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看完瘦猴帶迴的書信,晉王的眉頭攏的高高的,“你確定沒弄錯?”


    “絕沒有。”


    瘦猴就差指天發誓了,“因為不確定,奴才還特意找了我們的內應,他也說昨天他遠遠瞥到就是這幾個手印、腳丫。”


    晉王:“……”


    他把手印、腳印翻過來覆過去,還對著陽光又看了一遍,很確定這就是小孩子的手印腳印,眉頭不由蹙得更深。


    沈氏和賈敬在打什麽啞迷?


    “你說你在半路上,看到賈家的人騎馬上山?”


    “是!”


    “你還說,你在賈珍的外書房被發現,寧國府的府衛追了你許久?”


    “是!”


    “那這封信應該是他們發現家中有賊以後,才送上山的?”


    “應該是這樣。”


    瘦猴接著點頭。


    “嗬嗬~”


    晉王冷笑著‘啪’的一下,把信打到桌上,“這兩夫妻是想把本王當猴耍吧?”


    瘦猴:“……”


    因為叫瘦猴,所以他把腦袋低得低低的。


    “王爺!”


    看到他們王爺又要暴躁了,吳汝保忙道:“您可能想多了。太上皇賜婚又送了兩份添妝的事,直到昨兒,沈氏才借著這手印、腳印,讓奴才給賈敬知會一聲。”


    他一邊說,一邊偷瞄他們家的王爺,確定他是真的聽住了,才又接著道:“而且奴才聽說,他們夫妻鬧掰,主要原因就在這個孩子身上。因為這孩子,沈夫人還把賈敬的私房一網打盡,如今逼得他連糞都開始挑了。”


    晉王:“……”


    他原本有無數的理由反駁這奴才,但是賈敬挑糞……


    想到內應反饋迴來的消息,晉王用鼻子哼了哼,把信往瘦猴身上一甩,“送到太玄觀,扔到糞堆裏。”


    寧國公這一脈缺孩子。


    賈敬哥哥死了,賈代化在父皇麵前還狠狠哭了一鼻子。


    以至於父皇對太子都狠得下心,對賈敬卻手軟了。


    如今賈敬老來得女,卻如此冷淡……


    晉王在房間裏轉了幾個圈,“告訴我們的人,盯緊他,不論他與何人接觸,送什麽信,都得馬上報上來。”


    “是!”


    瘦猴撿起信,又急急忙忙的走了。


    “以後賈家……”


    晉王看著吳汝保,“找人盯緊沈夫人便可。”


    其他人不足為慮。


    “尤其有信件來往的時候。”


    賈珍是個草包。


    賈赦和賈政不堪大用。


    都是隻能吃祖宗餘澤的人。


    也就是他父皇重情,換成他……


    “對了,賈赦、賈政還沒從祠堂出來嗎?”


    “奴才聽說,昨兒因為媒婆上門和書房被翻,他們從祠堂出來了半天,但晚上又進去了。”


    吳汝保道:“這消息都是從榮國府傳出來的,賈家兩房,寧國府這邊管得相對嚴謹。”想要派人進去,著實有些難,“因為瘦猴暴露,昨兒夜間,兩府的巡查和巡夜婆子,據說比往常多了三分之一。”


    沒加一倍?


    這是晉王的第一個想法。


    緊接著想到,兩府因為兩個大管事都是大蛀蟲,發落了不少人,就又釋然了,“那就從榮國府這邊出手。”


    總比一點摸不到強。


    ……


    寧國府,祠堂。


    賈政的神情木然。


    昨天王氏跟他說了許多。


    讓出了榮禧堂,哥哥和賈珍還不滿意,那就是想把他一家往府外趕了。


    他們在逼他熬不住,再次主動求饒。


    他們也在用他逼迫老母親,為分家做準備。


    嗬~


    賈政在心裏冷笑。


    榮國府沒有他家,他大哥能頂得起來嗎?


    等著,妹妹敏兒正在迴來的路上,她跟他的關係一向更好。


    還有璉兒……


    想到那個長在他身邊的孩子,賈政的心是定的。


    他倒要讓大哥看看,他的親兒子到底站哪邊。


    他心裏發了狠,卻不知道,沈檸所謂的分家,跟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昨兒元春過去問了,迴家也是想了一夜。


    “祖母,您說伯父和父親他們還要在祠堂住多久?”


    元春過來試探自家的祖母。


    她覺得大伯母的分家方案非常好,既能避免以後的紛爭,還避免了伯父和母親相比著敗家的進程。


    兩房攪合在一起,伯父總覺吃虧,他一覺吃虧,那肯定就要不停的買古董。


    至於那些古董是不是真古董,伯父是不會太在意的,他隻要把銀子花出去就行。


    還有母親,因為沒得爵位,仗著管家之便,甚至都有可能偷著賣莊子。


    她也不會在意後世子孫如何,她隻要知道二房占公中便宜就行了。


    這個認知是她查看公中賬目時發現的。


    元春無奈的很。


    她感覺東府的大伯娘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跟祖母提出那樣的分家方案。


    “……該出來時,總會出來。”


    賈母不是不心疼子孫。


    但她現在真不敢去東府求情。


    隻想著賈珍也在那裏,沈氏不可能老關著他。


    就算她想關,賈珍也不會樂意。


    “祖母,您去公中的大庫看過嗎?”


    元春無奈了,隻能祭出終級武器。


    “……”


    老太太就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難過什麽,不是都抄迴來了嗎?”


    其實抄迴來的,比庫房原先的還豐厚。


    從她公公開始,賴家兩房就管兩府事務,也著實積攢了些財物。


    如今他們上兩代積攢的,也都成了賈家的。


    還有周瑞,貪出去的東西,買了大莊子,熬過這一年,府裏的日子反而會更好些。


    “祖母,您看到的隻是表麵。”


    元春朝左右一看,丫環婆子們忙躬身退出,“表麵上,我們家其實是賺了的,可事實上,大伯和我娘比著撈銀子,損害的是賈家整體的根基。


    大伯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幾乎每三個月都會從公中去取一千多兩銀子,那些銀子都買了古董,可他的古董真的值那麽多銀子嗎?


    您也覺得不值,所以您一直都說他混。


    外麵的人也說大伯混,都以能騙到他為樂。


    他的名聲不好了,對我們家就好嗎?”


    賈母:“……”


    老太太忍不住揉了揉胸。


    “還有我娘,周瑞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貪上那麽多,您覺得我娘手上的能少嗎?總體算來,他們的銀子有很多都來曆不明。”


    什麽?


    老太太想到什麽,眼睛都瞪大了些。


    “我懷疑……她在放印子錢。”


    元春也甚艱難的放低聲音道:“這也是周瑞夫妻死在牢裏的真相。”


    賈母:“……”


    老太太見多識廣,其實早就懷疑過。


    但懷疑是一迴事,被孫女這麽明確的指出就是另一迴事了。


    大昭律法,不允許放印子錢。


    那利太高,常常逼得人家破人亡。


    可律法是律法,多少高門大院的後宅主母,都在通過奴才放印子錢。


    王氏放印子錢……


    “祖母,如今太上皇還在,國庫沒銀子,皇上能忍的就忍了,但他年輕總有掌權之日,到時候麵對太上皇的老臣,您說他會怎麽做?到時候母親做的這些,就能帶累整個賈家。”


    “……”


    老太太的唿吸一下子變重了,“不會的,她如今不管家了。”


    “是,如今管家的是二嫂子,可她是母親的親侄女,公中沒銀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要有一個婆子,在她麵前說印子錢,您說,她不會做嗎?”


    賈母:“……”


    她的麵色忍不住灰敗起來。


    “還有父親……”


    元春麵容痛苦。


    少時,她覺得父親風光霽月,既有讀書人的風骨,又有閑雲野鶴般的品德,是真真正正的君子。


    可在宮裏的這幾年,受到各種各樣的排擠,甄太妃的一句話,有時候她都要琢磨好幾天,她慢慢發現了以往不曾發現的問題。


    “父親沒有買古董也沒有買小妾的嗜好,可是您想過,他養的那些清客相公,一年要多少銀子嗎?”


    賈母:“……”


    “常年跟在父親身邊的就有七個人,他們分別是程日興、詹光、單聘仁、卜固修、嵇好古、胡斯來、王爾調。父親養著他們和他們全家,不說他們在府裏的花用以及四節衣裳什麽的,隻他們每年帶迴家的,最低的也有一百兩,高的甚至多到五百兩。


    這裏麵固然有才情的,可更多的卻是阿諛奉承的小人。


    他們在父親麵前好話說盡,但到了外麵卻又借著國公府的勢,狐假虎威,甚至包攬訟詞,訛人錢財。”


    元春甚為痛心,“他們一沒有幫助父親立足官場,二沒有幫助父親教導子侄,卻一天天的,哄著父親跟他們下棋喝茶,詩詞歌賦,用二吊子的本事去評什麽名人字畫,看著好像無所不知,卻一無所用。


    父親在他們的奉承中飄然自樂,天天待在書房,既不管家事,亦不管祖母和子侄。


    祖母,父親做的這些,其實比伯父花銀子買古董買小妾的危害還要大。”


    賈母:“……”


    她簡直驚呆了。


    曾經國公爺身邊,也有好幾個清客、師爺。


    她養他們都養成了習慣。


    事實上,他們也確實為國公爺和賈家做了不少事。


    她以為……


    老太太已經認識到她二兒子無能的本質,如今……


    “分……分家!”


    分了家,隻能吃他們自己的,總要有點謀算了。


    不能說他們還貪他們自個的吧?


    “祖母~”


    元春忙給老祖母撫胸順氣,“都是孫女不好,您……”


    “不關你的事!”


    賈母難過異常。


    她的元春,真是要才情有才情,要容貌有容貌啊!


    可出生在這樣的家……


    “你大伯娘是不是跟你說了分家的事?”


    “是!”


    元春低頭。


    “那就好。”


    老太太點頭,“你去告訴你大伯娘,先讓我緩兩天,兩天後,我們再去祠堂,給你伯父和父親分家。”


    不馬上去提,她其實是心疼這個孫女。


    這孩子剛跟她說了話,她就去分家,二兒和王氏迴來一打聽,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幺蛾子。


    雖然孫女就要出嫁,可她隻要一天還在府裏,一個‘孝’字,就能把這孩子壓得喘不過氣。


    而且王氏是個狠心人,賈母心疼大孫女在宮裏過的苦日子,哪裏還舍得她被親娘磋磨。


    “今天你說的話,從此就爛在肚子裏,不要跟任何人提了。”


    說到這裏,賈母又道:“算了,東府你大伯娘那裏,你也不要再去了,迴頭我自己跟她說。”


    “……是!”


    元春慢慢伏到祖母的懷裏,“祖母,謝謝您。”


    她亦是玲瓏心肝,哪還不知道祖母說這些的本意是什麽?


    “傻孩子,以後嫁到新平侯府,可不能如此直來直往。”


    老太太摟著大孫女,“你大伯娘能這麽幹,是因為她和你敬大伯伉儷情深,曾當宗婦多年,又有你珍大哥這個能頂門立戶的兒子。”


    賈珍再不好也襲了爵,又是賈家的族長。


    沈氏自己也是一品誥命。


    可孫女一個新嫁婦,能有什麽?


    老太太也看出來了,三個孫女包括鳳丫頭,都很佩服沈氏。


    她們有意無意間,說話做事,也都想跟她學。


    這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站穩腳跟。


    “新平侯府的老太太不是善人,連寶豐公主都被她壓得喘不過氣,你……”


    “大伯娘讓我多陪嫁幾個麵兇,能打的壯碩婆子。”


    賈母:“……”


    她一下子就想到沈氏身邊,那六個別著雞毛撣子的壯碩婆子。


    元春向祖母討教,“伯娘還說,遇到新平侯府老太太那樣的惡人,我得先比她惡。”


    昨兒大伯娘還教她說,用宮鬥那一招對付程家老太太沒用。


    她得惡得混。


    這一點要跟大伯和珍大哥學。


    她得讓程老太太見識到她是個混人的本質,讓她不敢惹她才行。


    “隻是我惡之前,要先跟新平侯說清楚。”


    “……也行!”


    賈母拍了拍孫女的後背,“程家老太太的名聲壞了,她就算想要傳你什麽不孝的言論,也沒幾個人真去相信她。這人啊……,也都有軟肋。”


    就好像她。


    老太太教自家孫女,“她應該很喜歡她那個庶孫,學學你大伯娘,找找人家的錯,把他敲進祠堂裏。如果一時找不到,那就看看他們身邊的人,你是當家主母,尋他們的錯,不會很難,把他們身邊的人都弄走了,其他的,你想怎麽幹,就能怎麽幹了。


    當然了,對方可能也是這麽想的,寶豐公主就是明例,她身邊得力的人手,要麽被人哄走了,要麽出意外了。”


    這都是家裏查出來的。


    “你大伯娘讓你多帶幾個厲害婆子,那是真心疼你。”


    賈母想了想,“迴頭讓你二嫂把婆子們叫來,你多挑挑,新平侯府的事,她們也得心中有數。”


    要不然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任何時候啊,你都得自己立住了。新平侯好,你就好,新平侯若不好……,你就要兩個孩子,過好自己的日子。”


    賈母道:“學學你大伯娘,你看你敬大伯,現在什麽都不管了,她也能把他放下,過好自己的日子。”


    她這一輩子見多了婦人在後宅,慢慢熬死自己的事。


    可舍不得自家孫女也跟那些人似的。


    “隻要你守好了自己,其他一切都會順的。”


    “嗯!”


    元春點頭,靠在祖母身上,“祖母放心,我好不容易從宮裏掙紮出來,外麵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再亂我心了。”


    新平侯對她有一分好,她就還以一分。


    對她十分好,她就還以十分。


    否則,他對她什麽樣,她還以什麽樣。


    就像伯娘說的,她有錢有人,什麽樣的好日子不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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