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的?”


    探身接手機的邊學道表情頗為意外。


    極少有人通過徐尚秀聯係他,首先,打這個電話的人得知道邊學道和徐尚秀的關係;其次,這個人得認識邊學道並且認識徐尚秀;其三,這個人得有徐尚秀的手機號。


    能同時滿足這三點的人不說鳳毛麟角,也是寥寥可數。


    從徐尚秀手裏接過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的名字是“蔣楠楠”。


    哦,是她!


    蔣楠楠從酒店辭職,到蜀都幫徐尚秀籌備“免費午餐”活動,自然知道徐尚秀的手機號,提前給徐尚秀和邊學道拜個年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嚴格來說,現在蔣楠楠算是在給邊學道和徐尚秀打工。


    結果,邊學道把手機放在耳旁剛“喂”了一聲,手機裏傳出楊浩略顯焦急的聲音:“老邊,抱歉這麽晚打擾你,童超剛剛給我電話,在電話裏急哭了……”


    15分鍾前,童超、楊浩、艾峰、李裕、於今分別打過兩三遍邊學道的電話,怎麽打都沒人接。


    不得已,楊浩讓蔣楠楠打通徐尚秀的電話,終於聯係上了邊學道。


    這是一個求救電話。


    明天就是春節了,可是童超沒迴家,人還在鸚哥嶺自然保護區。


    鸚哥嶺自然保護區工作站一共有28個人,其中站長是林業局委派的本地人,另外27人,包括2名博士、4名碩士、21名本科畢業生。


    這樣一個學曆有高有低的團隊,本科學曆的夏寧因為吃苦耐勞、綜合素質優秀於一年前被提為保護區工作站副站長。


    2008年年中的時候,因為奶奶過世,夏寧請了10天假迴家奔喪,她成了整個保護站全年唯一一個請假的人。有些人覺得當了官就要享受特權,夏寧卻為自己這個副站長多休了10天假而慚愧,於是年底安排在保護站留守值班人員時,夏寧第一個站出來主動要求春節留守。


    夏寧是第一個,童超是第二個。


    2008年下半年,夏寧吃東西胃口一直不好,還時不時惡心,人瘦了近10斤。


    童超不放心夏寧,也主動要求春節留守。


    整個保護站都知道兩人的關係,盡管還沒領證結婚,但感情好得很,標準的“公不離婆秤不離砣”,於是就一起批準了。除兩人之外,還有一個男碩士一個女碩士也主動要求留守。


    春節前10天,夏寧忽然開始胃疼,三天後,她變得非常嗜睡,並且伴有強烈嘔吐。


    童超想帶夏寧下山去醫院檢查一下,夏寧擔心工作站隻剩兩個人留守不安全,安慰童超說可能是自己前幾天吃了疑似變質食物導致的,還說自己中學時得過胃病,可能是老毛病犯了,養一養就好。


    童超擔心夏寧身體,執意要帶她下山,夏寧握著童超的手說:“今年咱倆迴家結婚,到時還要請假,大家都這麽辛苦,我不想自己這個副站長是私事最多那個人。本來我學曆就普通,若是再柔柔弱弱的,如何服眾?”


    “可是……”


    看著皮膚呈病態白但目光堅定的夏寧,童超皺著眼眉想了想,說:“你要強我知道,可身體是大事,身體若垮了,要這個副站長有什麽用?這樣,等年後大家迴來了,你必須跟我去醫院做檢查。”


    惡心的感覺再次襲來,低頭幹嘔幾聲,夏寧抬頭衝童超微笑了一下,說:“好吧,再等幾天,等人迴來了我跟你去醫院。”


    然而,夏寧的身體等不了了。


    1月24日,臘月二十九這天中午,夏寧胃疼忽然加劇,劇痛超過了這個剛強姑娘的忍受極限,疼得她哭出聲來。


    這時童超再想帶夏寧下山,卻發現夏寧已經疼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就麻煩了!


    工作站一共留守4個人,兩男兩女。


    夏寧沒法獨立行走,童超一個人的體不夠獨自把夏寧背下山。


    工作站最少要留一個人看守標本室和檔案室,也就是說隻能讓男碩士和女碩士中的一人跟童超一起送夏寧去醫院。


    可問題是,讓男碩士一起去,留女碩士獨自留守工作站不安全。讓女碩士一起去,又沒法從體力上幫童超分擔。


    往外打電話求救吧,這種人跡罕級的原始森林自然保護區,打120純屬開玩笑。


    往上級單位打電話吧,人家問夏寧得的是什麽病,童超根本說不清,年根歲尾的,好意思因為“胃疼”就讓人放棄合家團圓跋涉上山?


    半個小時後,眼看連吃三種鎮痛藥的夏寧疼痛絲毫沒有緩解,童超決定向附近的黎苗村寨求助。說是“附近”,其實在山腳下,要走10多公裏山路。


    結果,童超出門不到10分鍾,天空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在濕滑的山路上摔了五六個跟頭的童超來到山腳下的羅帥村時,雨已經大到淋得人睜不開眼睛了。


    看著眼前雨幕中的黎苗村寨,忽然心生預感的童超悲從中來,他無力地跪倒,一拳一拳錘著大地。


    臘月二十九求人上山抬病人已經是好大的人情,這樣的暴雨天求人上山簡直是“非分之請”。


    最讓童超悲觀的是,1月是海南的旱季,他在海南待了四年,往年1月下雨都很少,更別說這樣的暴雨。


    是命該如此還是天公垂淚?


    兩分鍾後,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童超站起身朝村寨裏走去,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大門。


    山裏人家的善良淳樸讓童超感動,聽說在山上搞保護研究的女大學生病了,村寨裏派出6個成年男人冒雨陪童超上山背人,然後直接去30多公裏外的白沙縣城看大夫。


    三個半小時後,白沙縣中心醫院。


    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大夫正眯著眼睛給夏寧號脈,夏寧忽然側身吐出一口血。


    這一口血把周圍人全嚇了一跳,童超見了,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然後好似有什麽東西在他心上紮了一下。


    下一秒,童超手忙腳亂地從衣服兜裏掏出大學時夏寧送他的手絹,擦去夏寧嘴唇上和臉上的血。


    童超正擦著,老大夫摘下眼鏡,看著童超說:“去三亞301確下診,越快越好。”


    拿著被夏寧的血洇紅的手絹,童超急道:“到三亞最快也得3個多小時,您先給開點藥吧,她疼了一天了,水米未進,我怕她扛不住。”


    老大夫搖頭說:“這個病這個階段我不敢亂用藥,我還是建議你立刻帶病人去三亞確診,越快越好。”


    去三亞……


    童超身上沒有多少錢,不說住院,就連打車到三亞的路費都不一定夠。


    夏寧病得這麽重,要不要現在跟她家裏說一聲?


    還有林業局那邊,確診之前似乎不適合打電話過去求助。


    童超畢竟年輕,到這時他整個人已經慌了,千頭萬緒拿不出個主意。


    跟童超一起到醫院的6人中最年長的男人看著童超說:“別想了,聽大夫的,找車去三亞吧!對了,你趕緊給她家裏去電話,讓她家人往三亞趕,不然動手術的話,誰來簽字?”


    童超也真是遇到貴人了。


    得知他身上錢不多,幾個村民出來的匆忙身上也沒有多少現金,老大夫沉吟了一下說:“剛好我們醫院的曲醫生要開車去三亞,我幫你問問他吧,他要是同意,你就坐他的順風車。”


    曲醫生同意了。


    上車前,童超衝6個跟他上山下山冒雨跑了一下午的村民抱拳說:“謝謝大家,等我女朋友病好了,我帶她去大家家裏道謝。”


    車行上路。


    開車的曲醫生30歲出頭的樣子,臉上沒什麽表情,話不多。


    不過從曲醫生同意捎童超和夏寧去三亞這個舉動看,應該是個麵冷心熱的。


    曲醫生是不是麵冷心熱不好說,但老話說“禍不單行”卻好像是真的。


    20分鍾後,在收費站入口處,曲醫生一邊接電話一邊開車,不知道怎麽搞的,把前車追尾了。


    前車是一輛黑色奧迪a6,被追尾後立刻從車裏下來兩個氣勢洶洶的年輕男人,兩人用力敲著車窗問曲醫生:“會不會開車?你會不會開車?下來下來……我讓你下車……趕緊的下車……”


    這時坐在車裏的童超才發現,前麵3輛車是一起的,a6被追尾後,另外兩輛車裏的人都下車走了過來。


    看著圍在車外的人,童超真真的是心急如焚。


    趕時間救懷裏夏寧的命,卻被人攔著車不讓走。


    曲醫生好心捎自己去三亞,難道碰到麻煩了立刻下車躲開?


    就算事急從權不拘小節,可下了曲醫生的車,還能再碰到願意捎自己和夏寧的順風車嗎?


    怎麽辦?


    童超正想著,前頭收費站裏的人發現了這邊的情況,一個穿著收費站工作製服的中年女人朝a6走來。


    本以為這下有人居中調解了,沒想到中年女人被a6一夥人中的一個攔住,兩人說了幾句話,中年女人轉身走了。


    看見這一幕,童超意識到恐怕自己現在想下車走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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