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太上皇在小花園裏慢悠悠的打拳。


    到了他這個年紀,多活幾天都是好的。所以外麵的事,老頭子是堅決過耳不過心。


    至於寧夏兵危……


    國庫沒銀子,他操心也沒用。


    總不能把江南分出去的銀子,再搶迴來,搬到寧夏去吧?


    所以,這就是個無解的問題。


    而且老頭子相信寧夏總兵蔣羽的本事,韃靼來了,寧夏那邊的兵、民,可能會過得很艱難,但是一定能撐過去的。


    畢竟韃靼的目標就是搶點應災的物資。


    搶到手了,自然就退兵了。


    這些年,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雖說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想過馬踏韃靼,把那麽大的草原收進大昭,成為大昭的養馬地,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的雄心壯誌慢慢的消磨了。


    這也沒什麽好丟臉的,曆代帝王都是如此。


    哪怕秦皇、漢武呢,最終不也就那樣?


    “太上皇!”


    站在不遠處陪同的戴權聽到小太監急急送來的消息,到底按捺不住,在旁邊略帶焦急的喊人,“太上皇,皇上弄了二十二萬兩銀子,要給蔣大人當場帶迴寧夏呢。”


    太上皇:“……”


    他打拳的動作一頓,不過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節奏。


    “太上皇,皇上把慶陽、平涼、鳳翔三府都交由蔣大人節製,還說他盼著他建功立業呢。”


    “……”


    太上皇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猜測,倒是毫不意外,所以打拳的動作,並無半點停頓。


    “太上皇,兵部和戶部的大人們都未反對,皇上對當年丟了的河套還有心思呢。”


    太上皇的拳終於打不下去了。


    河套曾是大昭重要的養馬地。


    可是在他手上丟了。


    但是,那能怪他嗎?


    太子怪他,人人都在怪他。


    但那一年他犯太歲,從年頭就在生病,再起兵禍……


    太上皇停了手,冷冷看向戴權。


    “太上皇……”


    戴權心下一跳,正要把可憐相再多扮點,太上皇又開口了,“拉下去,掌嘴!”


    啊?


    小太監們很吃驚,但是麵上卻不敢有半點波動,迅速上來兩個人扯住戴權就要把他往下拖。


    “太上皇,奴才自個打,奴才錯了。”


    戴權掙脫小子們的手,狠命的‘啪啪’抽打自個的嘴巴,“叫你多嘴,多嘴,多嘴……”


    “拉下去!”


    太上皇怒了,這一會連他的聲音都不想聽到,更不要說他這個人了。


    大踏步迴去的時候,聲音也傳了過來,“擺駕!”


    戴權的嘴巴打完了,往宮前看的時候,太上皇已經坐上龍輦往前朝去了。


    哎呀~


    戴權的腿一軟,差點當場坐下。


    “對,扶著咱家迴去歇一歇。”


    他的身體幾乎整個的歪在了小太監身上,“你是個好的,戴爺爺今兒就教你個乖,在絕對避不過的禍事上,你要選一個處罰最輕的受了。”


    “您是說太上皇和皇上……”


    “噓~”


    戴權立馬製止,“這宮裏,多嘴的都活不長。”


    沒嘴的,又隻能幹最苦最累的活。


    “有些事,心裏明白就行了,多看、多聽、少說話才是長久之道。”


    銀子的由來,兵部和戶部的大人們沒在皇上那裏提什麽反對意見,這些事他要不報給太上皇,等到太上皇從其他地方知道了,他這個總管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這也是沒法子。


    隻希望這一次,還能像往常那樣平平安安的度過。


    要不然不說血流成河,也定是一場大風暴。


    事實上,此時的皇帝在迅速決定了寧夏的事後,就好像一臉怒氣的往壽康宮來了。


    遠遠看到父皇的龍輦,他忙小跑著迎上,“父皇~~~”


    他的聲音一波三折,好像盡是委屈,“您可來了。”


    太上皇:“……”


    他打量這個兒子,“怎麽啦?看看你這像什麽樣子?”


    “兒子……兒子要被罵了。”


    皇帝扯著太上皇的衣袖,好像生怕一個放手,他爹就跑了,“寧夏那邊受災,蔣大人不是說韃靼有可能進兵嗎?兒子愁銀子,這好不容易有了銀子,就馬不停蹄的搬過來要給蔣大人,您是不知道,當時戶部的張甫看到那一溜的銀箱子,眼睛瞪得有多大。”


    事實上那老頭當時就瞪他了。


    皇帝覺得他沒扯謊,“要不是寧夏那邊離不得蔣大人,張老頭怕耽擱蔣大人的離京時間,肯定馬上就要跳起來,拿唾沫星子噴我一臉。”


    “……胡說!”


    口上雖是斥責,但太上皇的眼睛裏已經染了點笑意。


    “真的。”


    皇帝一副受屈樣子,“那張老頭您還不知道嗎?銀子沒過他的手,就好像我們父子犯了多大的錯似的。”


    “……”


    太上皇感同身受,安撫的拍了拍兒子的手,也示意龍輦放下,“朕受了他多少年的氣?你這才哪到哪?”


    說著,他在兒子的攙扶下,下了龍輦,“不過,你這銀子……”


    “這銀子,兒子是真沒想到。”


    皇帝撫著老皇帝,順著他好像散步一樣往前走,“您也萬萬想不到,這是誰給我們送來的。”他著重提了我們,畢竟這大昭還是老頭子的,“兒子如今才知道,您有多麽的英明神武。”


    太上皇:“……”


    他有點懵了,這銀子還跟他有點關係?


    “誰?”


    “嘿嘿,寧國府的賈珍。”


    賈珍?


    “他哪來這麽多銀子?”


    太上皇也甚吃驚。


    已經摟到他們手上的,誰舍得再放出來?


    賈家……,若不是那沈氏想給肚裏的孩子積福,也不可能逼著兩府還銀又捐款。


    但賈家的銀子都還了,沈氏再怎麽也不會掏空家底,往宮裏送銀子吧?


    “所以說父皇您英明神武啊!”


    皇上樂的緊,“上次他不是過來跟您哭訴刑部追兇不利嗎?”


    他慢慢的把賈家查到謝正虎,請動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聯同拿兇,結果謝正虎一路從地道逃進財神賭坊的事說了。


    然後財神賭坊的東家魯鯤到寧國府賠禮,從十萬兩賠到二十二萬兩,賈珍拿了銀子,感覺太多,去找他娘沈夫人,沈夫人也覺太多燙手,皇帝道:“您上次不是跟賈珍說,有什麽事,都隻管找兒子嗎?兒子本來愁銀子愁的要死,結果他捧了銀子來問兒子,您說,兒子能不拿嗎?”


    “你呀你呀……”


    太上皇也忍不住笑了,“哪有你這樣欺負人的?”


    二十二萬兩銀子呢。


    太上皇也很喜歡。


    “這不是沒辦法嗎?”


    皇帝扯著太上皇的衣袖,“兒子知道,您也為寧夏的事操心,他正好撞過來,兒子也就順勢而為了一把。”說到這裏,他好像也不好意思了,“父皇~”他可憐巴巴的,“您看,這事吧,您給兒子描補描補,要不然……”


    “成吧!”


    太上皇橫了一眼兒子,“賈家那裏,迴頭讓戴權走一趟,賞點東西。”


    “誒~”


    皇帝高興了,“父皇,您不知道,賈珍當時還擔心魯鯤另外送的禮,還不放心他當時要了魯鯤管家的一座院子。”


    “那是他該得的。”


    差點被那刺客弄死呢。


    倒是那魯鯤一下子送出那麽多的禮,是真的不知情?


    還是說,他就是拿銀子封賈珍的嘴?


    國庫沒銀子,太上皇也不是不愁,道:“賈珍雖有些傻,卻是個實誠人。”這樣的寧國府繼承人他放心,“以後能照顧,還當照顧,不能老欺負。”


    “兒子不敢,兒子這不是馬上就過來找您描補了嗎?”


    皇帝對這樣的賈珍也很放心,“父皇,有您站在兒子身後,兒子幹什麽心都是定的,您之前跟兒子說,蔣羽在則寧夏安,今兒上朝,兒子也是頭一次見他,因為沒銀子,朝裏爭來爭去的,兒子感覺他的眼睛裏都快沒光了,所以拿到銀子,兒子一邊讓人往壽康宮給您報喜,一邊又馬上召了他。”


    報過喜了?


    太上皇想了想,他今兒煩銀子,打拳的時間長了些。


    正常打拳的時候,沒人敢隨意打斷。


    想到這裏,太上皇安撫的拍了拍兒子的手,“你做得對,趁著朕還在,你跟韃靼試試水,讓那些個混蛋知道我大昭不是好惹的,就算最後建不了什麽功,以後再有這樣的戰事,你心中也有底。”


    “父皇,您身體還康健著呢。”


    皇帝似乎很怕他父皇說喪氣話,“兒子隻想到七十歲的時候,還能學那老萊子,彩衣娛親,逗您一笑呢。”


    遠遠的一個小太監,看到太上皇被皇帝哄得哈哈大笑,一溜煙的跑了。


    半晌之後,甄太妃讓人賞了他二兩銀子,這才跟進宮請安的晉王妃道:“那魯鯤的事,你們就別管了。誰家好好的人,能西財神?這也太張狂了些,沒得帶累你們。”


    國庫沒銀子,一個商家居然敢叫財神,沒有賈家的事,也會有其他的事。


    “行了,這事就先這樣吧!”


    甄太妃也頭疼,“既然在禁足,就好生呆著,不要想不該想的。”


    太上皇離老糊塗還早。


    兒子們的事,他心裏門清呢。


    皇帝做事又從不給人拿話頭,看樣子太上皇是越來越滿意了。


    甄太妃也很無奈,但錯過就是錯過了,如今說什麽都遲了。


    至少在表麵上,兒子得表現出臣服的姿態,“沒了魯鯤,還有張鯤、李鯤,總會有人的。”


    太上皇肯定也是願意國庫能多點銀子的。


    那魯鯤既然已經在太上皇和皇帝這裏露了臉,那就不可能再跑了。


    “倒是賈家……”


    甄太妃對賈家很不滿意。


    明明幾個月前,還是她手中很好的棋子,怎麽轉個眼,不僅脫離了掌控,還給她鬧幺蛾子。


    “榮國府那邊人挺多的,這人一多啊,心就多。”


    寧國府不好搞,一代單傳,一家子心往一處使,但榮國府不一樣啊!


    “迴去告訴軒兒,不論做什麽,都不可急躁,緩著點來,事緩則圓,人緩則安!”


    後兩句,甄太妃看著晉王妃,說的很重。


    晉王妃懂了,迴家就去找晉王。


    此時的晉王已經發了一通脾氣。


    他都不知道魯鯤那個蠢的,怎麽有臉過來找他幫忙的。


    二十二萬兩銀子就那麽送給賈珍,就賈珍那膽子,他敢不問他娘嗎?


    而沈氏明顯是投了皇帝。


    晉王不能想,一想就會氣得唿唿大喘氣。


    “這是母妃說的?”


    “是!”


    晉王妃甚為溫順的道:“榮國府這邊,賈赦是個不管事的,他的繼室邢夫人又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她都懶得抬舉,“倒是二房一家可以拉一拉,賈老太君也更疼她這個二兒子。”


    賈家自家內鬥,可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好!”


    晉王慢慢點了頭,“吳汝保,”他朝外喊人,“去,告訴魯鯤,不想賈珍死咬著他,最好和賈家成為親戚。”


    皇上不是看中了魯鯤的銀子嗎?


    但是想把魯家的銀子變成他的,首先得讓賈珍這個所謂的苦主,咬住魯鯤不放才行。


    “賈家的情況,你都盡知,找個沒人的地方,跟他細說吧!”


    “……是!”


    吳汝保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的退下了。


    在王爺和王妃的心中,賈家可能還是原先的賈家,但事實上,如今的賈家,很多消息真的不好打聽了。


    寧、榮二府的仆婦被幾番清洗,能留下的要麽是老實人,要麽就是賊精明的。


    他唉聲歎氣的去約魯鯤的時候,魯鯤已經在王家待了好一會,和王子勝相談甚歡。


    晉王不幫他想辦法,他就隻能自救。


    寧國府他想不了辦法,他就往榮國府那裏想辦法。


    畢竟寧、榮二府是一體的。


    把他的嫡女嫁給王家的獨子王仁為貴妾,也許不僅能免了這一場禍事,還能跟新任的武庫司郎中賈璉搭上關係,這關係一搭上,兵部的一些活,魯家就可以接了啊!


    “這事王某就替你應下了。”


    王子勝大包大攬,“明兒一準給你好消息!”


    賈珍算什麽?


    他侄女婿現在是武庫司的郎中。


    有賈璉在,京營的那些人,還敢不給他大哥麵子嗎?


    待他大哥腿好,重迴京營的時候,一切盡在掌握。


    王子勝現在正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春風得意裏,“說起來,我那侄兒賈珍是有點混,但是對我們這些長輩,還是極好的。”


    他們本來也是酒肉朋友。


    就是賈珍還做不得自個的主,以前有敬大哥查他的賬,如今又被那沈氏管得嚴嚴的。


    “你那銀子啊……”


    王子勝都不知道說這人什麽好,“偷著塞下就是,幹嘛還要明說?”


    啊?


    魯鯤迴想當時那屋裏的小廝和丫環,好像恍有所悟,“寧國府的沈夫人管得這樣狠嗎?”


    “唉!”


    王子勝歎了一口氣,“你是不知道,那沈氏有多可惡,她甚至都想把手伸到榮國府,管我妹妹他們的事。”


    事實上,榮國府如今就是被她管了不少。


    “賈家的老少爺們,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賈家現在恨沈氏的多著了。


    “你若不放心,明兒一早我們就去榮國府,到時候,我把賈珍約過來。”


    “如此……”


    魯鯤深深一揖,“多謝了。”


    “哎呀,都快是親家了,你這樣就太客氣了。”


    王子勝忙一把拉住他,並且親自送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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