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之後,他克妻的傳言便不脛而走。


    這天一早,隨從備好馬車等著區得靜上車,要前往鄰城巡視幾家店鋪及放租的田地。


    出門前,區得靜依照往例前往祖母住的瀟湘苑向祖母及母親問安告辭,母親通常一早就會去陪祖母說說話。


    「靜兒,有件事本來想等你迴來再告訴你,不過祖母想想,還是提早讓你知道吧。」區太夫人神情愉悅地道。


    「祖母喜上眉梢,應是好事。」他淡淡一笑。


    「那是當然,因為是喜事。」她說。


    區得靜頓覺不妙。「喜事?」


    「祖母已經幫你覓了門親事。」區太夫人興高采烈地道:「女方雖不是富貴人家,但也是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


    「祖母……」


    他眉頭一皺想拒絕,可是區太夫人不讓他插話。


    「我知道這是你第三次娶妻,應該也不想大張旗鼓,祖母倒是不勉強。」


    「祖母……」


    「幸好對方也不在意,隻說女兒能有個好歸宿便行,不在乎那些……」


    「祖母。」區得靜聲線一沉,終於打斷了她的話,「請您不要這麽做。」


    區太夫人目光一凝,「靜兒,你知道祖母幾歲了嗎?」


    「祖母身體康泰,準能高壽。」


    「你看看學賢,他年紀比你小,可是都有個兩歲的兒子了,祖母能不急嗎?」


    「祖母,我目前未有續弦的打算。」區得靜神情嚴肅地道。


    「你是區家單傳,至今卻未幫區家延續香火,你難道一點都不……」


    「祖母,婚事急不得。」他的態度略顯強勢,「這事,請您老人家勿一意孤行。」


    區太夫人又氣又急,忙著找一旁的媳婦幫腔,「瀞玉,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麽話!你這為娘的還不說說他嗎?」


    趙瀞玉向來是個不出頭的,由於婆婆當家,她性情又溫順怯懦,所以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她都不過問。


    突地被婆婆這麽一喊,她有點慌張,「靜兒,你……你就乖乖依了祖母的意思,別……」


    「祖母、母親,婚事不可兒戲,這事待我迴來再議。」說完,區得靜向兩人告辭,旋身離開了。


    赤石城的城郊有條赤石河,魚量豐富,有不少漁夫撒網捕魚,就地販賣,價錢比在城裏要便宜許多。


    最近黃娘身體有點虛,夏就贏想買幾條魚迴家讓她補補身子。


    一早忙完了手邊的事情,她便一身輕便的前往城郊。


    來到河邊,隻見一群人圍攏在河岸旁議論紛紛,個個神情凝肅,似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她好奇的湊上前去。


    一看到她,眾人像是看到什麽髒東西似的跳開,她倒也不以為意,反正自從她「死而複生」後,大家對她都是這樣的態度,而且他們閃開了也好,她什麽都看仔細了。


    岸邊的草地上躺著兩具泡水的屍體,一男一女,一條紅布將兩人的手緊緊縛在一起。


    不用說,這肯定是殉情。


    她做了那麽多年的禮儀師,什麽難看的、殘缺不全的屍體都見過,對她來說,這真的隻是一小塊蛋糕而已。


    她上前,合掌向兩人的遺體行了個禮,嘴裏念念有詞。


    有位捕魚大叔壯起膽子上前,問道:「夏姑娘,你……能處理嗎?」


    夏就贏點點頭,「有什麽東西能先將他們的遺體蓋住嗎?我想他們不希望別人看見他們的樣子。」


    幾位漁夫也不是第一次在河裏撈到屍體,很有默契的馬上取來兩件更換的外衣交給她。


    她用外衣將兩人發白腫脹的遺體蓋住,低聲道:「放心吧,再沒人能將你們分開了。」說完,她問著圍觀的眾人,「有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是赤石城的人嗎?」


    一位大娘從人群中探出頭來,怯怯地道:「如果沒看錯,那應該是葉家的女兒淑娘跟郭家的兒子青陽。」


    「大娘,你認識他們嗎?」夏就贏問道。


    大娘點點頭,「真是造孽,想不到他們就這麽一起走了。」


    「都怪淑娘她爹……」另一位婆婆歎道:「為了區家大筆的聘金,竟然棒打鴛鴦,誰不知道淑娘跟青陽是一對呢!」


    「那有什麽辦法,誰教郭家是窮佃農。」


    「就算窮也總比嫁給克妻的男人好吧?」


    「唉呀,這事真不是咱們能說的呀。」


    夏就贏聽聞過區家的事,但因為跟她沒有什麽關係,她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如今聽他們說什麽克妻的男人,指的是區家的誰嗎?


    她正想再問,有個男人氣喘籲籲地跑來,衝著人群氣急敗壞的問道:「真是我閨女?」


    「老葉,應該是你家淑娘沒錯。」有人迴道。


    老葉氣怒的上前,一把撩起蓋著遺體的外衣,看了那兩具屍體一眼,頓時臉一沉。「真是這不要臉的賤蹄子!」


    剛才有人去找他,說他女兒死了,他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


    聞言,夏就贏好傻眼,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父親見到女兒遺體該有的反應。


    「好好的區家不嫁,居然跟郭家的窮小子殉情?丟臉!真是丟臉!」老葉氣得抓起草地上的一根短棍,就要朝葉淑娘跟郭青陽遺體上打。


    見狀,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唿。


    夏就贏一個箭步上前,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抓住老葉的手,兩隻眼睛像要噴火似的瞪著他。


    老葉剛才氣昏了頭,沒注意到她也在場,這會兒狠狠嚇了一跳,急著抽手,木棍也跟著掉了。「你、你不是夏家的……」


    夏就贏目光嚴厲的直視著他,「他們丟臉?你才丟臉!你這是個當父親該有的樣子嗎?!」


    突然遭到斥責,老葉愣住了。「什麽?你……」


    「為了聘金,硬要破壞女兒的戀情,你不隻丟臉,還無恥!」


    其他人都被她勇敢正義的行為一震,個個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教訓老葉。


    被一個小輩教訓,老葉的臉不知該往哪裏擺,連退了兩、三步,氣怒的指著她,聲音微微顫抖的道:「你、你說什麽?」


    「你會有報應的。」夏就贏說得氣憤。


    「是他們自己要尋死,關我什麽事!」老葉拉不下老臉,死不認錯,張牙舞爪的,「他們一個誘拐別人家的閨女尋死,一個不要臉的跟男人不幹不淨,我……我才是受害者!」


    「要不是你貪財,他們會死嗎?」夏就贏直指著他的鼻子。


    「我讓她嫁到好人家,有什麽錯?」老葉漲紅了臉辯駁道:「我養了她十七年,她竟然這樣迴報我?」


    「你簡直強詞奪理!」


    「哼!」老葉冷冷的瞪著女兒的遺體,「既然她想當郭家的人,就去當郭家的鬼!她的屍體就讓郭家去收吧!」說罷,他邁開大步走了。


    他才離開不久,郭青陽的父母也收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一見兒子的屍體,夫婦倆哭得肝腸寸斷。


    「孩子呀,你們怎麽這麽傻?怎麽這麽傻?」郭大娘淒厲地哭喊道。


    「唉呀,人死不能複生……你們就節哀順變吧。」


    「是啊,你們可要保重身體呀。」


    旁人紛紛勸慰著他們夫婦倆,但還是安慰不了他們傷透的心。


    夏就贏心想,郭家這麽窮,肯定沒有餘錢可以為兒子治喪,再說老葉擺明了不肯幫女兒收屍,要將女兒的後事丟給郭家,這對郭家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難以負荷。


    她不知道便罷,如今讓她撞上了,豈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打定主意後,夏就贏走上前,「郭大叔、郭大娘……」


    郭家夫婦一看到她,皆是一愣。


    「你們放心,淑娘跟青陽的後事由我來處理。」夏就贏說道。


    此話一出,不隻郭家夫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就連一旁圍觀的人也都驚呆了。


    夏就贏眼底有著憐憫,真摯誠懇地道:「就算無法風光大葬,但我也不會委屈他們的。」


    聽她這麽說,郭大娘忍不住放聲大哭。


    夏就贏讓郭家夫妻賒賬買了兩副薄棺,將郭青陽跟葉淑娘入殮。


    知道這趟活兒不但沒錢可賺,他們還要貼銀子進去,黃娘雖然不是很讚同,但也打心裏可憐這兩個孩子,倒也沒說什麽。


    可是夏長壽一得知女兒免費為人治喪,而且一次還兩個,氣得從賭坊趕迴家。


    「你這賠錢的丫頭!」他氣唿唿地吼道:「老子都沒錢可賭了,你還借錢幫人治喪?!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看著夏長壽,夏就贏想起了老葉,他們都是沒擔當又殘酷的父親,可惡又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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