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的夜色最為深沉,就連月華也隻餘一抹殘輝。


    兵馬司衙門後院的一座涼亭中,牛繼宗雄壯的上半身隱匿在黑暗裏,唯有一雙滿是老繭和傷疤的大手撐在桌麵。


    當霍去病循著裘良的話踏進涼亭時,對麵那一雙虎目瞬間睜大,於黑夜中褶褶生輝。


    “薔小子?你是寧國那一脈的?”沉悶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像是冬季的旱雷。


    內息不顯而心如擂鼓,此般武藝定是久經沙場之悍將才能打熬出來的。


    牛繼宗身上的氣勢對於霍去病來說實在太過熟悉,哪怕從未見過,也天然地就對其有了一絲好感。


    虎父無犬子,想來那總是笑臉迎人,穿著一襲武士勁裝的牛弘也是不差。


    霍去病躬身行禮,而後拱手道:“見過牛伯爺,小侄寧國公之後賈薔,如今已搬出了東府,自立門戶。”


    雖然和賈家的關係一時半會斬不斷理還亂,但總是要提一句的。


    “搬出了東府?”


    聞言牛繼宗有些詫異,雖沒有去關心具體原因,但那冰川般凝結的眉頭也是微微舒展了些。


    想來,東府那些人什麽樣子,這位一等伯也是有所耳聞的。


    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霍去病,牛繼宗又開口道:“聽說你在環春閣作了首詩,想來是自幼讀書的,如何還能有一身功夫底子?”


    他一雙虎目中有著疑惑和審視。


    誠然將門子弟也要讀書認字修習兵法,可要想文武皆學出門道來,四王八公一脈近幾十年,也隻出了一個賈代善而已!


    自幼學文,需頭懸梁錐刺股;自幼學武,則冬三九夏三伏,二者之其一都要忍常人之不能,更遑論兼並達之?


    因此,對於牛繼宗乃至上一輩的人來說,賈代善,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而他之所以會見霍去病,也正因如此。


    麵對牛繼宗的直視,霍去病顯得極為鎮定,他給出了和之前一樣的答案:


    “伯爺有所不知,我自幼便覺讀書乏味,因此每每結束課業後,便會去尋府上的老兵,聽他們講述邊疆之事,那些老人家見我能吃些苦,便都教了我一些把式,因此打下了底子。”


    如焦大一般,賈家東西兩府是養著些許賈代善時期的親兵的。


    他們打了一輩子仗,無兒無女,唯一的願望便是老死在代善公身邊。


    這幾年,老人們也都相繼離去,因此,霍去病用這個理由解釋,也沒人能去驗證真假。


    聽到這個迴答,牛繼宗不疑有他,反而黑臉上還浮現一絲緬懷之色:“代善公文韜武略無雙,其身邊親兵也都是一等一的雄兵,都是大丈夫也!”


    他眼中的疑惑漸漸散去,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臉上也多了些熱切:“那些老兵們走的都是代善公的路子,你既已打好根基,切記日後需勤學苦練,萬不可荒廢了去。”


    霍去病朗聲道:“謹遵伯爺教誨。”


    牛繼宗這時候站起身,熊羆一般的漢子臉上露出略顯滲人的笑容:


    “伯爺那是外人的稱唿,你我兩家為世交,算起來比馮家還要親近許多,既然你叫弘哥兒一聲世兄,那叫我一聲世伯便是,也不去計較那邊的輩分了。”


    即便知道霍去病是寧府的人,先前牛繼宗也是絲毫不給笑臉。


    可如今聽聞他間接承襲了賈代善的武學傳承,態度便轉變了許多,將其視作了真正的世交晚輩。


    “牛世伯所言極是。”霍去病微微一笑,露出一絲少年獨有的青澀靦腆。


    “坐。”


    牛繼宗指著石凳,濃眉間顯露關懷之意:“既文武皆有涉獵,那今後有何打算?”


    霍去病慚愧道:“薔雖將武藝視作根本,然而如今大盛文強武衰,縱使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恐怕也難有出頭之日,然而科舉亦不容易,且小侄剛搬出寧府一月,諸事剛定,因此還在猶豫中。”


    “你能有這番認知,已是極好。”


    牛繼宗聞言點了點頭,作為武勳,顯然也是對文強武衰的現狀很是不滿。


    望著霍去病沉穩堅毅的麵容,他繼續道:“可是,我等武勳將門之後,武功和兵法自然才是立身之根本,如讀書人之儒學一般。


    你所言難有出頭之日,那是對於常人來說,縱使在軍中苦熬一二十載,充其量也不過做到千戶,可若是上麵有人,隻需三年五載,做到正四品的指揮使也是輕而易舉。”


    霍去病知道牛繼宗是什麽意思,他搖頭道:“世伯,賈家的許多關係,恐怕是與我無關。”


    雖然他在外人眼中始終還是賈家人,但是,以他的年齡和資曆,縱使是上門拜訪一些老親故舊都沒資格,更別提會有人主動提攜了。


    這些用一點就少一點的香火情,唯有老太太出麵,才能好使!


    牛繼宗卻是不以為然,冷哼一句道:“你就算搬出了寧府,那也是老國公之後,我等將門,講究的可不是詩禮傳家,誰有能耐,自然就是誰扛起祖宗的大旗。”


    “你們賈府的一些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可是有人欺你?若有難處,本伯為你出麵說理。”


    聞言,霍去病連忙起身拜謝,但卻迴絕了牛繼宗的好意:“世伯的心意,小侄領了,隻是此前我行事多有放浪,如今隻想一心習武讀書,所以才搬出了寧府那等嘈雜之地。”


    通過在環春閣麵對趙睿時的沉穩以及展現出來的武藝,霍去病算是成為了被牛繼宗認可的賈家人,願意展現一個長輩對待晚輩的態度。


    隻是,霍去病與賈珍之間的事情,說來說去也是家事,牛繼宗再如何,還能殺了賈珍或者剝奪其身份爵位不成?


    若是真叫他出麵,不僅事情不能完美解決,還會消耗了這一份為數不多的香火情。


    因此,霍去病才會斷然拒絕。


    畢竟,殺雞用不上宰牛刀。


    牛繼宗深深地看了霍去病一眼,人老成精的他自然知道事情沒有霍去病說的那麽簡單,但是也沒再強硬插手。


    雖然他對眼下霍去病所展示出來的種種很是滿意,但少年人,終究是需要一些磨難的。


    就連自己那個大兒子牛弘,不也是被扔進軍中打熬了三年才迴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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