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看五月天演唱會,你會陪我去排隊吧?他們的票好難買喔,你會幫我出錢嗎?嘿,你如果陪我去聽,我會更愛你喔。」


    然後甄宜習慣性地裝萌,比個ya的手勢,眨眼笑。


    甄宜知道每次做這個俏皮的動作,就會被她罵惡心。


    飄宜……


    甄宜……


    徐瀞遠跌坐地上,她知道,她看見的,隻是幻覺。


    甄宜走了……為什麽!那麽可愛的女生,為什麽死得那樣慘?!


    程少華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她沒開門。


    午夜停車場,黑墨墨地,停著幾輛汽車。


    麵包樹,默默站在角落裏。


    程少華踏在濕漉漉的地麵,聞著空氣中濕涼的雨的氣味。風吹來,有點冷。他歎息,感覺滿腔情意,被凍傷。


    他曾因為女友過度依賴,提分手。也曾因為女友占有欲強,提分手。更曾因為女友過分取悅他,使他感到煩而分手。也好幾次,被過去的女朋友們控訴對她們不關心太冷漠,他幹脆分手。


    這是報應嗎?


    如今當他窮盡心力,想對某個女人付出關懷,這女人不領情,也不要他安慰,把他關在門外。


    世事諷刺。


    他苦笑,這種女人,不要也罷,他何苦來哉?這時候就想起那老調——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朵花。


    你以為你很美嗎?


    「再見!」程少華對著門吼一聲,走了。


    清晨,徐瀞遠起床,準備上班。


    她身體沉重,頭疼,眼澀,喉幹,昨晚哭太久,她醒來,感到恍惚。她喝口水,拿了洗臉盆,推開門去廁所。涼風撲麵,她打個哆嗦。跨出腳步,撞到某物。她低頭,驚唿——


    「程少華?!」


    徐瀞遠驚訝,程少華沒走,他坐在地,背靠門邊牆壁,屈膝睡著。


    徐瀞遠蹲下。「喂!」她搖他。


    程少華睜眼,眼色恍惚。


    「早。」他迷蒙著雙眼,對她笑。


    她看著他睡眼惺忪,孩子氣的憨樣。「幹嘛睡這裏?不是叫你迴去了?」


    看徐瀞遠平安現身眼前,他安心了,伸手,暖暖的手掌,撫在她臉側。「昨天看你那麽傷心,怕你出事……你又不讓我陪。」


    「所以你就睡這裏?」


    「是啊,晚上下雨,會冷欸。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流浪漢一定要帶著紙箱做墊子,原來晚上坐地上很冷的。」


    「我會出什麽事,我又不會跑去死。」


    「誰知道,你個性那麽怪。」


    「你才奇怪,是在固執什麽?」


    「喔,很有朝氣喔,可以跟我吵架了,我放心了。」他起身,唉呦唉呦地揉著腰。「坐著睡,腰很酸的啊,你知道腰對男人有多重要嗎?」


    不好笑,徐瀞遠瞪他。


    他舉手投降。「好好好,你上班,我迴家。」他指著擱地上的洗衣袋。「幹淨的床單枕套幫你帶迴來了,我走嘍。」


    徐瀞遠看他揮揮手,走了。他邊走邊揉腰,又一邊打嗬欠,一副骨頭快散架的可憐相,精神很萎靡喔。


    「喂——」她喊住他。


    他停下腳步,迴身,看著她。


    「你那麽累,開車要是出事怎麽辦?到時又變成我害的,你過來。」


    是,馬上迴來,她關心他的嘛。程少華笑嗬嗬地,看徐瀞遠指著身後房間。


    「你進去睡,睡飽再走。」


    「好主意,早這樣不就好了,昨天一個人睡很寂寞呴?」


    「什麽?」他很愛被瞪喔。


    程少華怕她反悔,趕緊拎了洗衣袋,跑進房裏。「你看你,沒鋪床單就睡,所以應該開門讓我進來啊!」


    他將幹淨的床單被單都拿出來,刷地換好床單,弄妥被套。然後窩進這一團香噴噴裏,幾乎要在她床上打起滾來了,他翻來翻去,伸展四肢。


    「爽!」


    幼稚欸,徐瀞遠看著他,這真是那個高談「小狗成交法」的酷作家嗎?怎麽像個賴皮小朋友?她看程少華孩子氣地團在她床上。


    屋外日光橙黃,透窗映照小房。他在晨曦裏,幸福滿足地蹭著她的小床。看著這一幕,她心裏暖暖地,竟然不自覺地,嘴邊浮起笑意,他總是能逗她笑。因為仇恨,她不認為自己還有愛的能力。但愛的本能,衝破記憶黑牆,不經她許可,翩然降臨了。


    在這個早晨,有這樣一瞬間。徐瀞遠被久違的幸福感籠罩。


    她看程少華左手肘撐著臉,躺得很愜意,看著她,性感地笑著誘惑她。「來,」他拍拍床鋪。「要不要來一起睡?」


    「神經。」賞他大白眼,徐瀞遠去上班。


    徐瀞遠坐在收費亭,她恍惚,心不在焉。


    整個上午,她抄佛經,抄了幾頁,撇在一旁,發起呆。後來,她改削鉛筆,削了很多枝,每枝鉛筆削得尖尖。而心啊,卻軟塌塌……


    她想到昨夜,程少華睡在她房門外,睡在冷空氣裏。想像他坐在那兒,是怎樣的心情,又怎樣頑固地不走,因為擔心她,他竟從天黑坐到天亮,然後累到睡著,隻為確認她平安……


    嘿,他以為他是天使還是菩薩?最好他是這麽有大愛。


    難道……他很愛她?這一失神,刀片斜了,剃傷指頭。她想著——


    疼啊……銳利的痛楚,讓徐瀞遠愣住,盯著滲血的指頭,眼眶濕了。


    原來我還不夠麻木,原來我還能被人感動?


    好像隻要再多幾天,多一些時間,她就會被這男人逮住,他好可怕,他會讓她軟弱,他令她閃神,他令她高興,他太溫暖,他害她……忘記仇恨,會不會漸漸地,還讓她忘記妹妹……


    徐瀞遠任指尖的血,緩緩地淌落,她故意不止血,想記住刺痛感。


    不可以太快樂,你不能快樂啊。徐瀞遠……你妹妹死了,你怎麽還能這樣高興?


    「喂!」有人生氣喊,握住她指頭。「你傻啦?」


    程少華罵她,他醒了走過來,就看她對著劃傷的指頭發愣,也不止血。他揪住她指頭,她要縮手,他抓緊了,拉過去吮住她指尖,吮去了她的血。


    她怔著,看著窗外的他。她臉紅了,有點窘,有點尷尬。


    終於放開她手,滿意地看著那傷痕已經沒有血。「有沒有ok繃?」


    「不用啦,又不痛。」她收手,低頭,喃喃地念他。「睡飽了還不迴去。」他歎息,拿她沒轍。


    「流血也不痛,你果然變態。」他見收費台,堆滿削尖的鉛筆,一大疊a4紙,寫著密密麻麻小字。


    他看清楚了,原來她一向埋首抄寫的是……佛經?


    「你抄這個做什麽?這是《大悲咒》吧?」


    「嗯……」


    「鉛筆呢?幹嘛削這麽多?」


    「興趣,不行嗎?」


    嘿,他笑著,真難得,今天她有問必答喔。「我睡覺的時候,你有沒有跑去偷看我?」


    「你好帥嗎?呿。」她翻白眼,他哈哈笑。「我要工作,你迴去,別打擾我。」


    「又不忙,讓我打擾有什麽關係?」


    徐瀞遠抬眼,瞪他。「你不用寫稿?我發現你比我還閑。」


    「要,要寫稿,我忙得很。」程少華忽偷抓一把鉛筆。「既然削鉛筆是興趣,這些筆我幫你用鈍了,再讓你削個過癮。」


    她沒反對,又低頭了,他發現她嘴邊露出淺淺笑意。


    他也笑了。「喂,你抄《大悲咒》是要燒給你妹妹嗎?」


    「嗯。」她說:「我聽說抄這個燒給往生的人很好……」想了想,她又說:「我曾經跑去觀落陰,想看我妹——」


    她故意這樣說,想試探他的反應。因為觀落陰這事,讓當時篤信基督教的未婚夫王仕英,很生氣。王家認為她迷信,神智不清,硬要拉她去教會。


    現在,徐瀞遠說出來,看他會不會被她嚇倒。她抬臉,研究程少華表情。程少華的反應,出奇平靜,他竟還問:「結果有看到你妹嗎?」


    「花了很多錢,沒看到。」


    「你對妹妹真好。」


    「我對她不好,所以才會在她死後做這些沒用的事。」


    「唉呀,這收費亭怎麽這麽小啊!」他拍拍窗台,有點氣惱。


    她不懂他惱什麽。


    他把頭伸進窗內,附在她耳邊說:「我現在,想吻你。」


    什麽啦……徐瀞遠臉紅。


    結果他偷親她臉頰一下,退出窗口。


    他看著她說:「我爸生病時,不要說《大悲咒》了,連《藥師經》我都抄。要不要背給你聽?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遊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宓芻眾。八千人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擁抱 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單飛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單飛雪並收藏擁抱 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