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鯉神魂籠罩在男子身上。


    這個世界的凡人,如喬姆斯這樣的普通人,他們的靈魂在刑天鯉的神魂‘視界’中,就是一顆顆黃豆大小,黯淡浮動的小火苗,好似細小的燭火,稍稍大力點吹口氣,就能將他們的靈魂徹底覆滅。


    而眼前這個端著相機,堂而皇之拍攝英吉士軍用碼頭的英俊男子,他的靈魂,極其強大。


    對比凡人的靈魂,他的靈魂足足有嬰兒拳頭大小,而且光芒四射,凝實凝煉,好似一顆實心的水晶球。而且,他分明掌握了一些奇異的精神力秘法,起碼刑天鯉就注意到,他搶走這家夥鈔票的時候,一縷極晦澀的精神力波動就朝著自己迅速掃了一輪。


    跨過六車道的沿江馬路,對麵就是一棟高有七層的西式建築。


    四四方方的厚重樓體,灰白色花崗岩的外立麵,拱形的落地窗,高聳的尖塔頂,大幅玻璃製成的旋轉門,門楣上掛著黑底金漆的招牌——英吉士海軍俱樂部!


    俱樂部一樓,窗明幾淨的咖啡館內飄蕩著濃鬱的香氣。明麗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耀進來,將一枚枚碩大的英吉士皇家徽章陰影投射在油光水滑的瓷磚地板上。


    刑天鯉要了一壺紅茶,一份幹果,坐在鬆軟的沙發上,淺淺的啜了一口帶著淡淡水果香氣的茶水,撇了撇嘴。這群洋鬼子,就知道糟踐東西,好好的紅茶,非要在裏麵塞幾片水果幹,弄得不倫不類的。


    掰開一枚幹果塞進嘴裏,刑天鯉開始向眼前自稱《艾美每日郵報》首席記者的男子奧格,講述他的親身經曆。


    語不驚人死不休,刑天鯉將一個說書先生的自我修養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主要就告訴了奧格這麽幾件事情。


    一個呢,是英吉士花費真金白銀,從各個殖民地調配巨量的糧食,用一千斤糧食一個年輕女人,兩千斤糧食一個年輕男人的價格,從大玉朝西北幾個行省,販運人口。


    二個呢,聖母教的傳教士們,對於英吉士的人口販運,似乎有極大的惡意。雙方已經在大玉朝某個水陸通衢的小鎮大打出手,雙方都死傷慘重。比如說,前天夜裏,就有數百傳教士,和數量更多的聖諾曼王國的正規軍被伏殺。


    三個呢,就是聖母教的傳教士中,有怪物!


    刑天鯉壓低了聲音,抑揚頓挫的,將稍稍刪減了一些的事情‘真相’,說給了奧格聽。


    同時,他在觀察奧格的表情變化。


    對於第一和第二件事情,很顯然,奧格雖然感興趣,但是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就好像,那些被販運的男女,那些被擊殺的傳教士和聖諾曼王國的正規軍,就和貓貓狗狗一樣,根本不值得他關心。


    但是對於第三點!


    奧格蔚藍色的眸子驟然迸出一縷精光,他遠比凡人強大百倍的靈魂劇烈震蕩,幾乎實質化的靈魂放出奪目的光芒,一道道精神波動不受控的在他身邊緩緩浮蕩。


    甚至,刑天鯉看到,透過落地窗照耀進來的陽光中,原本輕盈浮沉的灰塵,好似遇到了龍卷風一樣,開始急速的繞著奧格旋轉。


    異象隻是持續了短短一個唿吸的時間,麵皮泛紅的奧格就收攝了精神力,他的身體向前微微傾斜,急促的問道:“怪物?什麽樣的怪物?”


    刑天鯉微笑,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子,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快速的搓了搓。


    “當然!”奧格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他迅速掏出皮夾子,將厚厚的一疊鈔票一張不剩的抽了出來,全都塞進了刑天鯉的手中。


    刑天鯉都被奧格的慷慨大方嚇了一大跳。


    這個家夥!


    這一疊鈔票,全都是英吉士皇家銀行發行的金券,麵額從一金幣到一百金幣都有。按照極西百國的幣值,一枚金幣標準七錢,在正規銀行,可兌換大玉朝足色官銀十兩!


    但是實際上,因為極西百國國力強盛,金幣用料紮實,而且鑄造工藝極其精美,其幣值信譽極其強大,是以在黑市中,一枚金幣可兌換大玉朝官銀十二到十三兩不等。


    刑天鯉手上這一把鈔票,總麵值在四五百金幣以上,這就是四五千兩官銀!


    可憐見的,李魁勝在小龍湫鎮做一個從九品的巡檢司,正經的俸祿一年也不過三十三兩多點,哦,還要加上三十三斛折色俸糧。


    刑天鯉麻利的將鈔票塞進袖口,開始詳細描述那些傳教士中他所見過的三種‘怪物’。


    奧格目光熾烈,抓著一個筆記本運筆疾書,快速記錄刑天鯉的講述——那些皮膚可以化為長鞭,在十幾丈外攻擊人的傳教士;那些骨骼可以化為骨刺激射而出,在百丈外殺人的傳教士;以及那種肌肉變異,肢體可以化為攻城錘,擁有不可思議蠻力的傳教士!


    當然,還有那些皮膚中可以冒出白色的甲殼,手臂異變成鋒利的長長斬刀,擁有可怕殺傷力的小修女,刑天鯉也沒忘記了她們!


    講了好一陣子,刑天鯉端起茶杯,大口喝了一口甜滋滋的紅茶。吧嗒一下嘴,刑天鯉覺得吧,這茶的滋味,似乎也不壞,畢竟,要二兩銀子一壺呢,這價錢,嘖嘖!


    “哦,我差點忘了!還有一個更加可怕的老家夥。”


    刑天鯉凝視著奧格:“他的肉體很脆弱,但是他似乎,掌握了某些邪惡的力量。”


    奧格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刑天鯉。


    刑天鯉輕咳一聲,又搓了搓手指:“這位受人尊敬的老教士,他,看上去非常的正常,他應該,不算是怪物的範疇。所以……”


    奧格很麻利的從皮夾子裏掏出了一本支票本,‘唰唰唰’的快速填好了支票,‘哢’的一下扯了下來,隨手遞給了刑天鯉:“艾美聯邦儲備銀行的本票,見票即兌。五百金幣,我想,無論那個老教士多麽的德高望重,這筆情報費,也足夠買下他的信息了!”


    刑天鯉頗為驚駭的看著奧格。


    這家夥,真不把錢當錢哪……還是他刑天鯉畢竟是從鄉下旮旯角裏滾出來的鄉巴佬,實在是低估了平海城的物價?


    神魂之力迅速繞著奧格掃了一遍。


    嗯,很好,這家夥的肉體力量,隻能算是格外健壯的正常成年男子。他身上有著專業的格鬥術訓練的痕跡,大概能赤手空拳對付五六個壯漢?


    這點力量,微不足道!


    而他的靈魂力量麽,雖然比普通凡人強出百倍,麵對刑天鯉的神魂之力,也不過是風中燭火,彈指可滅!


    這筆錢,拿得毫無後患!


    刑天鯉輕輕接過支票,滿意的點了點頭:“那位老教士,他隻用了半天時間,就讓一個小鎮一萬多鎮民,變成了虔誠的教徒。”


    “哦,對了!”刑天鯉輕聲道:“我輕眼看到,有人拿槍打他,而他麵前,好像有透明的水波震蕩,所有的子彈,都被擋住!”


    急速書寫的奧格筆尖驟然一滯,他抬起頭來,目光幽微盯著刑天鯉:“李先生,能詳細描述一下,您在現場所見具體情況麽?”


    刑天鯉就‘叭叭叭’的一通講述,將他親眼目睹的,老教士用精神力場抵擋子彈攢射的場景,詳細的描述了一遍——甚至,刑天鯉詳細描述了老教士釋放精神力場時,附近的砂石,甚至是小粒灰塵在精神力場中運轉的軌跡!


    “聖母教的力量麽?”奧格若有所思的皺起了眉頭。


    “這,我就不懂了。”刑天鯉略顯羞澀和青澀,將一個初出茅廬,來到這種國際大都市闖蕩世界的嫩頭青應有的嘴臉表現得淋漓盡致。


    奧格緩緩點頭,他掏出了一張印刷精美的名片,隨手遞給了刑天鯉:“那麽,非常感謝您提供的新聞線索。唔,英吉士的軍隊,真的埋伏了聖諾曼的大隊人馬?”


    刑天鯉接過了名片,淡然道:“是不是軍隊,我不知道。但是,他們使用的軍械,非常的強大。嗯,的確有掛著鐵十字劍盾旗的炮艇,被擊沉了。我親眼所見!”


    “非常感謝。”奧格收拾了筆記本,揣進了外套口袋,朝著櫃台的方向打了個響指。就有衣衫筆挺、舉止雍容的服務生走上來,遞過了賬本,奧格隨手在賬本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刑天鯉微笑。


    看來,奧格是這裏的常客。


    “如果您還有什麽足夠震撼的消息,歡迎隨時聯係我。”奧格微笑看著刑天鯉:“嗯,我看到炮艇上,有英吉士總領館的一等秘書官喬姆斯先生,您和他?”


    刑天鯉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將一碟幹果隨手倒進了袖子裏,他也起身,笑道:“喬姆斯先生?哦,是的,他在戰場上受傷,是我的長輩救了他,所以,我得到允許,搭乘他們的順風船來平海城。”


    奧格輕輕點頭,也就不多問什麽,他和刑天鯉相互道別,急匆匆的小跑了出去。


    刑天鯉看著奧格的背影,看著他跑出了海軍俱樂部,跑到了馬路對麵停靠的汽車上,一溜煙的跑遠了。


    他拿起奧格的名片,神魂波動輕輕掃過,這張印刷精美的名片上,赫然被人用精神力做了一個極細微的標誌。


    沉吟片刻,刑天鯉手一抖,將名片上的標記抹煞。


    不管這標誌是做什麽用的,總之他不習慣在身上攜帶用途不明的玩意兒。身為末法時代的地球,最後一個得道飛升的天仙,刑天鯉兼具了‘膽大妄為’和‘謹小慎微’兩大天賦。


    半個時辰後。


    不緊不慢,邁著四方步的刑天鯉,來到了潁川路上的‘善德坊’。


    這是一片老式街坊,在平海城萬國租界建立之前,在這一大片土地還在大玉朝官府管轄的時候,這裏已然是市井繁榮、人煙興旺。


    偌大的善德坊,占地能有一裏多地,中間部位,有百來棟獨棟的小樓。四周則是一條條聯排的六層樓房,總戶數總在三千戶開外。


    這裏四周都是四通八達的馬路,歪歪斜斜的巷子縱橫交錯,猶如蜘蛛網一般。在街坊的北麵,還有一條穿過大半個租界注入大江的內河‘白鵝浜’。這條河道寬隻有二十丈左右,水流頗深,流速頗急,無論日夜,河道上都有船舶通行。


    除開南麵是一塊能有百畝大小的綠地公園,善德坊北麵隔著河,跨過一架鐵拱橋,就是一片早期英吉士僑民的聚居地。而西麵和東麵,多商街、市集,更有大量英吉士人設立的商行、店鋪、各色公司等,地勢複雜,人流量也大得驚人。


    “老叔兒在這裏備了宅子,這是隨時準備跑路用的麽?”刑天鯉站在善德坊外,朝著四周張望了一陣,感受了一下四周喧騰的人氣,不由得輕輕點頭。


    畢竟是年代較久的老式街坊,品級、格調,都有點落後,善德坊的總戶數雖然隻有三千多戶,但是經常的,一套樓房中,或許租住了三五戶人家都有。


    刑天鯉走進善德坊,狹窄的,最寬不到一丈五尺的坊內馬路上,擺設了各色的鍋碗瓢盆,有人在馬路邊建造了灶台,打造了花架,甚至有人建造了雞窩狗舍。


    大白天的,男男女女進進出出,更有孩童追逐嬉戲,路邊還時常可見光著膀子的老人瞪大渾濁的眼睛,躺在竹靠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蒲扇。


    光天化日的,在一些交錯的巷口,還有打扮得油光水滑,身穿簡單的西式長裙,身上散發出劣質香水味的女人,不斷的衝著刑天鯉拋著媚眼。這些女人中,東國女人幾乎不可見,九成九都是發色雜亂,眼珠紅、綠、藍、黃,好似波斯貓一般的洋婆子。


    刑天鯉走進來的時候,時近正午,他的五感極其靈敏,居然就聽到路邊的小樓裏,有‘啊啊啊’的浪叫聲傳來。


    如此複雜的街坊,刑天鯉一路行來,除了那些渾身香噴噴中,混著狐臭味的洋婆子,居然沒人多看刑天鯉一眼。


    穿過幾列排樓,前方就軒敞了許多。


    一道道大半人高的籬笆牆,圈起了一個個小院子。各色薔薇花藤纏繞在籬笆上,大朵大朵的薔薇花開得極燦爛。院子中間,一座座三層小樓錯落點綴。


    這些獨棟的小樓,比起四周的排樓顯然環境要好了許多。刑天鯉神魂掃過,這些小樓,也極少有業主自住,基本上都租了出去。隻不過,租住小樓的租戶,經濟條件顯然比那些排樓中的租戶要好很多。


    刑天鯉一路行來,發現每棟小樓,最多就租住了五戶人家。相比那些排樓中,一套房子租住三五戶的場景,這些小樓中的租戶,居住條件可是好出了太多。


    在這些獨棟小樓的最東北角,距離白鵝浜上那座鋼拱橋最近的位置,幾顆大鬆樹環繞中,一棟保養得極好的小樓,就是李魁勝給刑天鯉交待的,他在平海城租界的‘一套小房子’了。


    和其他小樓一般,上下三層,更帶了一層地下室。


    小樓的每一層,正麵寬四丈多點,進深有三丈多點(大概一百五六十平上下)。刑天鯉循著門牌號,來到小樓門前時,小樓的三樓,正有悠揚的鋼琴聲傳來。


    一對身穿明顯是仿製的西式宮廷貴族服的青年男女,正在不大的院子角落裏,在一蓬薔薇花下,深情款款的相互凝視,用讓人渾身雞皮疙瘩直冒的詠唱調,說著正經人絕對不會出口的‘土味情話’!


    “哦,親愛的,沒有了你,我可怎麽活?”


    “哦,親愛的,如果你要死,請帶上我!”


    刑天鯉站在齊腰高的鐵質院門口,恰恰聽到了這一對兒男女的對話。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隻覺得從頭皮到腳後跟,渾身上下,哪裏的哪裏都不舒服了。


    他迅速想起來李魁勝給他交待的,現在這棟小樓的三夥租戶。


    一夥租戶,是十幾個來平海城求學的大學生。他們預算有限,但是勝在年輕、淳樸、天真、不惹事,所以李魁勝將比地麵麵積還要大一圈的地下室,租給了他們。


    小樓的一樓,是公共空間,什麽廚房、餐廳、會客室、小書房之類,都在這裏。


    小樓的二樓,是老租戶了,連租了好幾年的一家五口,開公司做買賣的小商人。


    而小樓的三樓麽,兩年前才租給了一家三口,其中男方是在某大學堂教書的先生,女方也是某中學的老師。


    值得一提的是,李魁勝的房子相比其他鄰居,租金是相當的便宜。其中二樓、三樓的租金,每家一年不過六百兩,地下室十幾個大學生一年的總房租,則更是隻有一百二十兩。


    這租金,是很嚇人的。


    (按網上資料,‘魯’樹人老先生初至上海,一個小四合院一月租金一百六十大洋,一年一千九百二十大洋。此處平海城類比上海,李魁勝索要的租金,是很便宜的。)


    前麵說了,李魁勝作為從九品巡檢司,一年正經的俸祿銀子也不過三十三兩。


    當年李魁勝買房買得早,這套小樓入手的時候,價錢還不算高。現在麽,不提小樓本身,就說這小樓占據的將近一畝地的地皮,公價就超過了三萬兩。


    刑天鯉推開門,向兩個正在排演戲劇的學生微笑頷首,出示了李魁勝的親筆書信和鑰匙等物,就登堂入室,直接到了小樓三樓之上的閣樓。


    這小樓在三樓之上,屋頂處,一半是可以用來晾曬衣物的公共露台,如今也有人在上麵種了數十盆花花草草。另外一半麵積,則是一個尖頂的閣樓,常年被一把暗鎖鎖得結結實實,每兩個月,都有李魁勝安排的人進去打掃,或者修修補補。


    刑天鯉先是上到了公共露台,在樓頂繞了一圈,看了看四周風景,這才打開一扇極厚重的鐵質小門,走進了閣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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