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尤氏忙得腳不沾地,家裏不僅在辦公公的喪事,還有兩個病人,一個半大孩子,一個毛娃娃。


    也幸好西府兩個姑姑,兩個弟妹都來幫忙了,要不然她簡直不敢想。


    “大奶奶,太太醒了,太太喝了水沒吐,還讓人把四姑娘抱過去給她看呢。”


    “真的?”


    尤氏驚喜不已,起身就往那邊院子去。


    公公去了,婆婆就那樣倒了,所有人都說,她要跟著公公走了。


    她和賈珍都害怕、惶恐不已。


    賈珍肩頭有傷,迴來還小病了一場,也就是年輕,很快緩過來了,可是母親那個樣子,他們在公公棺前守夜的時候,有時候想起……,都忍不住抱頭痛哭一場。


    他們求公公不要把婆婆也帶走了。


    沒娘的孩子太可憐,不要說玥兒了,就是他們也不行。


    平日裏,母親多和氣的一個人啊?


    可是那天她帶著一把槍,在自救之後,還跟著護衛不顧一切的趕去救援大爺……


    大爺說母親但凡去遲一點,他可能就沒命了。


    外麵還有傳言說母親那天用火槍整整殺了五個人。


    五個人啊!


    皇帝看著順天府遞上來的卷宗,都覺不可思議。


    賈家的府衛厲害,他是知道的。


    皇家不介意他們往軍中輸送下層軍官。


    一是不多,二是人家送來的是真有本事。


    不論哪一個到了戰場,都能獨擋一麵。


    這就非常難得了。


    軍中有人才,但是光有人才還不行。


    下麵的兵要帶。


    但從小兵成長為旗長的,識字都有限,而賈家送來的就不一樣了。


    他們能快速領略上峰意思,能幫著練兵。


    手段簡單直接又實用。


    皇帝曾派人查過賈家教府衛的教頭焦大。


    此人小兵出身,曾在戰場上,把死人堆裏的寧國公背迴去。


    隻這一點,就足以封個小旗官當當了,但是人家沒從軍。


    人家在賈家養老,賈家也不負當年的救命之恩。


    給的待遇沒說的。


    沈夫人、賈珍他們吃四菜一湯,那老頭同樣。


    每月兩次平安脈,哪點不好了,不是喝湯藥,就是調整飲食,人家是認認真真的在給他養老。


    連他身邊的劉安都說,等他老了,有這樣的神仙日子,就很可以了。


    那話雖然是開玩笑時說的,但是相伴這些年,皇帝能聽出他的羨慕。


    他也很感慨啊!


    怪不得父皇和太子哥哥當年,那麽信任賈家。


    “皇上,太上皇醒了。”


    小三子急奔而來。


    皇帝一下子站了起來,一邊大步往壽康宮去,一邊問,“太醫怎麽說?”


    “太上皇說不了話了,身子不能動,手也沒力氣。”


    “……”


    皇帝心下一鬆,但很快又甩開這份感覺,“太上皇認人嗎?”


    “好像還能認人。”


    認人?


    皇帝的心又微微提了起來。


    父皇躺下的這幾天,他幹啥好像都順了些。


    當皇帝幾年了,好像直到如今某些人才反應過來,他是皇帝。


    曾經跟他跳腳的皇兄們,現在一個個的和氣得不行。


    皇帝喜歡現在的樣子。


    可父皇能認人……


    那天皇帝看得清楚,老頭雖然罵晉王孽障,可是最後看到他那個樣子,好像又心疼了。


    他心疼每一個兒子,就是不曾心疼過他。


    皇帝走慢了些。


    當王爺的那些年,他是小透明,若不是太子哥哥還時不時的關注一下,他都不一定能長大。


    當了皇帝,兄弟們……恨不能一擁而上,把他生吞活剝了。


    他做皇帝,做得比透明小王爺還要艱難。


    至少做透明小王爺時,還能關著門過安穩日子。


    可他的父皇卻好像他占了多大便宜,一個不高興就是訓斥。


    甚至上朝的時候……


    一點也不顧他的臉麵。


    誰都比他富裕,逢年過節,那窘迫就別提了。


    沒銀子賞人,更沒辦法給人恩典,他這個皇帝當得啊……


    皇帝腳步一轉,往皇後那裏去了。


    “劉安,甄太妃這幾天老實嗎?”


    “奴才讓人看了,她一直在小佛堂給太上皇祈福。”


    人家是真的在給太上皇祈福。


    畢竟太上皇好,她才能好。


    “晉王府往江南遞信了沒有?”


    能在牙中藏毒的,都是死士。


    晉王手上是有一些人,但那些黑衣人要真是他養的,肯定舍不得那般霍霍。


    反正皇帝沒銀子,養十來個暗衛,都養的他想吃土,他完全無法理解晉王的腦子。


    那麽好的死士幹啥不好?


    為什麽非要逮著賈家死磕?


    皇帝不解,他甚至懷疑那些人都是江南甄家的。


    或者說是甄太妃的。


    “遞了,說是王妃給那邊老太太的。”


    劉安老老實實的迴答。


    皇帝不再說話了。


    那些年,晉王加父皇的偏愛再加甄家的支持,才走到了他們兄弟的前麵,甚至有實力和太子一較高下。


    當然,那主要是因為父皇需要壓製太子。


    如今……


    皇帝又看了一眼壽康宮方向,到底決定和皇後一起去。


    在皇後麵前,他沒什麽不能說的。


    他也無法理解,甄家和甄太妃怎麽就能放任晉王不惜勾結倭寇,也要對付寧國府的行為。


    “……是啊?為什麽呢?”


    聽到皇帝的不解,皇後倒是有些明白,“我覺著吧,正是因為他想到了關鍵,才會死盯著賈家不放?”


    “噢?”


    皇帝很有求知欲,“你說說,賈家到底有什麽特別?”


    換成他是晉王,想要謀奪皇位,那好鋼肯定要用在刀刃上啊!


    “皇上……”


    皇後在心裏歎息,“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走運的?”


    皇帝:“……”


    他一下子愣住了,麵色巨變,“你是說……”


    “是!”


    皇後鄭重點頭,“喝水不忘挖井人,皇上,我聽說沈夫人病得很厲害!”


    皇家對不起賈家。


    “賈敬的死對她的打擊應該很大很大。”


    “……”


    皇帝歎息一聲,“朕知道了,但父皇那裏……暫時我們還要顧著些。這種時候,我們更要穩當。”


    父皇病了,但是虎死都不倒威,更何況曾經的大昭之主?


    太上皇躺在榻上,眼歪嘴斜還流口水。


    他後悔了,那天不該動氣。


    這世上什麽有他身體重要啊?


    他怎麽就……


    太上皇躺在榻上,正在想應該召哪些個大臣過來,就覺身下的衣服一熱,蘊染開來,緊跟著,尿騷味傳了出來。


    他……


    太上皇的眼睛瞪大,滿是不可置信。


    他,他這是失禁了?


    怎麽可能?


    他是天子,天子啊……


    “太上皇,不要激動,不要激動,一會就好。”


    戴權看他眼睛往上翻,連忙一邊勸慰,一邊示意小太監們快一點。


    兩個小太監急急忙忙的掀被子,給太上皇脫褲子,更有人替他擦洗身體,很快,他又被人抬起,一床新的被褥鋪好,他又幹幹爽爽的上了床。


    在別人看來,他被照顧得很好,小太監們各有分工,一套動作有如行雲流水,又快又好,可是,這在太上皇看來,他這是受了大苦了。


    他的臉……


    他喉嚨裏‘赫赫’幾聲,卻好像含了好多口水似的,說不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這?


    “太上皇,太上皇,您可不能激動,不能暈啊!”


    戴權都要哭了,“您要是再激動,再暈,這身體就會更不好。”


    太上皇:“……”


    他生生的按住了翻湧的情緒,“真……泰……一……”


    “您是要叫太醫嗎?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話音未落,幾聲急切的腳步聲就傳了進來。


    “父皇……”


    屋子裏有種特別的味道,但皇帝忍住了,裝著若無其事,“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太醫,太醫快過來……”


    太醫過來了,可是太上皇的肚子一咕嚕,身下又傳來熱熱的,稀稀的,粘粘的東西。


    太上皇羞憤欲死,一個激動,到底暈過去了。


    太醫們再次在壽康宮裏忙起來。


    半晌後,佛堂裏祈福的甄太妃也終於收到太上皇醒了的消息。


    可是……


    看著紙條上寫的失語,大小便失禁,手腳不聽指揮,從此癱了,她一下子也軟倒在地。


    晉王在那天晚上就被關進了宗人府,太上皇這個樣子,她的兒子怎麽辦?


    皇上恨他們母子,太上皇能說能行時,外人不敢對晉王怎麽樣,可現在……


    甄太妃的眼淚落下來,她懷疑,都不用皇帝說話,就有的是人,幫皇帝虐待她兒子。


    啊啊啊~~~~


    甄太妃捂住臉,無聲哭泣。


    她都不知道,她辛苦教導出來的皇兒怎麽會那麽蠢。


    居然還跟倭寇勾結。


    不不不,她兒子就算想找倭寇,他也沒地方呀!


    一定是大哥那邊……


    甄太妃往自己的胸口捶了幾下。


    她好悔!


    當初就不應該把那隊人馬給兒子。


    誌大才疏,自以為是,還覺得他是天下第二聰明人……


    甄太妃傷心不已。


    曾經她還嘲笑榮國府史氏養了兩個不中用的兒子。


    可是現在看……


    不過是八十步笑一百步,大家都一樣。


    怎麽辦?


    看著菩薩慈眉善目的樣,有兩個字,一下子從甄太妃的心底冒了出來。


    是報應嗎?


    不可能的。


    走到這一步,不是她所願啊!


    若不是太上皇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她們母子錯覺……


    不對,他不止是給她們母子錯覺,他也給誠王他們錯覺。


    “報應!真的是報應……”


    甄太妃捂臉痛哭,聲音小小的呢喃著太上皇,呢喃著報應……


    可是如今,這個被報應的人,卻還是她的所謂依靠,老天何其殘忍?


    甄太妃在這裏,操心被關宗人府的兒子,求菩薩保佑太上皇能好上一些,好歹放出她兒子,榮國府的賈母其實也在操心她的兒子。


    怎麽辦?


    藍枝迴京了。


    還帶著人,殺了好些倭寇和黑衣人。


    她幾次去東府,眼睛四望,是不是在找政兒?


    賈母心慌、害怕!


    這家裏,敏兒和賈妏,包括邢氏和兩個孫媳婦,都對藍枝讚不絕口。


    如果沒有當年的事,她也想當藍枝最慈愛的外祖母啊!


    她願意對她好。


    國公爺當年就好遺憾子孫們資質平平,沒一個傳有祖宗的大力。


    他要是知道藍枝像祖宗……


    賈母在屋子裏愁得跟什麽似的。


    她感覺她也該病一病。


    她要是病了,藍枝能看在她年紀一大把的份上,對她兒子從輕處置吧?


    唉~


    她在這裏歎氣想轍,梨香院的賈政也在努力想辦法。


    他為了躲藍枝,連東府都不去了,可躲得了初一,他還能躲得過十五嗎?


    “老爺~”


    周姨娘替他想辦法,“前些天東府大太太不太好,表姑娘隻怕也沒精神找太太和您。”


    她先把王氏說在前麵。


    “但剛剛我聽說,大太太已經能吃藥不吐了,還讓人把四姑娘抱去給她看。”


    這肯定是緩過來了。


    隻要緩過那口氣,有四姑娘在,大太太基本就不會有事了。


    “她那邊好了,表姑娘就沒時間擔心她了。”


    周姨娘道:“今天她不過來,明兒……,頂多後兒,一定會找過來的。”


    這?


    賈政臉色灰敗不已。


    “老爺,與其等她找過來,我們被動著,還不如,您背上荊條,趁她還在東府,主動去找她。”


    這?


    賈政不敢!


    聽說她砍人跟切菜砍瓜似的。


    在人數明明不對等的情況下,人家硬生生的反過來,把倭寇和黑衣人全都砍翻了。


    賈政腿肚子打轉,屁股特別疼。


    “大老爺去了,她總不能再讓賈家再出一件喪事。”


    嗯?


    賈政猛的抬頭,看向周姨娘。


    “當年那事,您其實知道的也並不是很清楚,隻是順著太太的意,寫了那麽一封信。”


    周姨娘教他,“她要是再問,您就說,太太已經被關在了小佛堂,有不滿意的,她隻管說出來。”


    “……”


    賈政心動了。


    他想馬上過去。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就像周氏說的,大哥才死,藍枝就是有再大的恨,也不能真的打殺他。


    隻要他誠懇一點……


    “去!去備荊條。”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再去跟老太太說一聲。”


    母親總不能看著他真的去死吧!


    賈政急匆匆的走了。


    周姨娘出去吩咐丫環,多弄幾根荊條來,這才敲了小佛堂的門,“太太,老爺要去東府給表姑娘藍枝請罪了,您要有心,等老爺迴來,還是趕緊求一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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