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遠橋將要給念兮說親的事與李氏說了。


    念兮翻過年才十六,他們夫婦早有共識,要將女兒留到十八再嫁人。


    且有兩年的光景,又近年關,李氏不解道,“作何這般著急?”


    溫遠橋不想提靖王的醃臢事,隻囫圇道,“先定親也好。”


    有了夫家,也絕了那些人的齷齪心思。


    可說起定親,夫妻兩便不由想起顧辭。


    多好的兒郎啊,難得的好性情,好人品,又與念兮投緣,他若還在京中……


    李氏斟酌片刻,說道:“念兒如今怕是沒有定親的心思。”


    年少慕艾,總是難以忘懷。


    夫妻兩個沉默一會兒,李氏又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溫遠橋一向對女兒嫁人避之不提,今日這般主動,必定事出有因。


    “沒什麽,隨便說說。”


    溫遠橋雖不通俗務,卻是個真心疼愛妻子的好丈夫。靖王之事一旦叫李氏知道,必然憂思憂慮,寢食難安。


    “我想起還有事,先去書房了。”


    多年夫妻,他隻怕在妻子麵前露餡,著急走了。


    溫遠橋一連在書房裏窩了數日,將京中適齡兒郎都篩了一遍。卻越篩越沮喪,左瞧右看,竟沒一個能配得上他家念兮的人。


    所幸靖王最近並無動靜,算是給了溫遠橋一段時間緩衝。


    但事關女兒,他不敢大意。


    這些日子冥思苦想,頭發都白了數根,總算叫他想起一人,方方麵麵都與念兮匹配,又是難得沉穩踏實,謙遜守禮,於是再等不及,趕緊打發了人去請。


    卻是不巧。


    下人迴來稟告,“裴郎君有外務,近日都不在京中。”


    “可說了何時迴來?”


    “大約年底。”


    溫遠橋算算日子,倒也沒有幾日,於是便定下心來。隻等著裴儉迴來,再商議此事。


    如今裴儉有心上人一事在京中可謂人盡皆知。


    虧得韓凜,當真會見人行事,即便溫遠橋這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都略有耳聞。


    溫遠橋已經想好,裴儉有心上人,可巧了,念兒心裏也有人,若是靖王不肯罷休,他便推說這兩個孩子已經定親!


    等到靖王這件事的風頭過去,裴儉和念兒很可以再各自安好,反正他們都對彼此無意。


    如此,他的念兮還能繼續留幾年再出門子。


    機智!


    關於溫父的種種思慮謀算,念兮一概不知。


    這段日子,她的精力都放在了六疾館上。


    “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念兮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悟生的可貴。


    六疾館是誠敬夫人專為貧病之人所創,她在這裏,見到了許多掙紮在生死之間的人,更深刻的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幸福從來不是別人贈予的,而是源於內心的充盈富足。


    過去的念兮太矯情,太擰巴,才會因為一個男人逐漸流失的愛意而丟掉自我。


    她也不是天天都去六疾館,但每次做事都很用心。對於貧弱的女子和孩童,更會耐心細致,已有好幾個人被她請到“浮生半盞”去做工。


    她自知力量微薄,但螢燭末光,增輝日月,塵埃之微,補益山海。


    這日她整理完分發的寒疾咳藥,徐夫人走過來,與她道,“今年冬日格外嚴寒,傷寒疾病的老人幼童更多,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徐夫人是六疾館的主事人。


    她原是陛下奶母,陛下繼位後,封為一品夫人,身份尊崇。隻膝下獨女早夭,丈夫也已離世,她便幫著誠敬夫人掌著六疾館諸般事宜。


    念兮並不覺得辛苦,搖頭溫聲道,“也沒什麽辛苦,隻是治咳疾的桔梗、麥冬等藥材已有短缺,若不及時補充,恐難以為繼。”


    徐夫人聞言,愈發和悅,“這些自有旁人去管。你後日可有空?冼夫人邀約,請你去府中做客。”


    誠敬夫人一直是京中的傳奇,女子楷模。念兮此前從未見過她,這時聽聞冼夫人邀約,心情頓時激動起來,臉都有些紅:


    “有空的,我定然準時赴約!”


    她越了解六疾館,便越欽佩一手創建此善堂的誠敬夫人——以女子之身,解人間疾苦,屬實大義!


    徐夫人見她這樣興奮,心下更是高興,正要再誇她兩句,念兮的侍女蘭芝尋了過來——


    “小姐,夫人叫你快快家去。”


    “何事?”


    “皇後千秋,廣邀京中淑女,夫人叫奴婢來請你迴去,好為後日盛宴準備行妝。”


    皇後娘娘素來節儉,往年千秋生辰也不曾隆重奢華,今年更是早早放話,北境戰事吃緊,她身為後宮統率,要身體力行,克勤克儉。


    “為何如此突然?”


    蘭芝抬頭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說道,“據說是顧小將軍打了場大勝仗,陛下歡喜,這才趁著皇後千秋,慶賀一番。”


    念兮乍然聽到顧辭的名字,頓了一頓,這才轉而看向徐夫人,抱歉道,“夫人……”


    徐夫人已經知曉事情原委,的確事不湊巧,便笑著安慰麵前的姑娘,“那便改日再約。”


    “是。”


    念兮迴到府上,李氏叫的繡坊繡娘已等在廳裏,候著給念兮量身裁衣。


    “阿娘,後日便是皇後娘娘的盛宴,今日裁衣,有些晚了吧?”


    李氏正在挑布坊送來的料子,聞言頭也不抬道,“我出價高,做得出來。”


    念兮身量長高不少,今冬李氏每每想要給她做幾身新衣,皆被她打岔過去。


    李氏心裏知道,女兒這是為誰。


    顧辭沒出征的時候,女兒每日妝扮的光鮮亮麗,跟朵花似的耀眼,可顧辭走後,這一冬,她好好的女兒成日裏窩在那灰撲撲的六疾館,叫她這做母親真是心痛。


    可痛也不能說。


    誰傷心時還沒做幾件傻事?


    顧辭離京後,京中有不少風言風語,皆是那起子碎嘴刻薄的婦人,罵她的念兮水性。


    李氏自己都為此偷偷抹了幾迴眼淚。


    更不用說她才十五歲的女兒!


    她已經想好了,今朝要好好妝扮念兮,叫那些瞎眼爛嘴的王八們瞧瞧,她的姑娘有多出色!


    她最懂女兒,念兒這孩子,直腸直性,如今她是放不下,可時候長了,總也有放下的那一天。


    反正李氏半點也不著急。


    因為——


    言禮就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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