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


    閔梅按住心裏的那點小期待,去看她爹。


    “大夫說您不好了?爹,您先等一等,好歹把壽衣什麽的穿了再走。”


    閔泰:“……”


    她這是要來氣死他嗎?


    “孽女!”


    他氣喘籲籲的罵女兒,“你就這麽盼著我死?我是你爹,你親爹!”


    “瞧您說的。”


    閔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要不是我親爹,這麽虐待我娘,我大舅舅來了,不早把你打死了?”


    她娘很少跟她提舅舅們。


    隻說過寧國府的堂舅很厲害,榮國府的大舅有點混,二舅有點迂。


    厲害的,她們母女夠不著,迂腐的不會理她們,倒是混的……


    請大舅舅幫忙,打那些她早就想打的人時,大舅舅笑了,說她有些像他。


    她娘本來不同意她這樣幹的,但大舅舅如此一說,她娘幹脆就放手了。


    “……我沒虐待你娘!”


    閔泰害怕賈赦,隻能重申他沒虐待,“我隻是把你們關在後院……”


    “噢~”


    閔梅點頭,“關在後院就不叫虐待啊?那行,我跟大舅舅說一聲,以後也這樣關著您吧!”


    說著話,她就轉身想要走。


    閔泰嚇了一跳,“慢慢慢,梅姐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唔~”閔梅好像不在意的道:“大舅舅要你和我娘和離,我娘說,她舍不得我和柏哥兒,大舅舅又說,堂堂國公府的子孫,還能被一個小小的邊城小官家族拿捏了?還說我娘,就是沒點狼性,才會被你欺了的。要不然,憑國公府的嫁妝和陪嫁過來的人手,怎麽著也不至於被你輕輕鬆鬆的關到後院。”


    閔泰:“……”


    他無言以對。


    “大舅舅還說我娘,她嫁過來前,閔家有什麽呀?全靠她的嫁妝這才一點點起來的。”


    閔梅看著她爹,“也就是說,閔家也沒養過我和弟弟,就是打官司到張巡撫那裏,也是賈家贏。”


    說到這裏,她好像又想起了什麽,“對了,爹,您還不知道吧?張巡撫大概不敢收閔家的女兒當妾了,我小姨,就是嫁給前科探花林姑父的,聽弟弟說了我的事,一怒之下,就寫信給他夫人,讓她管管她家老頭子,若是管不好,那就別怪她要找人幫她管了。”


    “……”


    閔泰簡直目瞪口呆。


    他當然知道那位連襟,不僅在太上皇那裏得臉,就是皇上那裏也甚得臉。


    要不然,也不能在巡鹽禦史的位子上,一幹這幾年。


    原本,他也想攀攀關係的,但奈何他是文,他是武。


    一封之乎者也的信,有大半看不明白。


    這才慢慢的斷了聯係。


    沒想到……


    “你說的…可是真的?”


    如果小姨子真出手了,那張大人這一會,隻怕都恨死他們家了。


    “您不信啊?那就等等,等您大侄女的傷好了,您和伯父他們一起把她送過去,看人家收不收啊!”


    閔泰:“……”


    這個女兒是個混不吝啊!


    閔泰痛心疾首,完全不知道,他怎麽就生出了這樣的女兒。


    明明他一表人才,不論做什麽,都會給人留上一線,賈妏也溫溫柔柔的……


    “不過,我覺得您也沒機會了。”


    閔梅朝他笑,“您不是說,關在後院不叫虐待嗎?正好,我看您也舍不得跟我娘和離,那不如就報個病,以後和您喜歡的聶氏一起住那廢園得了。


    噢,對了,我和我娘當時是怎麽過日子的,你們就怎麽過日子。”


    “……”


    閔泰驚的麵色如土,“你……孽女!我是你父親,你的孝道呢?你還想不想嫁人了?”


    “父慈子孝,父慈在前,子孝在後,父不慈……,子奔他鄉!”


    閔梅的聲音惡狠狠,“這可是三綱五常裏的,裏麵還有一句,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呢。既然閔家和你都舍不得國公府這棵大樹,不想跟我娘合離,那我娘反過來,把你禁在後院廢園有何不可?”


    閔泰:“……”


    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聽的隻有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其他的……,據說是有一些,但是,正常大家不都忽略了嗎?


    “梅姐兒,爹不是把你們都放出來了嗎?”


    女兒有大舅哥撐腰,已是他惹不起的人了。


    閔泰隻能服軟,“你大伯娘她們昏了頭打你們,也不是我的主意啊?你沒看到爹今天差點就踹到她身上,給你娘報仇了嗎?你們不能這麽對我呀?


    而且你還要出嫁,你這樣把名聲弄壞了,以後還有什麽好人家能來求娶?”


    “……原來您還擔心我嫁不出去啊?”


    閔梅笑了,“如果您所謂的嫁個好人家,就是嫁到閔家這樣的,那我還不如不嫁。”


    她不怕名聲壞。


    她就怕名聲太好,以後遇到她爹這樣的男人。


    “我就是要讓那些人知道,娶我可以,但是別想欺我。”


    閔泰:“……”


    女兒油鹽不進,他該怎麽辦?


    “看在我們父女一場的份上,現在您有兩條路。”


    閔梅朝臉色鐵青的父親露出一個異常明媚的笑,“一條是跟我娘和離,放我和柏哥兒跟我娘走,還有一條就是剛剛說的,進廢園,以後一草一紙,哪怕水呢,都拿銀子買著用,沒銀子……,一天兩碗能照著人影的稀粥,維持著餓不死,您覺得怎麽樣啊?”


    “你們……你們不能這麽對我。”


    閔泰要瘋了。


    換成大舅哥這樣跟他說,他還能接受些。


    “我把你們養大……”


    “連這宅子,都是我娘用嫁妝買下來的。”


    閔梅打斷他的話,“您的俸祿一年四十五兩銀,雖然還有祿米四十五斛,可全加一起,夠您養管家、賬房、門房、小廝嗎?他們一起我算算多少人?”


    她伸出手指頭,給她爹算賬,“大管家二管家,就兩個了,加賬房一位,門房一位,灑掃一位,五個了,還有四個小廝,隻他們就九個人了,更不要說您還要養兩匹馬。”


    養馬可比養人貴。


    小時候,她娘管家的時候,從來沒避過她。


    閔梅知道,馬也比人貴。


    “這還隻是外院的,還沒跟您算內院的。”閔梅看著她爹,“爹,您怎麽好意思說是您養的我們?真要算賬,還是我娘養的您和那些吃裏爬外的東西呢。”


    說到這裏,她已經生氣了,“行了,我也知道您不會選擇和離,我還是直接跟大舅舅說,這就送您去廢園,跟二娘過日子去吧!”


    說著,她一點沒停的,就往外走。


    眼看女兒跨過門檻,真的要跑,閔泰慌了,“梅姐兒,我選我選。”


    這麽大熱的天,廢園那裏不可能有冰,他傷成這樣,不用幾天,屁股上的爛肉都得臭了生蛆。


    閔泰見過生蛆死的人。


    那蟲子爬的……


    他打了個抖,“把你娘喊來,我親自跟她說。”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他當初都沒下狠手,把妏娘弄死,就妏娘的性情……,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呢。


    “等著!”


    閔梅去找她娘了。


    沒多大一會,賈妏就到了閔泰養傷的屋子。


    “妏娘~”


    閔泰喊妻子的聲音,好像帶了勾子。


    曾經,他就是這樣喊妻子的。


    那時候,他們還正值新婚。


    每天都歡歡喜喜。


    妻子歡歡喜喜,他也是。


    他每天盼著能早點下值迴家。


    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閔泰的眼睛裏含了淚,“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男人嘛!


    誰還不犯點錯?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生補償你。”


    隻要妏娘能原諒他,其他都不是事。


    “以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他要早知道大舅哥對妏娘是這個態度,打死也不會這般對她呀!


    閔泰在心裏怨怪賈赦,“我們夫妻好好過日子,梅姐兒年紀漸大,名聲重要啊!”


    賈妏:“……”


    “妏娘~~”


    “既然不願意和離,那就去廢園吧!”


    原諒他,又怎麽對得起在廢園裏熬日子的自己?


    怎麽對得起陪她吃苦的女兒?


    更對不起冒著萬般危險,千裏迢迢進京求援的兒子。


    她的一雙兒女都這麽好,她得對得起他們。


    大哥把閔家上上下下都打了一頓,閔家那些人能不記恨在心?


    沒機會便罷,有了機會,肯定會報複迴來的。


    賈妏不敢賭,也不想賭。


    她要迴京,她得迴京。


    “你怎麽對我的,我怎麽對你。什麽名聲?我倒是有好名聲,可我不僅自己窩囊死了,還差點害得梅姐兒做妾,柏哥兒更是小小年紀就嚐遍世間冷暖。”


    賈妏聲音極冷,“閔泰,我不馬上把你弄死,就是考慮了一雙兒女的名聲,我不想他們有一個殺人犯母親。”


    大哥說的對,她爹以命掙下國公爵位,是想子孫能把日子過好。


    可是她……


    她不孝!


    “最後一次,你是要和離,還是去廢園?”


    “……和……和離!”


    閔泰哭了。


    但是不和離,等著他的就是死。


    大舅哥有本事給他按個病死,甚至都有可能把他的死,甩鍋給聶氏或者大哥他們。


    到時候,那真是一家子都完了。


    哪怕將來有人說,他的死有蹊蹺,跟賈家有關,於他也沒用了。


    “我和離!”


    “好!”


    賈妏滿意了,“我這就讓人把大伯哥他們抬來,再請府衙的人來。”


    說到這裏,她又想到了什麽,“對了,除了兩個孩子,還有我的嫁妝。這些年你們兄弟為了升官,用了不少,都得給我還迴來。”


    那是她爹給她的。


    “還不了的,拿房子、拿地、鋪子抵。”


    閔泰:“……”


    他看著昔日從不跟他嗆聲的妻子,就那麽絕決的走了,臉上控製不住的一陣扭曲。


    ……


    京城,榮國府。


    賈政在祠堂裏熬了幾日,到底沒熬住,病了。


    他隻要閉上眼睛,就好像看到他爹,他爹在冷冷的瞅著他。


    有時候,還能看到妹妹賈斕,他們的年紀就相差兩個月,少時,父親曾一手抱一個一起玩的。


    妹妹在臨死之前,寫信給他,想要他照顧外甥外甥女,可是……


    賈政不記得那位妹夫的長相了,但是閉上眼睛時,有時候,能看到妹妹和一個無頭人在一起,他們手拉著手,來找他。


    還有兩個外甥……


    賈政在迷迷糊糊間,聽到母親和王太醫在說話,然後又聽著他們離開,心頭控製不住的發慌。


    他不敢一個人閉上眼睛。


    在祠堂的時候,王氏和他一樣有罪。


    而且,他也不再相信她了。


    如今從祠堂出來,賈政就想著身邊能有一個人。


    “來人,來人~”


    他嘴巴微張,聲音喃喃.


    “二哥,我在這。”


    賈政心下一跳,以為賈斕又來了,忙往榻裏一滾,“不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


    說著,他的手還劃拉著,好像要把人趕走似的。


    賈敏靜靜看著,眼中水光點點。


    親姐姐呢,哪怕不是一個娘生的,可他們是一個爹啊!


    怎麽就能狠心成那樣?


    剛知道的時候,賈敏特別難過。


    她想給外甥女藍枝準備些東西,再親自去看一看她,可是,才剛出府,藍枝就因為軍情緊急離京了。


    沒了父母哥哥,藍枝一個女孩子,是抱了什麽樣的念頭,燒了自個家去從軍的?


    換成她的黛玉……


    賈敏簡直不敢想!


    “敏~敏兒?”


    心慌害怕的賈政不敢睡,努力讓自己清醒後,看到是親妹賈敏,整個人都好像被人抽去了骨頭般,癱軟在床上,“我這是怎麽啦?我這是病了嗎?”


    祠堂裏是沒有帳子的。


    雖然熏了艾香,也還是有蚊蟲。


    他額頭、耳朵、下巴,手背全被叮過。


    還不能撓,越撓越癢。


    “嗯~”


    賈敏輕輕點頭,“爹和大姐找你了?”


    賈政:“……”


    他目露驚恐,好像很不理解,這樣的話,是怎麽從自己親妹妹嘴巴說出來的一樣。


    “我我,我不知道。”


    “……是!你什麽都不知道。”


    就是這樣才最可恨!


    賈敏眼中帶了深刻怒意,“你好無辜,你是君子,你就是受二嫂和王家的蒙騙,才寫了那封不可挽迴的信。”


    就是這樣的呀!


    賈政看著妹妹,想哭。


    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人人都怪他?


    “二哥,其實在你心裏,隻有你自己,我們這些人……,什麽都不是。”


    賈敏站起身,轉身就走。


    她把自己代入到大姐那裏,感覺她要死了,把孩子托付過來,二哥也不會照顧。


    他會把一切都丟給二嫂,到時候她的孩子隻怕要過得比黃蓮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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