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上午9時55分,四山境內213國道上,邊學道體會到了什麽叫地動山搖、山崩地裂。


    “嘩啦!嘩啦!”


    車前方幾十米處,崩塌的岩石和沙土像瀑布一樣傾瀉著,煙塵蔽日,飛石如雨。


    坐在車裏,邊學道親眼目睹前麵一個中年男人跳下車,玩命地朝他這個方向跑,可是才跑兩三步,就被一塊飛石砸中頭部,男人一下栽倒在地,兩三秒後,倒在地上的男人被塌方的土石淹沒。


    國道已被巨石覆蓋,心跳得很快,生死大考驗就在眼前!


    盡管知道下車同樣不安全,但理智告訴邊學道必須下車。


    下車,還有一線生機。不下車,一旦頭頂上的山坡發生塌方,轎車就是一個鐵棺材。


    開門,下車,邊學道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孟婧姞車旁,大力敲著車窗說:“地震了,前麵正在塌方,快下車!”


    孟婧姞麻利下車,臉色煞白地問邊學道:“怎麽辦?”


    邊學道仰頭看向頭頂的山坡,已經有小石塊向下滾落,他當即喊道:“去河灘。”


    兩人彎著腰,像網球運動員一樣左右跳躍,躲避著落石,朝河灘跑去。


    還沒等跑到河灘,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兩人不管不顧地繼續跑,一直跑到河邊,迴頭看,邊學道開的奔馳被一塊房子大小的巨石砸中,整輛車幾乎被砸成一塊鐵皮,孟婧姞的紅色寶馬則幸運得多,隻被幾塊小石頭擊中,車體完整。


    看見奔馳車的樣子,邊學道暗唿僥幸,隨即鬱悶起來。


    從三亞迴到蜀都,他一直防著地震,所以車裏常備著一部海事衛星電話,後備箱裏還有齊三書店裏搭配出售的“頂級”抗震應急背包。


    現在好了,人算不如天算……


    地震延遲了,自己鬼使神差地困在了震區,準備的救命裝備還他娘壓在了巨石下麵。


    站在河灘上,驚魂未定的孟婧姞一遍一遍撥打手機,可怎麽也打不出去,終於,撥打五遍之後,她發現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看見孟婧姞的樣子,邊學道說:“別打了,你看這些山的樣子,什麽信號塔都震倒了。”


    看著被巨石壓扁的黑色奔馳,孟婧姞下意識地往邊學道身旁湊了湊,小聲問道:“這得是多大的地震?”


    邊學道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說:“最少7級以上。”


    話是這麽說,其實在邊學道心裏,他幾乎已經認定這就是前世那場8級地震。


    沉默幾秒,孟婧姞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該拉你來……”


    邊學道說:“別說對不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先想想咱倆怎麽逃命。”


    “逃命?”孟婧姞訝然問。


    邊學道指著山體說:“咱倆運氣好,剛才地震時這塊山體沒出現大麵積滑坡,可是你看,山頂的土石已經鬆動了,隻要再來一次5級以上餘震,這裏非塌不可。”


    孟婧姞說:“我腦子全亂了,你說現在怎麽辦?”


    邊學道蹙著眼眉說:“短時間內肯定沒法跟外界聯係救援了,我車裏有部衛星電話,被砸在石頭底……”


    邊學道說到這兒,孟婧姞忽然“哎呀”一聲:“快,我車裏……我車裏……我車裏有衛星電話,還有登山背包。”


    顧不上問孟婧姞怎麽會帶這些玩意,邊學道“嗖”的一下衝出去,跑到寶馬車旁,一把拉開車門,孟婧姞在身後喊:“後備箱!後備箱裏!”


    孟婧姞一邊喊話,一邊緊盯著山頂的動靜,直到邊學道拎著背包向她走來,才長舒一口氣。


    走到跟前,邊學道問孟婧姞:“你怎麽會有這些東西?”


    孟婧姞說:“野外生存基地不就是變相的戶外露營嗎?我當然要帶裝備。”


    拉開背包,找到海事衛星電話,邊學道問:“戶外還帶這個?”


    孟婧姞說:“我姐夫說山裏信號時有時無,讓我帶著有備無患。”


    把電話遞給孟婧姞,邊學道說:“趕緊,跟你姐夫求救,讓他派直升飛機來接咱倆。”


    第一遍,祝植淳的手機打不通,顯示一直在占線。


    第二遍,打祝植淳的辦公固定電話,依舊占線。


    一分鍾後,再次撥打祝植淳的辦公固定電話,這次通了。


    聽見祝植淳的聲音,拿著衛星電話的孟婧姞激動得不得了,結果,祝植淳問的第一句是:“邊學道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沒事吧?”


    孟婧姞不怎麽高興地把電話交到邊學道手上,邊學道問祝植淳:“蜀都怎麽樣,災情嚴重嗎?”


    祝植淳說:“蜀都震感很強烈,有居民樓發生垮塌,我剛接了個電話,省裏和市裏要征調天行的直升飛機,空中搜集市裏災情。”


    祝植淳說完,邊學道說:“老祝,你聯係一下李兵,讓他馬上把徐尚秀從學校裏接出來,務必安排在一個安全穩妥的地方,最好是送出四山。”


    站在邊學道身旁的孟婧姞,聽他這麽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輕咳一聲,指了指邊學道,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是:還有咱倆呢,讓我姐夫派飛機來啊!


    拿著電話的邊學道衝孟婧姞輕輕點頭,接著說:“還有,老祝,213國道全線已經不知道發生多少處垮塌,車肯定是走不了,你派架飛機過來接我倆吧。”


    祝植淳問:“你倆現在在什麽位置?”


    邊學道說:“文口縣和央秀鎮之間。”


    兩人之所以開出這麽遠,因為原定9點集合,結果8點才過孟婧姞就開車到了邊學道住的地方,要是按照原計劃,兩人這時應該在都江市附近。


    祝植淳問:“你倆周圍有能起降飛機的平地嗎?”


    邊學道四下張望一圈,歎氣說:“沒有平地,公路都被石頭掩埋了,除了石頭就是岷江了。”


    沉默幾秒,祝植淳說:“天行這邊隻有駕駛員,沒有空中救援人員,你這樣,你倆現在挑一個方向,往文口縣,或者往央秀鎮走,到了城鎮總能找到平整一點的地方,到時我派飛機過去接你倆。”


    邊學道想了想,也隻有如此了。


    周圍全是山,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到能起降直升飛機的地方,所以不如往城鎮走,無論文口縣還是央秀鎮,他在捐建抗震教學樓同時都修了足夠直升飛機起降的運動場,隻要走到那裏,就能坐祝植淳派來的直升飛機離開。


    往前是文口縣,往迴是央秀鎮,從距離上算,肯定是迴央秀更近。


    於是,也沒征求孟婧姞的意見,邊學道對著電話說:“我和婧姞去央秀,到地方後再聯係你。”


    祝植淳說:“好,你倆千萬小心。”


    邊學道說:“放心,我會照顧好婧姞的。”


    結束通話前,邊學道追問了一句:“對了,地震的消息發沒發出來,是幾級地震?震中在哪?”


    祝植淳說:“國家地震局的消息已經出來了,震級8.1,震中在青木縣。”


    邊學道:“……”


    震中在青木?!


    震級8.1?!


    這是鬧哪樣?


    地震延期不說,震中變了不說,震級還提高了……


    邊學道和祝植淳的通話孟婧姞都聽見了,知道邊學道決定要步行迴央秀,見邊學道拿著電話發呆,她拉了他一下:“走吧,大地震後都會下雨,一會兒路就不好走了。”


    迴過神兒的邊學道扭頭問孟婧姞:“你車上還有沒有路上能用上的東西?”


    孟婧姞說:“咱倆過去再找找吧。”


    ………………


    路很難走。


    別說開車了,步行都很困難。


    來時一路通暢的213國道,幾乎每隔幾十米就有一段塌方滑坡,被巨石砸毀、被土石掩埋的車輛隨處可見。


    兩人走了半個多小時,路上看見十多具遺體,最開始邊學道擔心孟婧姞會害怕,隨後他發現孟婧姞的表現很平靜,這時他才知道,孟婧姞比他想象的堅強得多。


    又走了十多分鍾,眼前一幕把他倆驚呆了——前麵根本沒有路,整個路麵全被坍塌的山體覆蓋,形成一個亂石嶙峋的坡麵,滑落的土石一直推到江水裏。


    這樣的山體滑坡,隻要當時在山下,無人能幸免。


    邊學道和孟婧姞無聲對視一眼,他倆明白彼此的意思:實在是太幸運了,如果是他倆遇上這樣的滑坡,肯定有死無生。


    這時,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孟婧姞找出衝鋒衣穿上,把雨衣讓給了邊學道。


    兩人準備停當,剛要穿越碎石灘,腳下突然抖動起來,大地開始搖晃,山頂發出“轟隆隆”的巨響,碎石簌簌而落。


    餘震!


    邊學道拉著孟婧姞就往河邊跑,說是河邊,不過是離山腳稍遠一點的地方,如果這裏也不安全,萬不得已,隻能往河裏跳了。


    還好,似乎有神明護佑,兩人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持續近10秒的餘震。


    看著眼前再次塌方的山體,孟婧姞說:“我先把遺言跟你說了,萬一我這次迴不去了,你把話帶迴我家。”


    邊學道蹲下重新係了一遍鞋帶,邊係邊說:“你別說,說了我也不幫你捎話。”


    孟婧姞不管他,說:“你告訴我爸我媽我姐,我愛他們。還有,我爺爺的鬥彩雞缸杯是我不小心打碎的,這事我姐幫我扛了二十多年,我得還她清白。”


    邊學道站起身,看著孟婧姞問:“沒了?”


    孟婧姞點頭:“沒了。”


    邊學道問:“就沒有點關於財產的?比如說你銀行卡密碼什麽的。”


    孟婧姞說:“我的銀行密碼是我姐生……”


    “停!停!”邊學道趕緊打住孟婧姞的話。


    孟婧姞兩眼如水地看著邊學道說:“你呢?有沒有什麽話讓我捎迴去?”


    邊學道瞪著孟婧姞:“你能不能念著點好的。”


    孟婧姞說:“隨你。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餘震不斷,這一路生死都在一線,真出事,你不見得有機會說。”


    盯著孟婧姞看了幾秒,邊學道說:“好吧,如果我迴不去,我的財產分成六份,不,七份,我父母各一份,徐尚秀一份,單嬈一份,董雪一份……”


    說到這裏,瞄了孟婧姞一眼,他接著說:“沈馥一份,最後一份,成立一個慈善基金,由……徐尚秀掌管。”


    邊學道說完,孟婧姞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好,我會幫你帶到。”


    ………………


    兩人艱難地穿過塌方區,又走了一段,雨中路滑,孟婧姞不小心崴了腳。


    這下崴得很嚴重,腳踝處很明顯地腫了起來,孟婧姞很剛強,一瘸一拐地繼續走,很快臉上就疼出了汗珠。


    速度慢了下來,邊學道從背包裏翻出兩條巧克力,拆開一條,跟孟婧姞一人一半吃了。


    天上有軍綠色的直升飛機盤旋飛過,盡管它沒有落下來,但那一抹綠色本身就代表著生機,給人以希望。


    別人不知道,但邊學道知道,此時此刻,全國的救援力量都在向四山匯聚,可是因為山崩阻斷道路,救援人員全被擋在了都江市,難以第一時間進入震區。


    繼續走,終於看見了活人。


    一個從山裏逃出來的老頭,挑著擔子在河邊走,擔子一頭是被褥,一頭是個大塑料袋,幾隻雞從袋子口鑽出頭來,這是他的全部家當。


    又走了一段,兩人在山峁上碰見一個默默流淚的中年男人,男人一件行李也沒有,孤零零地站在路旁。他說家裏的房子塌了,埋了一家老小,連雙筷子都沒拿出來。他走到這裏來投親,結果,遠遠就看見底下山坳裏房倒屋塌的景象,投親也沒有指望了。


    邊學道告訴男人:“繼續往前走吧,一直往央秀、往都江、往蜀都的方向走。”


    攙著孟婧姞,繼續前行,一路上,能夠看到的隻有廢墟,坍塌得難以想象的斷壁殘垣。


    走著走著,眼前突然出現個山坡,原來的路早已不見蹤影,原本寬達數十米的河道,如今隻剩下幾米寬。山坡前站著一些人,走到近前,發現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無論孩子還是老人,都望著同一個方向,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如果不是活著的人告訴,邊學道根本想不到山下原本有個村子,一個一百多人的村子,地震發生後,隻剩下現在站在山坡前的這30多人。


    一直走,一直走,櫛風沐雨,頂著餘震落石,終於走到了央秀。


    無論前世在網絡上看過多少震區的照片,邊學道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廢墟!廢墟!還是廢墟!!


    小鎮央秀,滿目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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