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峰把鄭海拉迴屋,氣憤的坐在床上跟弟弟說:“往後你別再提咱親爸的事兒了,再提我就不理你了!”稍後又補充一句:"我跟姐都不理你了!"鄭海把今天得的獎狀壓在寫字台的玻璃板底下,用袖子來迴蹭著上麵的玻璃,聽著他哥從自己脊背傳過來的聲。

    鄭峰說:“況且,咱們又沒親眼目睹當年是怎麽迴事…”

    “就這麽迴事兒!…還能是怎麽迴事兒?!部隊的人都這麽說!”

    鄭峰不跟弟弟爭了,在床上躺下。

    八年了,要說時間也不短,但依舊沒有衝淡兄弟倆對陸照輝的記恨。當年被收養的時候,鄭峰就已經得知自己的父親,是為了救陸照輝犧牲的。部隊的人來家裏送父親留在部隊的遺物及烈士勳章,他偷著聽別人說,當時兩人都被困在分洪區一個決堤的小壩上,照輝的救生衣被掛破了,誌剛把自己的脫下來套在了戰友身上,當時兩人爬在一根倒下來的電線杆子上……

    鄭峰剛來陸家那一年裏,從來沒笑過,說話都少。要不是陸曉青的到來,也許他現在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當然,現在仍然有些自閉,孤僻,少言寡語。小海知道實情那是後來的事了,有一次照輝醉酒打了鄭峰一巴掌,他才沒忍住把父親犧牲的原委告訴給小海。

    小海聽後的反應異常激烈,因為在此之前,陸照輝在他的眼裏,是同父親一樣偉大的人民解放軍戰士,是抗洪救災的英雄,他曾經單純地對這位養父崇拜著,敬仰著。而照輝也對這個小兒子寵愛有佳。那時候家境比現在艱苦,一個人掙錢,四張嘴吃飯,就隻靠部隊每月發的那點死工資。小海最討照輝歡心,家裏要剩一個雞蛋了,哥哥姐姐不能動,留著給小海吃,如果還有一個雞蛋,也得問問小海,剛才那個夠不夠吃。

    得知真相的小海,流著淚仲著眼拋,離家出走兩天沒迴來,十歲的小毛孩子,愣在地鐵站裏睡了兩宿。

    也是因為之前和小海那樣的關係,每次小海頂撞自己,照輝心裏就特不是滋味兒。小海的一句狠話,比得上鄭峰一百個白眼兒,陸曉青一百次的不答所問。

    清晨四點多,照輝起來,在院子裏的水龍頭底下洗把臉,披上外罩,蹬在魚池台上壓腿時,他瞧見東廂房的燈亮著,窗戶有一扇也是開著的。他走過去,透過紗窗看見曉青還趴在桌子上給風箏上色。

    “閨女,一宿沒睡?”

    曉青抬頭:“爸,這麽早起,幹嘛去?”

    “有點事出去一趟,你是不是一宿沒睡?”

    曉青低頭接著忙手裏的活:“林姨今兒趕著要二十個風箏,我弄完就睡了。”

    “還有功夫睡麽!五點半你就上班去了。”

    曉青除了食堂的工作,平時也接一些手工上的零活。她口中的林姨叫林玉芬,是他們胡同裏的寡婦,靠在城門樓南牆根兒擺攤賣風箏臉譜麵具和一些小玩意兒為生。她常拿些沒上色的風箏或麵具過來叫曉青往上麵塗畫,畫一個風箏給她一塊八毛錢,麵具一塊六,其他瓷兒燒的小人等就幾毛。這還是看在跟陸照輝多年相好的份上開的價。

    曉青的工資每月基本全交給照輝,隻是接散活掙的錢,照輝從來沒要過。

    曉青把毛筆涮涮,換了一個色,說:“爸,昨天家長會上,小海得了獎狀,全市的數學競賽冠軍。”

    照輝裂開嘴笑,驕傲的笑出來。

    “所以他才生那麽大氣,爸,你別怪他。”

    照輝依舊披著外套,靠在窗戶框旁,掏出煙來,兩父女隔著紗窗交談。

    “我知道他是想給我長臉,那也不能說那些混蛋話!”

    “……”

    “老特麽拿他親爸的事兒戳我脊梁骨,白養他這麽多年!”

    “……”

    “為了這倆二百五,我家也散了媳婦兒也跑了,我還得怎麽著才算對得起他們兄弟倆,你說!”

    “……”

    “一個個的小兔崽子,混不吝!”

    “……”

    照輝一直自言自語式的,直到曉青抬起頭來衝他微微一笑。照輝一向不待見閨女這種笑法,讓他覺得總有一種冷眼旁觀看熱鬧的架勢。照輝扔了煙頭,不出聲了,專心看著曉青。

    陸曉青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說話,抬頭看過去。

    “要麽你就大笑,要麽你就別樂!老弄這不清不楚的表情,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呀!”

    “有什麽事兒是值得大笑的?"曉青微笑著說。

    照輝哼著噪子:"有我這麽一個年輕又英俊的父親,不值得你大笑?!”

    曉青仍然沒有笑開,她已經習慣了陸照輝天性自創的幽默。

    照輝眯起眼,從皮夾子裏掏出一張大票來,壓在窗台的花盆底下,衝著紗窗裏說:“抽空帶小海買運動服去,錢擱你窗台上了,你別弄了趕緊睡覺!爸走了。”

    陸曉青起身打開門出來時,照輝已經推著摩托車走出綠漆油的兩扇小鐵門。她又看一眼窗台,四位領袖頭像的百元人民幣,在晨起的微風中擺動著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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