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黎明。


    七萬金兵在完顏宗弼的指揮下,於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發起進攻。


    饒是從軍二十載的劉錡也是看的頭皮發麻,這是想要一舉拿下順昌啊。


    然而,正當金兵推著雲梯,衝車漸漸靠近城牆之時。


    城牆上響起了機擴的清脆聲響。


    “哢,哢哢...”


    緊接著就是沉悶的破空之聲。


    完顏宗弼萬萬沒想到,小小的順昌城竟然有床子弩,而且數量會如此之多,從他的視角看,僅僅是東門和北門,總計不下於50架。


    這自然是陳規和白野的傑作,劉錡早先一直沒有動用,等的的就是這個時候。


    床子弩在唐朝稱作絞車弩,又或是紋車弩,射程七百步。


    到了北宋,威力最強的三弓床弩被稱為八牛弩,經過魏丕的改良,射程增加到千步,差不多就是一千五百米。


    再由白野加入滑輪組,射程再加兩百步,並且將需要二十人才能開弓的床弩縮減到隻需十人,射擊的頻率更快。


    千步之內,無論是人或是牲畜,觸之既傷,中則必死,無視任何防禦。


    雲梯還未靠近城牆,轉瞬就有半數坍塌。


    另外,為了對付大範圍進攻,臨近的兩架床弩的箭尾還安裝網兜,內裏滿是鐵製倒鉤,一旦射出,便可覆蓋方圓三五丈區域。


    第一波進攻結束的非常快,四個城門前總計丟下近兩千具屍體,最主要的還是攻城器械,為床弩重點照顧對象,幾乎損毀殆盡。


    完顏宗弼兀自不服,又是兩個波次的進攻,調集重弩與宋軍對射,可換來的,卻是城下的屍體又多了三千餘。


    此時已經臨近中午,六月的陽光炙烤著金兵厚重的甲胄,宛若蒸籠烤箱。


    金兵從寅時起床,卯時進攻,直至現在午時,沒有一刻休息,已然十分疲憊。


    完顏宗弼惱怒萬分,無論是當年的和尚原,還是黃天蕩,他都沒吃過這麽大的虧。


    無奈隻得下令暫時收兵,退出城牆上床弩的射程範圍。


    時刻關注戰場變化的陳規立即建議出城追擊,以攻代守,最大限度的殲滅虜人有生力量。


    劉錡開口問道,“陳龍圖以為從何門出擊為好?”


    順昌兵力有限,經過之前與突合速的交手,再加上今日一上午的鏖戰,是真的不足兩萬人了,做不到四門齊出。


    陳規沉吟片刻,“依下官察看,幾路虜兵以完顏褒部最為薄弱,當開南門追擊完顏褒部為宜。”


    白野在一邊默默點頭,以強攻弱,天經地義。


    誰知劉錡竟是搖頭道,“完顏褒部固然最弱,可攻擊它的意義不大,完顏褒垮了,阿魯補,突合速,王伯龍等仍然會繼續攻城。


    順昌雖說糧草不缺,可兵力終究稍顯單薄,若是長久下去,城中百姓...”


    劉錡沒有往下說。


    陳規和白野卻是聽明白了,若是被長時間圍城,難免有人會生出別樣的心思,到時候內憂外患,離破城之時也就不遠了。


    陳規問道,“那信叔以為該如何出擊?”


    劉錡遙遙指著完顏宗弼的帥旗,雙眼眯起,“下官以為,應攻兀術中軍。”


    “好!”陳規一拍巴掌,“叔信好膽略,兀術的親軍要是垮了,其他諸軍也就垮了,不過...”陳規提醒道,“兀術的親軍乃是鐵浮屠,你看...”


    護衛在完顏宗弼身邊的三千精騎,一個個人強馬壯,皆身披重甲,為首的親衛統領名叫仆散渾坦,十六歲便跟隨完顏宗弼南征北戰,勇武過人。


    劉錡果決道,“擒賊先擒王,唯有滅到兀術的數千親軍,順昌才能巋然不動。”


    鐵浮屠?白野有些意動,但是兩千對三千,白野心裏也沒底。


    “怕不怕?”


    白野麵對劉錡突如其來的問話翻了個白眼,他本就憋著一肚子怒火,“罵誰呢?”


    劉錡哈哈一笑,順昌總共八軍,但是劉錡隻擺了五軍,前軍,選鋒軍以及龍衛軍一直預留在城中。


    隨即笑臉一收,“看到虜人中軍兩翼的騎軍了麽?”不等白野迴答,劉錡繼續說道,“那是拐子馬,虜人的拐子馬有兩種,一為重槍拐子馬,二為弓箭拐子馬。


    足有萬騎,一旦自家突進中軍,兀術必會派騎軍攻我側翼,所以...”


    白野看了劉錡好一會,精氣神開始收斂,沉聲道,“知道了,末將這就去準備。”


    “等等!”劉錡叫住白野,“借我戰馬一千。”


    白野頭也不迴,“好。”


    陳規接替負責城防,劉錡飛奔下城。


    前軍統製趙撙和選鋒軍統製韓直齊齊迎了上來,問詢是否出擊。


    “將士們可吃過午飯沒有?”


    “吃過了。”


    劉錡從親兵手裏接過長槍韁繩,飛身上馬,綽槍在手,“前軍,選鋒軍隨我出城,專攻敵酋親軍,殺他個片甲不留!”


    “遵命!”


    完顏宗弼再次低估了順昌。


    他以為十萬大軍將順昌圍得鐵桶一般,拿下也隻是時間問題。


    怎麽也想不到,城裏的宋軍竟然還敢出擊,並且是直奔他的中軍而來。


    戰鬥是猝然之間展開的。


    完顏宗弼歇息的地方是東門,親兵們剛剛下鞍,突然一群宋軍從東門蜂擁而出。


    金兵的歇息之地離城門也就五裏,眨眼之間宋軍就到了麵前,金兵有的正在吃飯,有的正在喝水,見到敵人到了麵前才慌忙拿起武器。


    仆散渾坦緊握手中鐵槊護在完顏宗弼身邊,見宋軍大股騎兵衝出東門,高喝一聲,“都元帥快快上馬!”


    劉錡衝在最前麵,他當年威震西夏,靠的就是一槍一箭,人稱小由基,槍法更是出神入化。


    外圍虜人根本就無法阻擋宋軍鐵騎的衝鋒。


    在鐵浮屠還未結陣之時便短兵相接。


    劉錡一杆長槍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緊跟其後的便是趙撙和韓直。


    韓直人稱“韓大刀”,一柄長刀重三十二斤,當年在太行山多次將金兵連人帶馬斫為兩段。


    至於趙撙,諢號“小惡來”,身材魁梧,使一對鐵錐槍,同樣是所向披靡。


    前軍和選鋒軍總共五千多人,從龍衛軍借了一千戰馬,近四千是騎兵。


    多日來一直待在城中,早已煎熬的度日如年,如今放出城來,便如同蛟龍入海。


    四千宋騎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完顏宗弼已經跳上戰馬,除了一開始稍稍慌亂,此刻異常的冷靜。


    就這點人也敢衝擊大軍?


    當即下令,牙旗揮舞,命兩翼合圍,再加上南門,和北門的大軍趕來,這數千宋軍一個也別想跑。


    城牆上,李孟博見金兵兩翼開始集結,連忙衝早已候在城門的白野示意。


    白野咧嘴一笑,有些瘋狂,兩千對一萬,想想都刺激,帶上頭盔,“出城,殺賊!”


    “嚇!”


    白野和齊上路各帶一千,出城後分別迎向金兵陣營兩翼。


    被劉錡衝散的金兵見城中又衝出一夥騎兵,一時間更亂了。


    尤其是那沉重的馬蹄聲,還有模樣怪異,黑白相間的甲胄,更添幾分壓迫感。


    劉錡再次刺死幾名金兵,眼看就要衝到帥旗跟前,卻被一名年輕的金將迎麵攔住,正是仆散渾坦。


    仆散渾坦手持鐵槊,見麵就是一記泰山壓頂。


    劉錡舉槍格擋,手臂不由為之一麻,戰馬交錯,兩人一槍一槊七八個迴合不見勝負。


    劉錡決定擺脫糾纏,他心裏清楚,出擊的時間不能太長,龍衛軍是新軍,麵對數倍於幾的拐子馬,不知道能撐多久。


    一旦被纏住,再加上東西兩門趕來的增援,弄不好這七千人就得全軍覆沒。


    因此,他必須趕在援兵之前將兀術的親軍殲滅或是擊潰。


    劉錡虛晃一槍,借仆散渾坦迴槊抵擋之際,槍尖劃過馬首。


    一聲淒厲的嘶鳴,仆散渾坦的戰馬前蹄奮起,將他掀翻在地。


    誰知,就在他倒地之際,鐵槊同樣掃中劉錡的坐騎,劉錡頓時摔下馬去。


    整個戰場已經徹底亂成一鍋粥,宋金雙方都在殊死搏鬥。


    龍衛軍到底是重騎,甫一與金人兩翼的拐子馬接觸,金軍頓時被撞得人仰馬翻。


    至於金人所謂的重槍,戳在龍衛軍的板甲上,直接便順著弧度滑開,迎接他們的便是當頭的鐵鐧。


    當然,虜人的數量畢竟數倍於己,龍衛軍中也難免會有人被掃落馬下。


    好在龍衛軍並不怕碰撞,隻要沒摔著腿,很快就能爬起來繼續作戰。


    前軍,選鋒兩軍的攻勢已然被阻,趙撙更是身中五箭,萬幸沒射中要害,不知疼痛的揮舞著一對鐵錐槍緊跟在劉錡身後。


    見劉錡倒地,立即跳下自己的戰馬,將坐騎讓給劉錡。


    與此同時,韓直揮動長刀劈死一位百夫長,高喊道,“趙太尉,快上馬!”


    趙撙投去感激的目光,飛身越上金將遺下的戰馬繼續衝殺。


    白野一直留意著劉錡所部的動向,見衝勢已竭,知道事不可為,當即打旗語給齊上路。


    已經衝殺了近兩刻鍾,劉錡漸漸力有不逮。


    龍衛軍已經擋在麵前,白野的聲音透過頭盔,有些急切,“我來殿後!”


    劉錡暗歎一聲可惜,完顏宗弼小瞧了順昌,他又何嚐不是小瞧的金軍,當即掉轉馬頭迴城。


    金軍剛剛穩住陣腳,見又有一支騎兵殺出,甲胄怪異,戰力卻極為驚人。


    這些人沒有多餘的動作,即便是刀槍臨身也不管不顧,如同木偶一般重複著揮舞手中鐵鐧。


    龍衛軍邊打邊撤,還不忘將落馬不知生死的弟兄拖迴城中。


    完顏宗弼方才重整好鐵浮屠,宋軍已經退迴城外三裏之內,那是床子弩的射程範圍,隻得放棄追擊。


    東門前平闊的原野上,橫七豎八的躺著近萬屍體。


    有宋軍,更多的,還是金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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