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什托爾離開了。


    在討論完了彼此之間有待協商的內容後之,這位亞空間中的生物便沒有了任何留下來的理由:而摩根也從不歡迎它。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至高天的詭異浪濤中,那輪冰冷的太陽與它的光芒,已經距離卡利班所在的星係,越來越近了:熔爐之主還沒有狂妄到,想要試探一下那些冰冷光芒的成色。


    這位不速之客的離去就像是它的到來一般,沒有驚擾到戰艦上的任何人,除了被滾燙的亞空間烈焰所烘烤扭曲的空氣,以及一位死的不明不白的機械神甫外,它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被追蹤的痕跡。


    而在接下來的五個泰拉標準日裏,阿瓦隆之主將自己鎖在了【曙光女神號】的最深處,她的活動範圍局限於王座間與私人辦公室,隻有最為親信的部下和心腹,才能憑借匯報工作結果、或者遞交重要文件的時候,見到她的身影。


    原體的閉門不出甚至一度在旗艦上引起了紛紛議論:雖然在遠東邊疆的大部分地方,阿瓦隆之主是與神秘和尊貴聯係在一起的,宛如高塔君王般的形象,但是,至少在第二軍團中,破曉者們就從不缺少能夠麵見到基因之母的機會。


    摩根總是會隨機選擇一處軍團食堂,作為享受午飯或者晚飯的場所;她也是各個大型活動室、棋牌室與圖書室的常客;雖然某些更具有暴力元素的地點,比如說軍團的大競技場,就從未得到過基因原體的垂青;但最起碼,那些已經能夠定期舉辦,並且麵向每一名軍團戰士開放的靈能研討會和軍團思想交流活動,她是從不會缺席的。


    常年駐守在軍團旗艦上的戰士們,不僅習慣於每天都能見到他們的基因之母,更習慣了他們的原體能夠準確的叫出所有人的名字,並為了他們上一次的勝利而表達出欣慰:無論那是多麽渺小的勝利。


    即使是那些剛剛加入到軍團之中的生麵孔,蜘蛛女皇也僅需微微眯起眼睛,便會在連一秒鍾都不到的停頓之後,做到上述的事情:她甚至能夠用言語來精準地握住他們的心髒,說出他們內心深處所渴望的那些讚許。


    在習慣了這樣的待遇後,基因原體無緣無故地閉門不出五天,便足以讓老兵和新兵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了:雖然這微弱的浪潮很快就被禁衛總管拉納以【原體有要務在身】的理由鐵腕鎮壓了,但它還是流入了蜘蛛女皇的耳中。


    是室女座告訴她的。


    一臉鄭重的告訴她。


    “我認為這是一種非常不好的預兆,母親。”


    迎著摩根那多少有些疑惑的目光,原體的驕傲造物言簡意賅,她的瞳孔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那光芒正毫無差別地籠罩著圍聚在摩根的權力金字塔之下的所有人。


    “我知道您對拉納閣下有著很高的信任,母親,我也知道,拉納閣下的確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下屬,但是我還要告訴您:像現在這樣,把軍團的權力過度地分攤給某幾名下屬,是很不合適的。”


    “雖然您經常在軍團戰士們麵前出現,讓他們熟悉您,而且通過我暗中聆聽的談話,也可以確定,幾乎所有的破曉者,都將您視為勝過了其他原體的基因之母,您在軍團基層中的號召力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除了巴亞爾、拉納和赫克特等少數幾人,其他的破曉者很少會直接從你這裏領取到命令,更多是通過這些人,尤其是拉納的轉達:長此以往的話,您的那位禁衛總管,就會積聚起與他現在的地位,並不匹配的巨大權威。”


    “而這,對您不好。”


    “畢竟,您跟我說過:在某些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在軍團之中擁有著巨大威望和特殊地位的阿斯塔特戰士,是可以反過來製約甚至坑害基因原體的,您還跟我推測過,哪幾個軍團擁有這樣的隱患。”


    【你擔心,拉納也會成為這樣的隱患?】


    蜘蛛女皇從她的文件堆中緩慢地抬起頭,她捋了捋發絲,嘴角上揚著,勾起一抹輕鬆的笑意:這說明她現在的心情不錯,並沒有因為室女座的警告,而積蓄陰雲。


    基因原體的手掌落下,壓在了林林總總、不計其數的文件上,那是她閉門不出的直接原因,也是連接著無數重要領域的樞紐,包括且不限於:神聖泰拉運抵遠征前線的新一批補給、阿瓦隆的軍事和民生匯報、遠東邊疆與奧特拉瑪的交流活動備忘案、兩本正在填坑的靈能法典附屬書籍,以及來自二十個鑄造世界、八十六支行商浪人艦隊與上百個星區的官方譴責……


    【在你眼裏,我居然是一名如此失敗的母親麽?】


    【就連我現在最信任,也是最器重的一名子嗣,也暗懷著惡毒的汙水?宛如得勝的麥克白在他的國王麵前隱藏自己的利刃?】


    將一隻手搭在胸前,摩根皺起了眉頭,裝作歌劇般的傷感。


    “……”


    室女座眉頭一跳。


    “我不是這個意思,母親,隻是拉納閣下的這個行動,觸及到了我的記憶陣列中的某個關鍵詞:這個關鍵詞是您親口告訴我的,而且還被特別標注了。”


    【什麽?】


    “戰事獨裁官理論。”


    【……】


    “需要我加以描述麽,母親?”


    【不,我知道了。】


    摩根鬆開了手中的筆,她隨意地把批好的文件堆在一邊,靠在了椅子上,揉了揉眉角。


    戰事獨裁官:古羅馬共和國時期的一種製度,隻在最緊急的時刻才會臨時設立,擁有著字麵意義上管轄一切的權力。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繼續讓拉納在軍團中樹立這種無形的威望,那麽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我不幸出現了意外的話,拉納就會因為一直以來的無形權威,成為整個軍團事實上的掌舵人。】


    “是的,因為您曾跟我說過,權威是具有一定的慣性的,當戰士們習慣於聆聽拉納轉達的命令時,他便具有了一定的權威,而一旦您出現了意外,整個軍團因此陷入了混亂之際,這種平日裏的權威就會讓拉納成為下意識的領導者。”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拉納的忠誠無可辯駁,但我們都不能確保他是否會保持完全的理智,去做出正確的決定:畢竟原體和阿斯塔特之間的聯係,實在是太深了,您的意外完全能夠讓您麾下的那些泰拉老兵們失去以往的邏輯思考能力,而到時候,恐怕連阻止拉納的人都不會有了,畢竟馬歇爾閣下過於老邁了,而巴亞爾閣下顯然對這些事情沒有更多的興趣與經驗。”


    “因此,母親,我建議您應該認真的考慮一下:您現在真的需要打造一個正規的侍從團隊了,就像是影月蒼狼的四王議會,或者鋼鐵勇士的三叉戟,而不是現在這樣,讓禁衛總管和軍團議會之間維係著口頭上的合作關係。”


    “你也需要一支真正的衛隊:不是現在的老近衛軍,而是一支如同鳳凰守衛或者加斯塔林一樣,真正意義上的基因原體衛隊,隻會跟隨在您的身邊。”


    【有趣的建議。】


    【也很有用。】


    蜘蛛女皇倚靠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很認真的盯著她的第一個造物,她甚至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麽認真的看過室女座了:摩根不禁在想,為什麽像這樣的話語,居然會從室女座的口中說出來呢?


    在她的造物麵前,摩根也沒有隱瞞起自己內心疑問的打算。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麽,我的室女座?這是你在獨立觀察、獨立總結、獨立思考之後的成果?】


    室女座搖了搖頭。


    “您難道忘了麽,母親,無論是我,還是其他的姐妹,我們本質上都是您的意誌的延伸,是您現在還用不到的思想的一部分:我的這些話語並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曾經的您,告訴我的。”


    “在您與您的兄弟佩圖拉博剛剛把我製造出來的時候,這些想法就是您灌輸給我的第一批理念:那個時候,你才剛剛與破曉者軍團重聚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在謹慎地思考如何分割他們的權力和組織。”


    “但過了這麽久,您似乎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


    “是因為您有了別的想法,還是因為您覺得,您的這些子嗣對您已經不再是一種重要的威脅了:請原諒,母親,但我需要因此而更新我的記憶陣列。”


    【……】


    【我會這麽做的,室女座,在結束了這場遠征之後,我就會開始著手打造我的原體衛隊,以及我的私人幕僚團隊:你的提醒非常的及時,我可靠的女兒,繼續保留著這些詞條吧,我需要它們。】


    【至於理由……】


    【……】


    【……】


    #摩根式歎息#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麽?】


    ——————


    “隻不過……”


    “有時會變好,有時會變壞。”


    盧瑟站在了外牆了望塔的最高處,他緩緩地搖了搖頭,那滄桑的眉眼之間,滿是散不盡的感慨,以及自嘲般的笑容。


    這就是摩根所看到的景象:當她處理完了戰艦上的一切,銘記著來自於室女座的話語,再一次降落到卡利班的地表,打算履行她和那些黑色守望者們的約定時,盧瑟向她發來了一份邀請。


    基因原體的時間充足,她先迴應了盧瑟的邀請,並來到了安德魯卡城堡:盧瑟昔日的寧靜故鄉,一座在帝國的努力下,如今擁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要塞,四周滿是正在施工的礦井、精煉廠、太陽能陣列與穀物加工廠。


    “我原本想邀請你來一起觀賞安德魯卡城堡外的森林。”


    卡利班人側過頭,向基因原體釋放著歉意與惋惜。


    “我曾認為,站在安德魯卡城堡的了望塔,往外望去,能看到銀河中最壯美的風景:翡翠森林、碧藍江河、浩古山脈,無窮無盡的蒼翠將在你的眼前綻開,一路綿延到天際的盡頭,就宛如自然之神那囊括環宇的胸懷,無邊無際。”


    “這幅美景曾經是存在的:在安德魯卡還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單純的城堡的時候,我們每天都能見到這樣的風景,每天都能聆聽到古老的傳說,有關於第一位戰士是如何來到安德魯卡,並在這裏的洞穴中找到棲身之所,然後用自己的劍盾來保護這裏的百姓,接著,越來越多的百姓便聞訊而來,搭建起了塔樓、圍牆和房屋。”


    “然後,一座城堡就出現了,而更多的可靠戰士也開始從這座城堡中出發,他們秉承著那位已經遺失了姓名的先行者的宏願,不斷地招募人手,醫治傷患,總結來之不易的戰鬥經驗,供後輩學習,並且將貴族和平民的孩子一視同仁,給予相同的成為騎士的機會。”


    “他們給自己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秩序騎士團。”


    【就是你在第一次遇到莊森的時候,身處的騎士團?】


    “是的。”


    “因為在古老的語言中,安德魯卡的意思就是久遠,永恆,不屈不撓,我們自然希望,擁有一個配得上故鄉名字的稱號。”


    盧瑟前傾著身子,靠在了了望塔的欄杆上,他唿出的熱氣因為高空的嚴寒而凍結,讓他的胡子沾染上了一層雪白的霜色。


    “像這樣的傳說,在卡利班上已經傳唱了至少一千年,我從小就是聽著它們長大的,甚至對這些陳詞濫調有了幾絲厭煩:就像我曾經厭煩了看到日複一日的大森林,隻想去星空中,見證一些我隻能在夢中幻想的風景一樣。”


    “當我跟隨著莊森,離開了卡利班的時候:我不能否認,我的心情是激動與喜悅的,當時,我甚至想再也不迴來了。”


    “但當我真正的走遍了銀河,在無數的星辰間見證了戰爭、謀殺與榮譽,以及被它們所浸染的萬千星辰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其實還是更喜歡卡利班的風景,還是對我的故鄉有著不可動搖的懷念。”


    “我的意誌,遠沒有我所想象的那麽堅定,當莊森把這個任務給予了我,讓我能夠迴到卡利班看一眼的時候,我甚至有點高興。”


    【遊子歸鄉?】


    摩根向前一步,同樣來到了欄杆的位置。


    “……”


    盧瑟笑了起來,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向塔樓外的冰冷寒風中吐出熱氣。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應該就是了。”


    “不過可惜……”


    “……”


    “我迴來晚了。”


    【……】


    也許是幻覺:摩根居然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些許的哽咽。


    處於最基本的禮貌,她沒有將目光投向旁邊的盧瑟,而是扶著欄杆,全神貫注地遠眺著。


    她明白盧瑟是什麽意思。


    放眼望去:盧瑟口中的翡翠森林、碧藍江河、浩古山脈,以及無窮無盡的原始森林,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泰拉行星開墾團的重型推土機,為了高速公路、登陸帶和巨型農場而碾碎礙事的一切,在視野的盡頭,還能看到高聳入雲的穹頂將根基深深地插入地底,幾乎要將整個卡利班徹底的一分為二。


    蜘蛛女皇想起了她無意中瞥到的一份文件,根據泰拉官員們的匯報,他們會將整個卡利班數千萬平方公裏的森林完全銷毀,隻留下數千公頃作為裝飾物和保護區:當這些數字被擺放在紙麵上時,倒也不具有代入感,但僅僅是親眼目睹了其中的冰山一角,也足以對基因原體產生貨真價實的衝擊。


    一時之間,連蜘蛛女皇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她隻是在內心中感到了一絲慶幸,因為她的遠東邊疆和阿瓦隆,有充足的理由來拒絕神聖泰拉的絕大多數要求。


    摩根用沉默來對抗盧瑟的無聲感慨,她耐心的等了一會兒,直到老騎士的情緒再次穩定下來,直到那些讓人尷尬的哽咽消失,才決定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話又說迴來。


    既然盧瑟都已經迴來這麽多天了,他為什麽到現在才會表現出對於物是人非的感慨?


    基因原體眨了眨眼睛。


    她有了一個猜測。


    也許,盧瑟隻是在忍耐,在那些他的部下,他的同事,以及他無法完全信任的人麵前忍耐著,直到那個可以信任的人,直到那個最好的聽眾,出現在他麵前。


    而摩根,就是那個選擇。


    【……】


    想到這裏,蜘蛛女皇甚至覺得有些荒唐:她從未想過,盧瑟在暗黑天使軍團和卡利班上,居然已經孤獨到了這個地步。


    “抱歉……有些失態。”


    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聲音傳到了摩根的耳邊,顯然,在自我情緒的調節方麵,卡利班人比摩根所見過的絕大多數人,甚至是絕大多數原體,更為出色。


    【無需介懷,朋友。】


    原體拍了拍盧瑟的肩膀。


    【命運給予了你遺憾,而這些遺憾則讓你感到有些傷感:這再正常不過了,你是戰士,是傑出的統帥,但你也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台戰爭的機器。】


    【隻要是一個生靈,就擁有為了自己的心愛之物消逝而傷感的權力:哪怕是身為基因原體的我們也同樣如此。】


    【畢竟,我的父親開啟了一個屬於征服的時代,而征服總是伴隨著犧牲、榮耀、苦難與遺憾,沒有人能在戰場上全身而退,勝利的桂冠隻青睞傷痕累累的臉龐。】


    【更何況……】


    摩根看向了盧瑟的瞳孔:那裏有著傷感,但並非隻有傷感,事實上,一種更為龐大的情緒正占據著卡利班人的黑色眼眸,那才是他表現出了失態的主要原因。


    基因原體認出來了:那是一種迷茫。


    她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像盧瑟這樣一位曾經手握萬千大軍的將帥,雖然也會因為物是人非而感慨,但絕不會演變到如此明顯的地步,畢竟喜怒不形於色是為將者的基本功。


    隻是那種更深刻、更具體、紮根於思考甚至是觀念中的迷茫,才會讓昔日的遠東邊疆名將,成為摩根眼前的這位躊躇老者:在這一瞬間,蜘蛛女皇甚至懷疑她親手操刀的手術是不是作廢了。


    【我能看出來,盧瑟,你在感到困惑:不要否認這一點,我親愛的摯友,我了解你,你一定在被某種問題所困擾著,而且你自己很難解開它們。】


    【那麽,為什麽不把這些問題告訴我呢?】


    “……”


    盧瑟抿住了嘴唇,他的手指交叉在了一起,掛在欄杆上,夾雜著細微塵土的冷風襲擊了他的麵頰和頭發,刺骨如刀,但他依舊將視線拋在了了望塔的那側,不願與基因原體直視,或者袒露心聲。


    摩根沒有繼續逼問,她再次沉默了下來,並等待著。


    原體很清楚:如果盧瑟沒有她這位【朋友】的話,那他的很多想法都會被摁在心底,直到緩慢地發酵出不可控製的怪物,但是既然盧瑟已經擁有了她這個【朋友】,問題也就簡單了不少。


    畢竟,盧瑟從不是一個會主動拒絕溝通的人。


    基因原體等待了幾分鍾,直到她開始百無聊賴地觀賞起了視野中的那棟新建築:一直以被用來關押反抗者的監獄的時候,盧瑟那有些猶豫的聲音,才傳到了耳邊。


    “摩根。”


    【我在。】


    “有時候,我會思考這麽一個問題:所有人都說,卡利班與帝國的關係,就像卡利班上的村鎮與騎士團之間的關係,是神聖且簡潔的附庸關係,是繳納與饋贈的結合,就連我也曾是這麽認為的。”


    “但現在的情況是:卡利班將它的土地、它的森林、它的傳統與文化、它的村莊與城鎮,它的每一代最好的小夥子,通通都交給了人類帝國,毫無保留。”


    “那麽……”


    “帝國給了卡利班什麽?”


    ——————


    【……】


    【……】


    好問題。


    ——————


    【你剛剛問了一個很常見的問題,我的朋友:在銀河中,至少有二十萬個世界的居民,會在看著帝國的雙頭鷹旗發呆時,用相同的問題來自言自語。】


    基因原體咧起嘴角,她沒有像某些兄弟一樣,因為這個有些叛逆的問題而勃然大怒,卻也沒有直接的迴答它:蜘蛛女皇將自己的話語扭曲成了靈活的花劍,避開了最鋒利的那一部分,擊向了側麵。


    效果很顯著:最起碼盧瑟已經轉迴了頭,看向了摩根,在意識到他的問題並沒有引來憤怒後,卡利班人顯然也想好好聊聊。


    “你知道的,摩根,我隻是……”


    盧瑟搓著手,他猛的咳嗽了幾下,看起來灌進了不少狂風。


    【我知道你的意思,盧瑟: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你見證到了遠東邊疆和五百世界,見證到了銀河在最幸福的居民會是怎樣的,他們不需要出賣故鄉的森林,也不需要遺失自己的文化,隻需要保持他們的勇氣和驕傲,就可以活的很好,基利曼的馬庫拉格就是如此。】


    “你的阿瓦隆也是。”


    盧瑟笑著迴應到。


    【借你吉言。】


    摩根同樣迴以笑容:她很高興見到談話的氛圍再次輕鬆了起來。


    卡利班人舔了舔嘴唇。


    “你說得對,摩根:在見到了五百世界和遠東邊疆之後,當我看到卡利班上的這些變化時,雖然在理性上,我知道這些泰拉人的舉動是合理的,但是在感性上,我依舊無法說服我自己。”


    “我甚至無法敵視那些隱藏在卡利班的荒野地帶,與帝國秩序為敵的反叛者們:我知道,他們的舉動對於大局有害,我也知道,他們的領袖階層魚龍混雜,但是我同樣清楚,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隻是為了不想失去自己的家園而戰,隻是為了那些在他們小時候還是常識,現在卻變為廢墟的一切而戰。”


    “我無法與他們為敵,因為我的劍曾經為了保護他們而揮舞,那隻不過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他們中甚至有人還記得我的臉,能念出我的名字:我怎麽能與他們為敵。”


    盧瑟的步履沉重,他緩緩地走到了塔樓一側的石階上,在光線與陰影的交匯中,坐了下來,基因原體則是倚靠在了牆上,她仔細地聆聽著每一句話,沉默地思考。


    【你覺得,加入帝國並沒有讓卡利班變得更好?】


    盧瑟吐出了一串苦笑。


    “我怎麽想無關緊要,畢竟我隻是一個騎士,最大的夢想也不過是死在戰場上,在銘記英雄的殿堂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能夠被吟遊詩人在那些小酒館中提及兩句,換得短暫的歡唿:在我剛剛成為一名騎士的時候,這就是我的夢想。”


    “現在也是。”


    “但是你要知道,摩根,我怎麽樣都不要緊,在見證了如此多的殺戮和戰爭後,哪怕讓我在卡利班上終老,我也無話可說:但是那些卡利班人呢?但是那些不得不遷入到所謂的生態建築裏的村民呢?他們又會怎麽想?他們又會因為眼前的種種現狀,對帝國、對軍團、甚至對莊森,有什麽看法?”


    “他們要怎麽和他們的下一輩訴說:曾經的英雄莊森,帶來了帝皇與帝國,於是我們失去了祖祖輩輩的村莊和森林,失去了幹淨的水源和新鮮的空氣,開始在巢都中食用幹澀的定製食品,循環水和濃黑的煙霧,以擁抱新的生活?”


    “我可以欺騙自己,但我欺騙不了所有人。”


    “帝國的到來,並沒有讓卡利班變得更好:除了暴力,我看不到卡利班人會臣服於帝國的理由,但如果我們隻能用暴力,而不是互相尊重的契約,來統治這片土地,我們還算是騎士麽?”


    “莊森還算是騎士麽?”


    “這與他最初的理想,豈不是大相徑庭麽:暴力再次橫行在了卡利班的土地上,卡利班人依舊不能在文明與安逸中活著,隻是這次,巨獸變了個模樣而已。”


    盧瑟的話語是一大段苦味的譏諷與反問,夾雜著自問自答、自我嘲笑與蒼白的滑稽,他一口氣將它們吐了出來,便倚靠在牆上,沉重地唿吸著,用雙手的老繭遮住了他麻木的臉龐。


    摩根看著他,又抬頭看了看了望塔的欄杆。


    狂風依然在拍擊著這些古老的牆麵,卻遮掩不住那些鋼鐵巨獸的轟鳴:它們正在鏟平山脈、挖掘隧道、將高地變為平原。


    【你知道麽,盧瑟。】


    蜘蛛女皇開口了,那是極為罕見的諷刺語氣。


    【在帝國的宣言中,在帝皇的意誌中,從來都沒有許諾過我們這代人的幸福:帝皇發誓會將散亂的人類團結在一起,發誓會將異形的國度逐個摧毀,發誓將重奪人類昔日的榮光,締造更大的輝煌。】


    【但他從未說過,他麾下的世界會變得更好,他許諾的隻有帝國的武力保護,隻有遠征的榮耀和光明的未來,而不是每一片土地的古老傳統是否還能保存,而不是每一個家庭是否還能幸福: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職責,他也管不過來。】


    “……”


    “可是你……”


    【可是我的遠東邊疆,還是基利曼的五百世界,卻不同?】


    摩根笑了起來。


    【你看的太淺了,盧瑟。】


    【無論是我,還是基利曼,我們都擁有著一定的運氣:當然,基利曼的運氣更好,這讓我們的母星有著更高的發育條件。】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擁有著這種意識,去完善與發展母星的狀況,去聆聽子民們的聲音,並將其視做愛好和責任:雖然這麽說有些過於英雄史觀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盧瑟。】


    【在帝國的眼裏,卡利班從來都不是卡利班人的家園。】


    【而且基因原體的母星,是暗黑天使軍團的家園世界:這,才是卡利班在帝國眼中的定位。】


    【這種定位則是決定了:如果想讓卡利班保持你心中那個更好的樣子,那你的目光就不應該集中在這些泰拉的官僚,和他們帶來的破銅爛鐵身上,他們隻是事情的結果而已,不是原因。】


    【聽著,盧瑟。】


    【隻有一個人,可以改變與扭轉卡利班現在的局麵。】


    【隻有一個人,擁有著對於這個世界的絕對話語權。】


    【隻有一個人,可以解開你心中的無數困惑與問題。】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卡利班是他的世界。】


    【不是麽?】


    “……”


    盧瑟沉默著。


    摩根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低沉且真摯。


    基因原體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於血脈之中的召喚:那顆在亞空間中橫行無忌的冰冷太陽,已經跟隨著祂的戰艦一起,出現在了卡利班星係的邊緣。


    帝皇來了。


    現在,對於基因原體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迎接這位人類之主,將三件神器:無論它們在不在摩根手中,都徹底地交給她的這位基因之父。


    而至於盧瑟……


    摩根看著他,說出了最後的幾句話:源自於內心的話。


    【找個時間,我的朋友,和莊森好好談一談。】


    【你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坐下來,聆聽對方的聲音。】


    【相信我:這沒那麽困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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