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麗,淡藍色的月光透過薄雲照耀大地,天地一片通明。


    大隊人馬順著湖岸在行走。


    李魁勝被說服了。


    或者說,當相柳白蝰站在他麵前,當刑天鯉展示自己的眼睛已經複明的那一瞬間,李魁勝這十年來的心理堤防,就裂開了無數的裂痕。


    一種‘了無牽掛’,可以‘任性放肆’的奔放感,突然充盈了這個四十歲出頭的漢子。在一瞬間,刑天鯉真的看到,李魁勝的眼珠好似燃燒一般,迸出了光。


    或許,當年李魁勝考入那所謂的新軍軍官學堂的時候,就是這般模樣吧?


    於是,刑天鯉沒有阻止。


    他也跟在了隊伍中,一邊疾走,一邊輕輕摩挲通天妙竹,不斷用自身氣血溫養之,不斷地以神魂之力祭煉之。他掌心暗藏一顆小小的金錠,青銅色流光旋轉間,金錠緩緩消融,一部分被心內小鼎煉化,一部分則是融入了通天妙竹。


    足足上千人的隊伍沒人吭聲,令行禁止,宛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的確,這也算是一支別的意義上的軍隊。


    這支隊伍中,有二十幾人,都是相柳白蝰帶來的,和李魁勝一般出身的,曾經黑婆羅洲遠征軍的軍官。他們同樣也是李魁勝這條走私線路上的重要節點,每個人身上,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官職。


    一如李魁勝在小龍湫鎮,有著五十名精銳的巡檢司兵丁,這些人,都是他用正經的練兵法練出來的精銳。其他二十幾人手下,也少則數十人,多則數百人,都有自己這些年精心調教出來的好手。


    聚集在這裏的,隻是千多人。


    這千多人,真就是一支軍隊。


    一行人出了鎮子,順著湖岸,向南疾行。如此行走了十幾裏地,前方水道突然縮窄,一條拖船連同幾條貨船停在岸邊,幾個鎧甲士站在岸邊,麵甲開啟,嘴裏叼著胡蘿卜粗細的雪茄,正‘噗嗤噗嗤’的吐著煙圈。


    相柳白蝰幾個大步,趕了上去。


    刑天鯉輕點通天妙竹,跟在了相柳白蝰身後。


    “白!”一個滿臉紅胡子,頭發、眼珠盡是赤紅色的鎧甲士猛張開了雙臂,他肩膀、手肘上,有高壓氣流噴出,發出刺耳的‘嗤嗤’聲。


    “約瑟夫。”相柳白蝰同樣張開雙臂,和大胡子鎧甲士重重的擁抱在一起。


    四條手臂同時用勁,高壓氣流噴泄聲中,相柳白蝰皮膚下一根根肌肉突然隆起,他的身體微微蠕動,好似一條大蟒,纏在了鎧甲士的身上。


    鎧甲士足足兩寸厚的重甲發出細微的碎裂聲,約瑟夫發出了驚怒的唿聲:“好了,好了,白,我感受到了你的熱情。見鬼,你真的是人類麽?”


    約瑟夫首先投降,主動鬆開了手臂。


    相柳白蝰皮膚下筋肉塌縮,又變成了皮包骨模樣,他鬆開雙臂,淡然道:“不然呢?我可是最純正的人族血脈。倒是你們,嘖……紅毛綠眼的,看著就不像是個東西!”


    “嘿!”約瑟夫急了,他‘噗’的一口將嘴裏叼著的雪茄吐在了地上:“我可是擁有尊貴的貴族血脈!我出身高貴,我的家族在英吉士王國享有崇高的地位和聲望,該死的家夥,你必須向我道歉!”


    “要不,決鬥?你們不是喜歡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麽?”相柳白蝰可不慣著這廝,昂然冷笑道:“讓你一隻手,決鬥吧!”


    約瑟夫怒氣衝衝的盯著相柳白蝰,過了好半晌,他才悻悻然的一揮手:“仁慈的聖母在上,我才不和你這個怪物決鬥。絕不!”


    相柳白蝰譏誚道:“我們今晚上要做什麽事,你心知肚明。我們要去宰掉一群神棍,你還在這裏高唿聖母之名!如果祂真的在天有感,應該一道雷劈死你這異端!”


    約瑟夫呆了呆,用力的抓了抓腦袋:“好吧,我承認,我依舊是聖母的虔誠信徒,但是這不妨礙我去幹掉那群神棍。嗯,沒錯,是這樣的——他們才是異端,而我才是代表了正義的真信徒,就是這樣!”


    幾個鎧甲士同時‘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刑天鯉輕輕一撇嘴,虛偽,真是夠虛偽。


    相柳白蝰一揮手,一隊精壯漢子就走上了貨船,很快,一口一口做工精良的木箱就被搬運了下來。


    刑天鯉打開了一口木箱,撥開上麵鋪著的稻草,露出了一杆造型流暢,通體用金屬切削製成,做工極其精湛,通體沒有一絲毛刺的步槍。


    和刑天鯉曾經見過,小龍湫鎮巡檢司使用的五發彈倉底火撞針槍相比,這些步槍短了一大截,使用的也不是五發彈倉,而是一個個獨立的二十發彈匣。


    自動步槍!


    刑天鯉瞳孔微凝,這些英吉士人在這裏轉交的,赫然是這樣的大殺器?


    又有體積更大的木箱被搬運下來,刑天鯉從中找到了使用兩百發彈鏈,使用兩千發彈箱供單的輕機槍。


    這些槍械,做工都極其精湛,透著一股子極其虛幻的‘科技感’。


    緊接著,又有十幾門雙管的小口徑高速炮被搬了下來。這些高速炮的口徑都是一寸,使用的炮彈有嬰孩手臂粗細,聽約瑟夫吹噓,這些高速炮一個唿吸可以打出二十幾發炮彈,射程達到了驚人的六裏地。


    “還有,這次給你們送來了一發僅供測試的好貨色。”約瑟夫輕聲道:“必須在我們的監督下,你們才能使用這發大寶貝!”


    一支口徑五寸,長有五尺,附帶了微光瞄準鏡的炮筒被一尊鎧甲士小心翼翼的扛了下來。


    月光下,刑天鯉看到黑黝黝的炮筒上,塗抹了刺眼的血色危險標誌——這標誌正中是一枚正在分裂的原核,外圍有數十顆細小的原點,循著圓形的軌跡在繞著正中分裂的原核在運轉。


    這,這,這。


    這分明是‘核裂變’——相柳白蝰等人看不懂,但是刑天鯉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小小的炮筒……不,單發火箭筒內,居然裝填了一枚小型核彈?


    刑天鯉頭皮一陣發炸,渾身汗毛紛紛豎起,差點一竹竿戳向了手持火箭筒的鎧甲士眉心。不應該,絕對不應該!


    刑天鯉讀過大玉朝官方刊發的國朝大事讀本,六十年前,極西百國仗著堅船利炮,打破大玉朝的國門,強行和大玉朝締結通商契約的時候,極西百國使用的,還是大型木質風帆戰艦,使用的還是前裝的青銅炮,使用的還是前裝的火繩槍!


    短短六十年時間,極西百國建造了鐵甲艦,使用了蒸汽機,擁有了彈倉撞針式先進步槍,甚至連鎧甲士這種動力裝甲都冒了出來。


    刑天鯉可以理解。


    科技大爆炸嘛,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但是,就算科技大爆炸,你也不能將這大殺器猛不丁的給弄出來吧?


    “白,這是帝國科學院,最新研發的先進兵器。”約瑟夫極其嚴肅的對相柳白蝰說道:“威力太大,不便演示,而且僅此一枚,還是動用了特殊方法,從本土緊急調運過來。”


    “它的威力太大,必須在我們的監督下使用。”


    相柳白蝰對約瑟夫的說法嗤之以鼻:“威力太大,不便演示?嗬嗬,你們知道什麽叫做威力太大?若非六百年前天地大變,哼!”


    約瑟夫也是皺眉看向了同伴緊緊抱在懷中的火箭筒,他猶豫道:“或許是吧,反正,送這寶貝過來的那家夥,趾高氣揚的,我也不喜歡他……或許,是吹牛?”


    刑天鯉則是對約瑟夫所謂的特殊方法好奇:“約瑟夫先生,你們使用了什麽特殊方法,將這東西從本土‘緊急調運’而來?某種,特殊的快艇麽?”


    約瑟夫用手按了按肩膀,一塊甲板滑開,露出了裏麵一個小小的空格,裏麵還插著一排六根粗大的雪茄。他掏出一支雪茄叼在嘴裏,朝著刑天鯉挑了挑下巴:“哦,俊俏的小家夥……哈,什麽快艇,能夠熬過數萬裏的狂暴海域?”


    他一臉神秘的指了指天空。


    他極其驕傲的說道:“繼征服了大海之後,偉大的帝國,又征服了天空。你們能想象麽?從英吉士本土到你們東國,數萬裏的直線路程,隻需要五天!”


    刑天鯉沉默。


    數萬裏的直線路程,隻需要五天時間麽?


    那麽,飛艇是不大可能的,隻能是固定翼的飛機嘍?


    這個世界,有點看不懂了。


    似乎就是這麽短短幾天時間,太多、太複雜、太新穎的元素撲麵而來,讓刑天鯉都感到有點難以招架。


    刑天鯉的心情很沉重,小小的小龍湫鎮,看樣是要和它說再見了。


    有些事情,必須要辦了。


    修道人的靈覺,讓他預感到,巨浪即至,某些不可測的巨大變化,正在醞釀。甚至趙青檾的出現,相柳白蝰的重返,都是這巨大變化的一部分。


    幾個鎧甲士,又從貨船上,抱了數十根火箭筒下來。


    這些火箭筒,就正常了許多,口徑、長度,都比之前那根要縮水了不少,筒體上,隻是用白色的英吉士文字,簡單的標注了型號和一些數據等。


    比如說,有效射程兩裏地,殺傷半徑十丈,破甲深度五寸等。


    有一點,刑天鯉覺得比較親切的就是,這個世界的極西百國,他們的度量衡和大玉朝保持了一致,沒弄出什麽亂七八糟的十二進製之類的玩意來。


    貨船上的軍械搬運一空,李魁勝等人命令自己帶來的精銳紛紛武裝。


    拖船拖拽著空蕩蕩的貨船向北行駛,直奔西北幾個受災的行省而去。


    連同約瑟夫等十幾名鎧甲士一並,一行人順著水道,又向南行進了數裏地,前方水道再次縮窄,河流到此變得極其洶湧,河麵卻縮到了隻有裏許寬,兩岸都是丘陵,上麵密布各色雜木林子。


    一行人就在河道西岸的雜木林子中,找了一處合適的所在埋伏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當月亮浮上中天時,河麵上傳來了破浪的響動。伴隨著低沉的機械轟鳴聲,幾條內河小炮艇首尾相連,後麵跟著幾條‘突突’響的拖船,帶著十幾條平底貨船逆流行了上來。


    那幾條內河炮艇的桅杆上,鐵灰色的旗幟在夜風中飄蕩,旗幟正中是一枚鐵十字徽章,背景是一枚劍、盾紋樣。


    “聖諾曼王國。果然是他們。”約瑟夫吐了一口煙圈:“聖母教在極西百國,唯一的虔誠的走狗。也隻有他們了。”


    “自由的王權不可愛麽?唯有他們聖諾曼王國,每一任國王,都還兼任了聖諾曼大教區的樞機權杖大主教的職位。”


    船隊越來越近。


    雜木林子中,十幾門雙管速射炮已經放平,數十名漢子一臉興奮的,將巨大的彈鏈扣進了炮膛,炮口隨著幾條小炮艇在緩緩挪動。


    刑天鯉凝神看去。


    那些貨船上,滿裝著身穿鐵灰色製服的聖諾曼王國士兵,其總數,怕是能有兩千人上下。在其中三條貨船上,則是擠滿了身穿黑色神袍的傳教士,總數總在五百人左右。


    抿了抿嘴,搓了搓手,刑天鯉就準備搶一門速射炮玩玩。


    前世雖然是陽神天仙,天地良心的,他還真沒玩過這大寶貝。而一個純正的男人,哪裏有對這種‘突突突’冒火噴煙的機械大殺器不感興趣的?


    前世沒玩過,是為了趕在陽壽耗盡前修煉得道,一心一意悶在那殘留了小半個‘氣穴’的黃山洞府中修煉呢。後來修成了天仙,也是忙著尋找‘天門’,動用僅存的幾塊仙靈之石飛升‘靈空仙界’。


    哪裏有空,有機會玩這種大家夥?


    雙眼冒光的刑天鯉正待湊上去,突然間心頭一跳,後心微涼——有物件,絕非是人類的物件,正在後麵的雜樹林子裏盯著自己。


    他扭頭看向了相柳白蝰:“您,沒覺得麽?”


    相柳白蝰眉頭微皺,看向了刑天鯉:“覺得什麽?”


    刑天鯉吧嗒了一下嘴,操起通天妙竹,悄然向後走去:“我去後麵看看,您們,可當心了。尤其是老叔兒,您可不年輕了,半夜裏打打殺殺的,可不要扭了腰。”


    李魁勝低聲笑罵。


    相柳白蝰微微皺眉,卻也沒當迴事。


    刑天鯉向後走出了數十步,離開了大隊人馬的埋伏陣地,就聽得尖銳的火箭唿嘯聲響起。在火箭彈特有的唿嘯聲中,幾條火光撕裂夜空,激射而去,命中了幾條掛著聖諾曼王國旗幟的內河炮艇。


    幾個操持火箭筒的鎧甲士打得又準又狠,小腿粗細的高爆火箭彈命中了內河炮艇的駕駛艙,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小小的駕駛艙被炸成了破火窯,煙火四濺中,大量肉體被撕裂,伴隨著淒厲的慘嗥聲墜入河中。


    內河炮艇驟然失去控製,有的朝著岸邊亂撞,有的更是失去動力,被湍急的河水推動著,衝著後方的拖船撞了過去。


    河麵上,船隊頓時大亂。


    幾名身穿白袍的人影在爆炸燃燒的內河炮艇上冒了出來,還不等他們開口下令,十幾門速射炮同時發出了轟鳴聲。


    伴隨著極其沉悶,猶如鼓點一樣的炮聲,數十條火線直指河麵上的船隊。


    十幾門速射炮,專挑那些身穿黑袍的傳教士打。


    傳教士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怪叫連連,火線沒入人群,就是一片火光四濺,血肉橫飛。大群傳教士根本沒來得及激發異力,身軀就被破開一個個巨大的窟窿,更有人被炸得粉身碎骨。


    更歹毒的是這些速射炮的炮彈中,赫然有白磷彈存在。


    有些反應極快的傳教士被爆炸的白磷彈波及,他們的傷勢原本沒什麽,但是被白磷彈燃燒的火焰附著在肢體上,哪怕是那些肌肉強橫得離譜的傳教士,都被燒得皮開肉綻,直接燒進了骨頭裏。


    可憐這些傳教士,全都密密麻麻的擠在貨船上。


    十幾門雙管速射炮隻是一個橫掃,超過八成傳教士就被打得稀爛。


    岸邊,雜樹林子裏,千多名精銳齊齊開槍射擊。上百挺風冷式輕機槍,千多杆二十發彈匣裝的自動步槍齊齊扣火。


    密集的火鏈覆蓋了河麵上的所有船隻,無數人影在槍林彈雨中劇烈的抖動著,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叫罵聲、哀嚎聲,大量人體從船隻上墜入河中,大片河水已經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刑天鯉已經走到了埋伏陣地的後方。


    他才不擔心李魁勝的安全。


    用這樣的火力配置,埋伏這麽一支小型船隊,簡直是殺雞用牛刀。隻要那群心狠手辣的鎧甲士,不稀裏糊塗的將那顆小型核彈給丟出去,應該不至於有什麽傷亡!


    再說了,還有相柳白蝰他們一行人托底呢。


    刑天鯉看得清楚,相柳白蝰起碼帶來了百來號手長腳長、氣息陰柔的本家兄弟。其中好幾人給刑天鯉的感覺,都很強,比相柳白蚨強出了太多,太多。


    “這樣也能輸?嗬,除非他相柳白蝰,真是倒黴催的,總不能有一片流星火雨當頭砸在他們的埋伏陣地上吧?”


    通天妙竹輕點,肉眼依稀可見,一層淺綠色的氣息附著在細竹竿表麵,刑天鯉所過之處,那些生滿了倒刺的雜木林子,無數枝條紛紛向左右散開,避開了刑天鯉的身體。


    這是‘木’之力最粗淺的運用。


    他循著一條直線,徑直走到了剛剛讓他心生警惕的地方。


    一條膘肥體壯,從頭到尾長有五尺許的大黑狗,正靜靜的匍匐在這裏,瞪大了烏溜溜的黑眼珠,一臉無辜的看著刑天鯉。


    見到刑天鯉走到自己麵前,這條大黑狗甚至還搖了搖尾巴,朝著刑天鯉‘嗚嗚’叫了兩聲。


    刑天鯉小心的站在大黑狗一丈多遠的地方,他看著大黑狗,突然詭秘一笑:“唷,大半夜的,在這裏看風景呢?你家主人麽?這裏開槍放炮的,你也不怕?”


    大黑狗歪了歪頭,一臉天真的‘汪’了一聲。


    刑天鯉笑了笑,突然拔出一柄左輪手槍,衝著大黑狗‘咣咣’就是兩槍。


    大黑狗驟然一躍而起,身體騰空的一瞬間,他低聲罵道:“小癟犢子,打你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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