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領著五萬大軍浩浩湯湯地行進,一路上並未停歇。


    整支大軍沒有嘈雜的話語聲,唯有車軲轆聲、馬蹄聲、馬的嘶鳴聲……


    這邊是程德大軍在整齊劃一地往淮安城行軍,另一邊淮安城城外元軍大帳的場麵卻是無比熱鬧。


    “夫未戰而廟算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丞相,我以為我軍雖已經圍困了淮安城,但也要防備那程德從泗洲城趕來支援淮安城。”龔伯遂躬著身,低著頭,語氣無比堅定。


    脫脫聽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他沉默著不說話,端起麵前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龔伯遂抬起頭望著脫脫,可是,脫脫依然沒有抬頭睜眼看他一眼。


    這一刻,龔伯遂有點心灰意冷。


    因為脫脫遭到刺殺的事情,導致了脫脫心中的猜疑之心更盛。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丞相脫脫對他的信任,已經不同以往。


    如今,丞相脫脫,對他的猜忌之心非常重。


    就因為他是一個漢人。


    他能感到,丞相脫脫對他的信任,已經轉移到了烏古孫良楨、汝中柏、伯帖木兒等人身上。


    龔伯遂心道:這難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見丞相脫脫依然沒有什麽迴應,龔伯遂便不再開口說話,他定定地望著麵前的酒杯,神情有些恍惚。


    大帳內,汝中柏、伯帖木兒兩人對視了一眼,他們心中感到無比詫異。


    這幾日,他們能明顯感覺到丞相脫脫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看得著的一個變化,便是他們漸漸地發現丞相脫脫,已經不怎麽信任龔伯遂了。


    換言之,龔伯遂已經被踢出了以脫脫為首的核心集團。


    他們心中不知為何,有著一種兔死狗烹的同病相憐之感。


    在他們看來,參軍龔伯遂一直以來盡職盡責,從未出過差錯。


    而且參軍處理起事情井井有條,又加上參軍頗有一番謀略,曾經給這個核心集團帶來了許多幫助。


    他們都覺得龔伯遂應該是值得相信的。


    但是,從丞相脫脫被刺殺一次後,他變了。


    不過,無論丞相變得怎樣,他們都能感覺到丞相對他們還是非常信任的。


    這,讓他們既感到感動的同時,又心神一凜。


    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等人,什麽時候,會像龔伯遂一樣被踢出局。


    想到這裏,汝中柏、伯帖木兒紛紛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萬般無奈,難以言說。


    “你們兩個怎麽看?”脫脫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忽然朝著汝中柏、伯帖木兒看去。


    伯帖木兒沒有絲毫停頓:“迴稟丞相,我以為龔參軍之言,不無道理。眼下,我們雖然包圍了整個淮安城,將淮安城圍得水泄不通,但是洪澤城、寶應城,甚至金湖城那邊,可能都會有人來支援......主要是泗洲城那邊,我想這程德肯定會派兵來的。”


    脫脫的瞳孔目光,聚焦在杯中酒水上,心神早已不在此次。


    他想道:這程德會不會抄我後路呢?


    不過,他若是敢抄我後路。


    那我,針對他做的那些布置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可若是他沒有抄我後路,而是直接來淮安城支援的話,那麽,我的那些布置恐怕將全都失去作用。


    眼下,這程德若是從泗洲城出發來支援淮安城,必定會經過洪澤城。


    這洪澤城那邊,必須派人前去攔截。


    而自己這邊,日夜不斷地發出進攻,想必這淮安城遲早會落入我手中。


    俄而,脫脫的視線瞥見龔伯遂神情低落的模樣,心中並無半點波瀾。


    看著龔伯遂這番模樣,脫脫的心中卻是疑惑了。


    這龔伯遂,難道是真的心在大元嗎?


    可是,之前絕聲衛刺殺他的相關書信,為何會在龔伯遂府裏搜到呢?


    而且,龔伯遂府中還搜到了他與泗州軍程德眉來眼去的書信。


    這些,可是實實在在的證據。


    在沒有完全查清前,這龔伯遂並不能洗脫身上的嫌疑。


    他甚至想著,如果這龔伯遂是背叛了他,而心向泗州軍程德的話,他就以龔伯遂為誘餌,釣出其他在他身邊而心向程德的人,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


    在脫脫看來,就連龔伯遂都可能成為了敵軍的密探。


    要知道,這可是他一直以來非常信任的人。


    那麽,在他身邊像龔伯遂這般的,絕不僅僅隻有他,肯定還有其他人。


    這是根據多年以來的經曆,所形成的一種直覺。


    雖然沒有什麽道理。


    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安全多深想幾層。


    脫脫深深地看了一眼龔伯遂後,又將目光望向汝中柏、伯帖木兒。


    他心道:還好,這兩人是心向我的。


    他又將視線落在汝中柏身上,汝中柏正低頭沉思著,忽察覺到脫脫的目光,便抬起頭,目光與脫脫的目光相碰撞在一起。


    汝中柏明白,輪到自己該說些話了。


    汝中柏沉聲道:“迴稟丞相,末將以為這程德此次肯定會來淮安城支援。甚至,末將以為這程德或許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脫脫聞言,目光盯著汝中柏看,眼中示意汝中柏繼續往下說下去。


    汝中柏見此,便不急不緩地說道:“末將以為,我軍若是在程德趕到前,便拿下淮安城,那麽,到時候我們來個請君入甕的話……”


    汝中柏說到此處,沒有再往下去進行詳細的述說,而是話題一轉,說道:“如今丞相有三十四萬大軍,而那程德在泗州城的軍力,經我軍的探子迴報,最多不超過七萬人。”


    “若是程德來支援淮安城,那麽,泗州城作為程德起事的地方,地位等同於他的老巢,意義非凡。末將就算他留下一萬人駐守泗州城,這程德最多能帶六萬人馬來支援。”


    “丞相若是派我或者伯帖木兒領七萬大軍,在洪澤城往淮安城必經的路上進行埋伏,那麽,屬下相信即便程德死裏逃生,他的損失也不在少數。”


    “而同時,丞相可下令讓我大元勇士朝著淮安城猛攻。二十七萬對陣兩萬,末將以為這淮安城可以在三日內拿下。”


    “也就是說,程德那邊必須要被拖住在途中至少兩日才行,不能讓他有機會來淮安城支援。”


    “如此一來,我大元必勝,而反賊程德必敗!”


    脫脫聽完後,不禁拍手稱讚道:“你的這一番話,深得我心。”


    汝中柏低著頭,目視地麵,並沒有多說什麽。


    “你說的法子,我準備采用。但需要略微做個改變才行。”脫脫眸中散發出非凡的神采光芒。


    汝中柏抬起頭,望著脫脫。


    不知道丞相會如何改呢?


    對此,汝中柏倒是想聽一聽丞相脫脫的怎麽個略微改變。


    “這淮安城,務必一天內拿下,必須速戰速決!”


    “洪澤城那邊,七萬大軍比之程德可能領著的六萬大軍,並不怎麽占優勢。我給你十萬大軍!這阻截程德之事,便交由你負責!你做事,我放心!”


    汝中柏一愕,反應過來後,急忙迴道:“末將遵令!”


    “嗯。你下去準備吧!”脫脫朝著汝中柏擺手道。


    “末將告退!”汝中柏快速起身,朝著脫脫躬身行禮後,便快速離去。


    目送著汝中柏的離去,脫脫又把目光望向了伯帖木兒:“即刻起,由你領十萬大軍,朝淮安城猛攻。若是半個時辰沒攻下淮安城,我會將剩餘的十四萬大軍全部押上。”


    伯帖木兒頓時心神一凜。


    “是,末將遵命!”伯帖木兒低著頭高聲應道。


    脫脫目光緊緊地盯著伯帖木兒道:“我會派刀斧手在你們身後監督,誰若是敢後退一步,必斬不饒。”


    伯帖木兒迴道:“還請丞相放心,末將絕不會後退半步。若是誰敢後退一步,末將第一個斬了他!”


    脫脫打量著伯帖木兒一陣後,才慢慢收迴了視線,語氣溫和地道:“嗯。你現在就下去準備吧!”


    “是。”伯帖木兒應了一聲後,便快速離去。


    整個大帳中,便隻剩下了脫脫,以及一旁沉默不言的龔伯遂。


    脫脫正準備埋頭軍務時,不料,龔伯遂這時候出口道:“丞相,屬下想辭去谘議參軍一職。”


    脫脫聞言,將目光對上了龔伯遂,眼裏霎時間銳利如刀。


    龔伯遂此刻,隻覺得丞相的目光極為可怕。


    很像是,一個兇狠的老虎。


    而他,則是老虎隨手宰殺的羊羔。


    這種感覺,令龔伯遂極為不適。


    同樣地,也令他心中徹底寒了下去。


    報效大元那顆火熱的心,也因此把溫度降了下去,逐漸變得沒有溫度。


    甚至,一點餘溫都沒有。


    龔伯遂臉上很平靜,他望著丞相脫脫眼前這副樣子,心中更覺悲哀不已。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不知為何,龔伯遂腦海中閃過這幾句。


    他也不明白,為何丞相最近對他冷若冰霜?


    這一切,他都不明白。


    本來他憋了一肚子的謀略,也因為這個,而難以啟齒。


    因為他已經讀懂了丞相脫脫行為隱藏的含義:我不信任你了!


    就是這麽現實,令人覺得無比殘酷。


    眼下,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了。


    他想的是,該如何從脫脫手中活下來。


    依他對脫脫的了解,一旦他不信任一個人時,便會想方設法把他踢到一邊涼快去,然後,暗中會找個恰當而合適的理由,一刀結果了他。


    斬草必除根。


    現在,他已經是被脫脫踢到一邊涼快去了。


    因此,他心中在擔心,脫脫什麽時候會找個機會,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結果了他。


    對此,龔伯遂卻表現得很平靜。


    因為他深知,現在的自己,根本做不了一件事情。


    他的一言一行,全都在脫脫眼裏。


    索性,不如平常心對待。


    然後,再尋覓良機。


    脫脫打量龔伯遂良久,才吐字道:“沒我的允許,你不許辭去谘議參軍一職。從現在起,你便在自己大帳中歇著吧,無我的召見,不得隨意走動。”


    龔伯遂身體一僵。


    這是被軟禁了嗎?


    龔伯遂心中苦澀不已。


    他艱難地張口道:“是,屬下遵令!”


    隨後,一臉失魂落魄的龔伯遂,在脫脫的安排下,由一隊十個人,親自押著龔伯遂迴到了他自己的大帳。


    爾後,這十個人便把守在龔伯遂大帳外。


    對此,龔伯遂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抗。


    因為他明白,不反抗沒有事情,若是反抗了,很可能立即丟了腦袋。


    此外,他在為自己以往的一腔熱血變得時至今日的冰冷,而感到傷感。


    曾經,他以為自己對丞相脫脫的效力,一定會得到應有那份豐厚迴報。


    可是,就目前境況來看,他很顯然是失策了。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


    短短幾十個春秋,他有一半是奉獻給了丞相脫脫。


    一片赤誠之心,卻遭遇如此待遇。


    很顯然,這不是他所期望的。


    他的思緒迴到了從前。


    從前的他,似乎已經逐漸在自己的記憶中淡去。


    淡到連一絲熟悉的痕跡,都沒有了。


    他默默地歎了口氣。


    一種憂愁,頓時湧上了龔伯遂的心頭。


    他牽掛著自己的家人。


    他如今被丞相軟禁了。


    他內心希望丞相脫脫能看在他以往的功勞上,不要因此而遷怒到他的家人身上。


    但他的理智告訴他,根據丞相脫脫近些年的行事作風,很可能會斬草除根。


    於是,如刀剮著血肉之軀的劇烈痛苦,襲上了龔伯遂心頭。


    嘴角的味道隻覺得無比發苦。


    可是,丞相為何如此待他?


    他到了現在,還沒有弄明白。


    但他知道,現在自己這般處境,這個問題已經不再重要。


    龔伯遂坐在大帳內伏案旁,盯著伏案上的一封信呆住了。


    這信,誰送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書信,然後一目十行,快速掃視完畢。


    接著,龔伯遂不動聲色地將這書信揉成一團,塞到嘴裏,味同嚼蠟一般,將它整個的吞了下去。


    “嗝——”龔伯遂打了個嗝,他拍拍自己的肚子,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泗州軍程德?


    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這般守衛森嚴,這泗州軍絕聲衛是怎麽混進來的?


    為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龔伯遂陷入了沉思當中。


    至於自己的家人,他已經無需再擔憂了。


    他的家人,根據剛剛的書信內容,他知道自己的家人現在落入了泗州軍絕聲衛手中。


    書信內容是,要讓他做泗州軍的內應,隨時為泗州軍提供情報。


    等事後,會將他的家人還給他。


    而這個,正好是現在龔伯遂的最大弱點。


    他想著以往自己的忠心,換來了令人心寒的對待,想到了自己在大元朝廷的前途已經沒有了......


    呆坐在伏案上良久。


    龔伯遂在心中歎道:罷了,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丞相之事,是丞相對不起我。


    既然丞相無情在先,那麽就別怪我無義在後。


    我也是為了救下我自己的家人罷了。


    想到這裏,龔伯遂忽然閉著眼,開始默想著該如何傳遞情報給泗州軍絕聲衛不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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