗外的滾滾雲海,邊學道心中浮現一句話:這是最難的時代,也是最容易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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