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許三平腦海中湧現出好多有關石灰粉的常識,主要成分碳酸鈣,遇水煮沸,本身具有輕微粘質。


    眼下效果倍增,多半因為它產生的特殊熱量,能夠刺激植物膠活性,為印證猜想,許三平趁著群眾目光全在拽拉老先生甲的間隙,抓把石灰粉走到昨夜布置的另外堆膠液旁蹲下,用樹枝來迴撥弄。


    結果稀鬆如水,黏力平平無奇。


    接著灑入石灰粉,咕嚕嚕的聲響中,許多大小不一的氣泡從底部噴湧漫冒,膠液刺啦啦蒸出汽霧,肉眼可見的收縮,稠糊。


    “哎呦!”


    在他得到結論的同時,耳畔傳來老先生甲慘兮兮的叫喚,連帶著數名壯漢在慣性作用下摔跌出七八米遠,鞋板跟鞋麵兩兩分開。


    “啥玩意,你們東崖灣怎麽隨便拉屎!”


    老先生甲罵罵咧咧。


    本是副滑稽場麵,張稼軒看在眼中卻無多少波瀾,因為注意力同樣集中在黏力翻倍的膠液。


    他激動的跑過來:“平叔你看!”


    許三平迴應:“我已經知道如何提煉改進,讓那兩個人走吧。”


    張稼軒臉龐洋溢著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采,用力點頭:“平叔你也覺得用石灰炸不靠譜對吧?”


    許三平無奈表情:“是的,可你阿爺跟村民好像挺信任他們,單憑咱倆恐怕勸不動。”


    張稼軒隨即昂高下巴,拍打胸膛:“看我的!”


    他背手高唿:“各位叔叔伯伯,大姨嬸嬸,東崖灣的父老鄉親們,石灰粉炸老鼠有弊端,絕不能用!”


    “你個小崽子還敢瞎講!”


    老先生甲揮動巴掌朝張稼軒臉龐伺候過去。


    張福生急忙阻止,並將張稼軒拉拽到角落問:“製鼠乃大事,孫兒你可別亂講。”


    “阿爺我沒亂講!”


    張稼軒嗓音朗朗地解釋:“大家仔細計算計算,每壇石灰粉得澆一瓢水,我們現在井中剩餘的能有多少,難道製完鼠潮,最後卻被渴死嗎?”


    一針見血,村民集體哀歎:“我怎麽沒想到這個問題。”


    “水多珍貴喲,即便滅光老鼠,把井打幹最後咱還是要死的。”


    “可不滅鼠沒有糧食也得死呐!”


    麵對眾人的憂懷鬱悶,許三平先張嘴為強:“大夥不用太擔心,稼軒已經研製出套能夠對付鼠潮,又不浪費水的方法。”


    “平叔……”


    張稼軒愣住,這通天功勞為何要毫無征兆的砸他頭上來?


    許三平不給反辨機會,微笑著打手勢鼓勁:“稼軒,好幹幹,叔相信你。”


    “這……”


    “咱們該怎麽整?稼軒畢竟讀過書,他阿爺又是裏正,不至於開玩笑吧?”


    “主要俺還是相信許三平,他老早便提醒過大夥要防著老鼠的。”


    “沒錯,要不是聽他話分藏米糧,我家現在估計連土都沒得吃!”


    “如果真能在不浪費水的情況下防鼠,試試唄。”


    經過番商量討論,眾人紛紛表態:“請兩位老先生離開東崖灣吧,鼠潮我們自個能解決。”


    “沒錯,倘若用水做代價,我們還不如跟鼠潮共存,兩位先生的方法不適合用在東崖灣。”


    連平日裏最愛鬧騰唱反調的劉有財,張秀蓮都強烈拒絕石灰粉炸鼠,饑荒年代,水可是農民的根。


    “你……你們這些窮山惡嶺的刁民!”


    老先生甲氣的暴跳如雷。


    老先生乙破口嗤罵:“臨走時縣令大人竟稱西崖灣的人是堆棒槌,我看你們東崖灣才是棒槌中的棒槌。”


    “等著被老鼠啃死吧你們就!”


    二人憤然,甩袖離去。


    張福生想上前阻止,在群眾的唿音中又不得不作罷,看向孫兒小心翼翼問:“有把握嘛?”


    張稼軒自信點頭:“放心阿爺,肯定不給您丟臉。”


    東崖灣外,老先生甲黑著臉喋喋不休:“還打算趁機賺筆錢的,沒想到這群刁民連幾瓢水都舍不得,真活該窮酸。”


    老先生乙倒是怒態逐漸平息,隻語調中還透露有幾分失落:“他們憐惜著水咱倆能有什麽辦法,去西崖灣多收些錢唄!”


    老先生甲瞬間打足精神:“沒錯,東崖灣的漏子到西崖灣補,走走走!”


    ……


    ……


    ……


    二人來到西崖灣後同樣的套路,先向李永吉介紹身份,在眾村民麵前表演石灰爆壇的威力引得讚賞不斷。


    接著拿出東崖灣還沒來得及操作便被趕走的流程,義正言辭地表示:“我們這些石灰粉從外邦運進,價值不菲,倘若要幫你們滅鼠,家家戶戶按人頭計算,每人得20枚銅錢。”


    “什麽,這……”


    “也太昂貴,我家六口人豈不是得120枚銅錢。”


    “唉,忍忍先將眼前困難解決掉吧,鼠潮肆虐下人都沒法活,揣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


    剛開始人人都惜財不肯,但想到每天夜裏鼠潮來臨的洶湧浩蕩,寸糧難保,隻得咬牙答應。


    唯有吳桂勇站出來質疑:“這麽多壇子,恐怕得浪費掉井中全部的水,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結果遭到左鄰右舍,甚至自家親人一頓劈頭蓋臉的教訓,嫌棄他目光短窄見識淺薄。


    倒是唐家長子唐豪,隔著些許距離眼中彌漫出讚賞神采,暗自言語:“吳家老二表麵像個粗蠻漢子,卻能看到石灰炸鼠的最大弊端,比其他人強的多。”


    下一秒,身旁的父親唐如海問:“豪兒,你覺著石灰炸鼠的方法咋樣?”


    唐豪恭恭敬敬地迴答:“簡直神妙,定能平息鼠潮,將這群耗子絕根滅種。”


    往後的時間,東西崖灣夜裏麵貌相差無幾,同樣的輪流巡邏,點火示警,等到白天則雲壤分別,前者不論老少男女紛紛進山采萃各種植物膠液,後者則家家戶戶盡數出動收集壇子倒塞石灰。


    到五月二十九日中午,東崖灣共提煉植物膠液六百八十七桶,整齊排列在大槐樹下,待夜幕降臨,逐桶平潑在村口,整整五百米範圍內,皆被覆蓋。


    西崖灣則造出可炸壇子九百三十八件,皆堆整排列在老石碑前,漢子們負責投擲,女人持瓢端水,靜候開戰。


    後來三河縣誌中這般記載,東崖灣用自製膠液六百八十七桶,黏死老鼠五千七百三十三隻,鼠潮遂平,永不複發。


    西崖灣以炸為名,全村群眾鬥誌昂揚,奈何有時早已罐水,壇中沸騰冒泡,鼠潮卻還在百米外,待逼近,又來不及封蓋,雙方距離,投擲時間無法精準把握。


    當夜,炸滅老鼠不足三十,倒是壇子落下直接砸死的,據統計有五六百隻。


    老先生甲,老先生乙竟是打著縣令協助商榷的命令自作主張,被斬首示眾。


    西崖灣食幹,井枯,猶有鼠躥。


    李永吉帶領全村各家各戶代表,前來東崖灣求糧,乞水,討膠。


    收拾好鋤具準備下地幹活的許三平剛走到村口,看著從眼前排到幾千米外的隊伍瞠目結舌。


    李永吉舔著臉笑嘻嘻打招唿:“三……三平,好久不見!”


    許三平故作驚訝:“李叔,你們不會……真炸鼠了吧?”


    向來姿態高傲的李永吉罕見的頭垂進胸膛,尷尬應答:“是……是的。”


    許三平追問詳情:“炸老鼠時摔碎的壇壇罐罐,可還在?”


    李永吉:“在……在的!”


    許三平登時滿麵放晴兩眼冒光,接連拍打李永吉肩膀情深意重地說:“李叔,東西崖灣本是同氣連枝,同生共死,同道中人,同流合汙,西崖灣遭難,我豈有不管的道理,這就去幫你們清理破爛!”


    話音未落,他連掃帚都不帶,一溜煙消失在前往西崖灣小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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