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聽上去離大門很近,屋子裏一群刀尖討生活的人瞬間反應過來,找掩體的找掩體,拔槍的拔槍,歡快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雖然喝了不少酒,艾峰反應依然不慢,他抄起對講機問屋外的警戒哨:“老劉,外麵誰開槍?”


    就在這時,大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槍聲。


    熟悉各類槍械的艾峰立刻聽出開槍者使用的是ump45衝鋒槍,隻此一點就可以判斷出外麵不是流氓混混之類的小打小鬧,因為混混們用不起ump。


    緊接著,對講機裏傳來老劉的聲音:“是三順的車,有人在路口截擊他……三順中槍了……我和麥奇過去救他……”


    兩分鍾後,艾峰等人趕到路口時,截擊的摩托車已經跑了,隻留下一地彈殼。


    小隊長李三順駕駛的銀色皮卡車身上布滿彈孔,車裏的李三順至少中了六槍,渾身是血,耷拉著頭伏在方向盤上,眼看不行了。


    最先趕到的老劉和麥奇追擊槍手追出去了半個街區,返迴後,跟於今和艾峰說:“兩個黑衣槍手,兩輛摩托車,經過路口後向相反方向逃竄,明顯規劃好了撤退路線,手法十分專業。”


    “看清樣子了嗎?”估計多此一問,於今還是問了一句。


    麥奇搖頭:“都戴著摩托頭盔。”


    看了一眼時間,艾峰說:“趕緊把人弄出來,把車弄走,一會兒警察到了。”


    生日party徹底黃了。


    半小時後,於今、艾峰和三個教官、六個隊長留下,圍坐在地下室裏開會。


    大家先傳看了從槍擊現場拿迴來的彈殼和彈頭,待全看完,一個平時跟李三順關係不錯的隊長說:“三順過來時間不長,在這邊應該沒有仇家。”


    另一個隊長接過話說:“對方選擇在咱們總部門前路口動手,除了這個伏擊地點很理想外,很可能也有警告的意味。”


    話音落下,六個隊長中看上去年紀最大的隊長開口說:“剛才我又問了老劉和麥奇,他倆迴憶,兩個槍手的身形有點像亞洲人。”


    亞洲人?


    於今跟艾峰和三個教官對視一眼,緩緩說道:“莫非是三竹幫找上門了?”


    ……


    ……


    滬市。


    接到祝天歌親自打來的電話邊學道頗為意外,特別是電話裏祝天歌不說緣由,隻說請他到美國一敘。


    結束通話,邊學道開始思維發散:這個時間點,難不成是因為祝德貞?


    不能吧!


    祝德貞怎麽看都不像嘴上沒把門的人,再者說,就算要談,也該是祝天養出麵,祝天歌見自己是什麽意思?


    正在心裏琢磨著,手機又響。


    看一眼來電顯示,是祝植淳。


    電話裏,喜歡鋪墊暖場的祝植淳少見地開門見山:“接到我五叔電話了吧?”


    “嗯,你怎麽知道?”


    “飛機今晚8點起飛,你安排一下時間,咱倆一起走。”


    拿著電話,邊學道更迷糊了。


    “這是什麽情況?怎麽著?跟祝德貞一夜春宵,祝家人全知道了?先是祝天歌,現在是祝植淳,一個邀請,一個押送?這尼瑪也太扯淡了吧!”


    似是猜到邊學道心裏有疑惑,電話裏祝植淳沉聲說道:“我五叔……日子不多了。”


    “你說什麽?”


    腦海裏祝天歌溫潤脫俗的模樣一閃而過,邊學道訝然問道:“你五叔怎麽了?”


    “心髒的問題,醫生說他隨時可能……”


    “心髒病?美國也治不好?”邊學道問。


    深深歎了一口氣,祝植淳蕭索地說:“見麵再說吧!五叔點名想見你。”


    結束通話,邊學道拿著電話愣神。


    他在想自己跟祝家到底是什麽緣分,祝海山去世前要見自己,祝天歌去世前也要見自己,下一個又會是誰?


    不管怎麽樣,既然祝天歌親自打了電話,這一趟邊學道非去不可。


    雖然他跟祝天歌交情不深,但看祝海山的恩義,看祝植淳的麵子,甚至看祝德貞……呃,這麽大的事,她肯定也會去,不知道再見麵她會是什麽樣的態度和表情。


    一個半小時後,邊學道跟集團高管開了一個臨時電視電話會議,把工作安排了一下。


    接著他去了一趟徐家,跟徐康遠和李秀珍一起吃了頓飯,然後乘車直奔浦東國際機場。


    日暮裏,旅途中。


    去機場的路上,邊學道在車後排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的世界無比璀璨絢爛,多彩富饒,他在那個夢幻般的世界裏流連忘返。


    後來,他每次迴頭都發現身後的夥伴不見了一些人,幾次之後,他改走在最後麵,讓夥伴們在前麵走,結果,還是有些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任他怎麽全神貫注都看不出大家是怎麽不見的。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孤獨感越來越強烈,直到最後身邊隻剩下兩個人時,他用力抓著兩人的手,生怕他倆也離自己而去。


    就這樣又走了一段路,他忽然發現四周空空蕩蕩,低頭看,身旁哪有什麽人,他左手抓的是自己的右手,右手抓的是自己的左手。


    原來除了自己,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留不住,什麽都不屬於自己。


    萬物皆幻,唯我是真。


    ……


    ……


    芝加哥,祝天歌家。


    祝家夠格進“靜思堂”的人全都到了,隻差祝植淳。另外還有幾個最近一兩年湧現出來的家族骨幹也被祝天生和祝天養叫了來,算是他們獲得家族肯定的一種待遇。


    到芝加哥後,大家都聽說了邊學道也會來,是祝天歌親自打電話請來的。


    老實說這事透著反常,要知道邊學道“關門弟子”的身份對應的是祝海山,跟祝天歌這兒論不著。


    於是好幾個同輩找孟清池問祝天歌找邊學道來的原因,孟清池隻是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原因。


    大家不知道祝天歌讓邊學道來芝加哥的原因,但大家知道直係三兄弟越發寡言,意興闌珊的原因。


    眾人最直觀的感覺是,祝天歌將死比祝海山離世對祝家的打擊更大,因為它莫名讓人聯想到了“氣數”二字。


    祝家二代四子,性格迥異,各有不凡,輔佐祝海山打江山,幾乎難以找出更完美的組合。


    現在“核心中的核心”祝天歌將死,打破目前的均衡局麵還是小事,家族再無這樣的人才才是關鍵。


    準確地說,祝家還有人才,但能像祝天歌一樣,憑個人能力和手腕穩穩鎮住家族北美事務的人,一個也沒有。


    能像祝天歌一樣,憑個人學識和性格魅力跟華爾街、k街和矽穀的天才驕子們建立真正友情的人,一個也沒有。


    祝家再無祝天歌!


    所以他要在自己活著時為家族盡最後一份力。


    跟兄弟姐妹一個一個談完之後,祝天歌開始叫子侄輩的能幹之人進書房。


    祝植淳不在,本以為祝德貞會在祝英凱前後進書房,結果,祝英凱從書房出來,又進去了七八人,還沒輪到祝德貞。


    祝德貞倒是不在乎這個,畢竟她是女人,以後成家,生的孩子是外姓,在家族裏屬於既要用又要防的人。


    而且……


    想到邊學道,祝德貞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如果她的真命天子真是那個人的話,她倆的孩子有繼承的邊氏財富在手,一旦介入,對祝家內部的衝擊會非常大,所以現在五叔把自己排在後麵也可以理解。


    咦……難道精通數術卜算的五叔算到了什麽,所以才提前防著自己?難道自己跟他真的會有結果?


    越想心裏越好奇,於是祝德貞越發想當麵問問五叔都算到了什麽。


    她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祝植淳和邊學道趕到,也沒單獨見到五叔。


    為什麽會這樣?


    隨著時間流逝,內心強大的祝德貞也不禁焦躁起來。


    身為長子嫡孫,祝植淳一到就被祝天歌叫進了書房。


    他在書房裏待的時間比之前待的最久的祝英凱還長,足足有40多分鍾。


    走出書房,看樣子好像哭過的祝植淳走到祝德貞身前,說:“五叔讓你進去。”


    ……


    ……


    書房裏。


    看氣色一點不像病人的祝天歌精神奕奕地坐在茶幾旁,正神清氣閑地小口喝茶。


    見祝德貞進門,祝天歌放下茶杯,笑著說:“在外麵等著急了吧?”


    盯著祝天歌的臉仔細看,祝德貞問道:“五叔你……”


    隨意地擺擺手,祝天歌站起身,走到書桌前:“不想你們看見我憔悴的樣兒,用了秘術。”


    聽祝天歌這麽說,祝德貞立刻明白,眼前的五叔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木盡火滅。


    看見祝德貞臉上的悲戚,祝天歌笑著說:“有什麽好哭的?人都會死,你五叔我這一輩子榮華富貴樣樣不缺,見情見義見法見真,早就無憾了……來來,過來,寫個字。”


    “寫字?”


    “五叔最後幫你測個字。”


    聽見“最後”兩字,祝德貞眼眶一下紅了:“五叔你別這麽說……”


    “好好,不說不說。”祝天歌神情灑脫:“我幫你磨墨。”


    走到案前,提起毛筆,看著五叔磨好墨,祝德貞蘸墨落筆,寫了一個“仙”字。


    目光灼灼地盯著“仙”字看了幾秒,祝天歌撫掌說:“人為靈,主動。山為石,主靜。人動山不動,山跑不了,遲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說著話,祝天歌走到書畫筒前,找了找,找出一副字,遞向祝德貞:“你寫了個仙字,五叔送你個帶仙字的,希望你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接過字,祝德貞就要當場打開,正在這時,書房外傳來敲門聲,祝天歌扭頭喊“進”,然後隻見邊學道推門而入。


    自己還沒出去,祝德貞沒想到邊學道會進來。


    邊學道剛才一直在跟祝天生說話,祝植淳叫他來書房他就來了,不知道書房裏還有其他人。


    祝德貞看見邊學道,邊學道看見祝德貞,兩人一樣的意外,一樣的表情複雜。


    站在門口,邊學道說:“我等會兒再來。”


    祝天歌出聲道:“不用,我和德貞說完話了,來,這邊坐。”


    聽五叔這麽說,盡管進來後跟五叔一句正事都沒說呢,祝德貞也不好繼續留下來,她深深地看了對麵的邊學道一眼,拿著五叔給的字走出了書房。


    關上書房門,站在走廊裏,祝德貞打開手裏的字軸。


    寫的是《赤壁賦》裏的一段——“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拿著字看了差不多兩分鍾,祝德貞唿出一口氣,將字卷了起來。


    這幅字應該是五叔寫給他自己的!


    在祝德貞看來,五叔沒寫“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兩句,足見他心中無憾無悲,估計五叔也是想用這幅字勸慰自己不要太為他傷感。


    想到這裏,祝德貞轉身看向書房門,她真的十分好奇,好奇門裏的五叔和邊學道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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