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縣最好的醫館中,傳出一陣高過一陣殺豬般的嚎叫聲。


    武元爽緊緊抓住武元慶的手臂,咬牙切齒道:“此仇不共戴天!五哥,我要報仇!”


    武元慶雖然沒有被打斷腿,但今天所受的恥辱不亞於武元爽,安慰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且安心養傷,待我們孝期結束後再從長計議。”


    許森知道楊氏母女要來長安後,當即又在文水基地的馬廄裏生產出十個騎士,命他們追上去和劍兵勇士匯合,保護楊氏母女。


    當年許森走這條路的時候就在雀鼠穀出過事,二十個劍兵勇士不一定保險。


    然後繼續埋頭處理公務。


    話說許森出任萬年尉也有兩個多月時間了,工作慢慢有條不紊地步入正軌。


    中層的四個司士佐中,黃二是從許家帶來的心腹,剩下三個也是親自從尉史中提拔上來,而基層的尉史裏,又有武氏兄弟和一個劍兵勇士。整個士曹的工作運轉層次分明,井然有序。


    更讓高士廉失望的是,許森和其他主簿、縣尉等同僚相處得也很融洽,並沒有想象中的因為眼紅嫉妒而使絆。


    主要原因還是萬年令李爽說過,許森是得到聖人的欽點才起家就做了萬年尉。所以,這些主簿、縣尉隻有羨慕,絲毫生不出嫉妒來。


    不僅不嫉妒,還指望許森將來平步青雲之後,不忘同僚之誼,提攜他們呢。


    某日,武仁範敲了敲許森公事房的門。


    “請進!”


    許森正在臨摹字帖,抬頭看到武仁範抱著一疊賬簿推門而入。


    笑道:“九郎有什麽事嗎?”


    武仁範卻是神色嚴峻,快步走過來把懷裏的賬簿堆在許森的桌案上,然後立刻折迴去把房門關緊。


    “怎麽了?這些是什麽?”


    許森被武仁範緊張兮兮的樣子給弄糊塗了,當下不再臨摹,將手中的毛筆擱在筆山上。


    武仁範快步走了迴來,用極小的聲音說道:“三哥,這些是去年我們萬年縣修整漕渠的賬簿。”


    “呃?有問題?”許森下意識道。


    漕渠是長安引水入城的五條水渠之一,從隔壁長安縣的金光門進入,一路流到萬年縣,再匯入宮中,是萬年縣目前最重要的一條水渠。每年冬季的時候萬年縣都要征發徭役對境內的水渠進行修整。


    武仁範臉色凝重地點點頭,說道:“當年在荊州的時候,我從四叔那裏學了很多做賬的手法。這套賬簿雖然做的好似天衣無縫,但我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破綻來。後來我又翻閱了之前幾年的賬簿,都有問題。”


    許森頓時感到事態的嚴重性,嚴肅道:“九郎,這件事情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武仁範道:“三哥放心,我曉得利害。這個賬簿能平,外邊那些佐史即使沒有參與,肯定也都知情,我連十郎都沒有告訴。”


    “好,我留一本賬簿,剩下的你先放迴原處去,先當什麽都不知道,切勿打草驚蛇。”許森叮囑道。


    “仁範明白!”


    武仁範走後,許森又翻了幾下賬簿,有些心煩意亂。術業有專攻,雖然他看不出賬簿上的貓膩,但既然武仁範信誓旦旦,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隻是這到底是司馬玄景一人貪墨,還是萬年縣從上到下的窩案啊!


    是和光同塵,權當無事發生,還是把這個事情捅出去呢。


    許森陷入糾結。


    於理,多年思想政治教育養成的三觀告訴許森應該要把這件事情捅出去。但是於情,封建社會講究官官相護,明哲保身。


    把這件事情捅出去,對他來說百害而無一利,他現在在萬年縣衙如魚得水,到時候就成孤臣了。


    而且這個孤臣的身份甚至會攜帶一輩子。曆史上的孤臣可沒幾個有好下場。


    最後許森決定外事不決問許文寶,內事不決還是問許文寶。不然這個三品大員的爹拿來做什麽。


    晚上,許森把賬簿藏在袖子裏帶迴家。晚飯後來到許文寶的書房,關緊房門,把賬簿遞給許文寶看。


    “這是什麽?”


    “這是萬年縣士曹記錄去年修整漕渠的賬簿,武九郎說賬簿有問題,所以我特意把它帶迴家請阿耶過目。”


    見房中燭光昏暗,許森又拿來剪刀把蠟燭的燭芯剪短,書房頓時亮堂起來。


    “哦?”許文寶是老會計了,連忙翻開賬簿,貼在燭光旁邊仔細查閱。


    整整兩刻鍾過後,許文寶才合上賬簿。


    許森急忙道:“阿耶,這個賬簿真的有問題嗎?”


    許文寶點點頭道:“不錯,編撰此賬簿的人確實手法高明,但再完美的賬本隻要是假的都有破綻。這不是一般的佐史能做出來的。三郎,你準備怎麽辦?”


    許森苦笑道:“孩兒就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所以才請阿耶拿個主意。”


    “哦?莫非你還真想把這樁貪墨案揭開?”


    許森遲疑道:“那阿耶的意思是,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情了?”


    許文寶捋了捋山羊胡子,緩緩說道:“道理我不說,你自明白。不然自古怎麽會有官官相護的說法。你非禦史,今天你在萬年縣揭了前任的底,明天調到其他衙門會不會也揭前任的底?除了禦史台,官場哪裏還能容得下你!”


    “孩兒知道了!”許森情緒有些低落的說道。


    “那孩兒先告退了!”最終三觀還是得向現實低頭。


    “莫急,我還沒有說完。”許文寶歎氣道:“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件事情既然發現了,就隻能揭開了。明日朝會後,我會把這件事情告知治書侍禦史劉洎。”


    “啊?”突然的轉折讓許森差點沒轉過彎來。


    “兩害相權取其輕,你別忘了,你現在這個位置,還有高士廉在看著。武九郎的動作未必不會落入有心人的眼中。與其到時候你被人彈劾包庇同僚,還不如就此做個骨鯁之臣。把眼前這關過了,將來的事情隻能將來再說了。”


    許森不相信道:“阿耶,你是不是太高看高士廉了。他若能洞察至此,那也太可怕了。”


    許文寶笑了笑,說道:“三郎,你要記住,在官場上,切記不可有僥幸心理,否則遲早陰溝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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