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太上皇親見了賈珍。


    看著誠惶誠恐的年輕麵龐,太上皇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賈家的忠心是有的。


    所以,他如父皇當年一樣,早早的就在賈家選了最厲害的賈敬給太子。


    想著他們將來也能君臣相得。


    可能是年紀大了,可能是心裏又有點後悔了,昨晚他又夢到了曾經鮮衣怒馬的太子。


    那時看到太子他是何等的高興,何等的驕傲啊!


    一天的疲憊總會因為太子而消散,生病了,睜開眼的第一時間,見到的必是太子,養病時,太子也必會帶著處理不完的政務,陪在他的寢宮,如現在的皇帝兒子一樣,簡單的先替他處理了,為難的,拿不定主意的,再來問他。


    他從來不擔心,不在了,太子不能勝任。


    那時候,太子的身邊也總有賈敬。


    就好像他的身邊總有二賈一般。


    可是他們都不在了。


    太子死了,他也冷落了二賈,兩人也在那一年積憂成疾,以至於身上舊傷大爆發,相繼離世。


    那一年,死了多少人啊!


    太上皇閉了閉眼睛,溫聲道:“賜坐!”


    “……謝太上皇!”


    發現真的要聊家常,賈珍的心好慌。


    他不知道該聊什麽。


    家裏沒什麽出彩的。


    “你現在是賈家族長了,族中事務可能處理的明白?”


    太上皇其實知道,賈家在養廢這個孩子。


    曾經他還跟太子說過,寧國府連著三代都是他們的身邊人,到第四代的時候,該注意,還當注意。


    結果太子卻說,四王八公裏,賈家最知進退,決不會做出讓皇家為難之事。


    果然,這孩子跟代儒的長子一樣,文不成武不就的。


    “勉…勉強還可以。”


    賈珍嚇得額頭冒汗。


    他這個族長當得不稱職,“不懂的,臣會詢問母親。”


    話剛說完,賈珍就又跪下了,“臣謝太上皇賞我母親體麵!”在這一點上,他是真的感激太上皇,所以磕頭的時候,很誠心的又磕出了好些響來,“隻盼太上皇能長命百歲……”


    這百歲一出,賈珍又嚇得一身汗,“隻盼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吧!”


    太上皇聽膩了後麵的萬歲,古來皇帝多短壽,他隻盼著自己能長命百歲便可,“朕與你祖父、叔祖自幼相交。一起喝過酒,一起騎過馬,一起……遇過險。”


    他們的年齡比他大,一直護衛著他。


    在前麵的三個哥哥不是戰死,就是被人毒殺後,他這個父皇唯一的獨苗苗就被賈家父子兩代護著了。


    寧國公和榮國公一主內,一主外,再加上他們的兒子,真的把他護得跟鐵桶一般。


    太上皇很是感慨,“萬歲這話,也就聽聽罷了,百歲很好。”


    這孩子是個實誠人。


    “當年你大伯未到十歲,一病沒了,你祖父可是在朕麵前哭了好一通鼻子。”


    喪子之痛,那位老大哥到死隻怕都沒釋懷。


    所以,他的太子沒了,賈敬卻還能活著。


    “如今你有妹妹了,可有稟你祖父?”


    “稟了!臣兒子替臣在祠堂跟祖宗們報喜的。”


    賈珍的眼圈有些發紅。


    雖然想過太上皇可能會跟他話家常,可是沒想到會說這些。


    “那天臣被人刺殺,生死一線,母親也在產房掙命,多虧了皇後娘娘派了醫女過去,救了母親和妹妹一命。”說著,賈珍又磕了一個頭,“臣全家上下,俱感激不盡!”


    “……皇後確實很不錯。”


    太上皇也沒有想到,當初為兒子隨手指的媳婦,會是眾多兒媳中最好的一個。


    能幫他念著舊臣,想來皇兒也曾在她麵前說過不少。


    這一會,太上皇對陪在宮裏的皇帝兒子和兒媳,又難得的滿意了一些,“說到刺殺,那刺客可找出來了?”他原先記著的,後來事多就給忘了,這一會提起,自然就要問一問。


    “……還沒有,隻知道跟前朝餘孽有關。”


    該哭訴的還得哭訴。


    這是祖父還在世時就教他的。


    老頭子怕他自己和父親手上沒個輕重,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賈珍可憐巴巴,“太上皇,他們在那時動手,是想滅我一家啊!”


    他兒子還小呢。


    “臣前兒去刑部催了一下,那邊的大人還對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說他們已經在盡力追查。可臣在五城兵馬司的朋友又說,這案子隻怕要不了了之了。他們根本就沒有剛開始時重視了,如今就在可查可不查之間。”


    賈珍咽不下這口氣。


    他差點死了呢。


    所以,在看到太上皇的好臉之後,忍不住又告了狀。


    “還有這等事?”


    太上皇的眉頭果然皺了起來,“來人,去刑部,問問那付老官是怎麽迴事。”


    “……是!”


    隨侍的小太監看了一眼賈珍,麻溜的去了。


    “謝太上皇為臣做主。”


    說著賈珍又磕了一個頭。


    太上皇擺擺手,“你兒子叫蓉哥兒?”


    “是!”


    說到兒子,賈珍臉上帶了笑,“他比臣有出息,如今已經讀到孟子,說將來蟾宮折桂,要來多給您磕幾個頭,好迴祠堂跟祖宗們報喜呢。”


    太上皇:“……”


    他微微愣了一下,想到暗衛報上來的賈蓉年紀,緩緩的笑了,“那朕就等著他蟾宮折桂,來給朕磕頭,到他祖宗們麵前報喜。”


    看樣子,他還很有些壽數。


    太上皇相當滿意,感覺賈珍這小子雖然不成器,嘴巴倒還挺甜,“對了,他既然比你有出息,你這個當爹的,就不能隨意打他了吧?”


    寧國公打兒子跟打賊似的。


    太上皇親眼見到,寧國公把賈代化打成什麽樣,那真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的他都心驚肉跳的。


    偏偏後來,賈代化打賈敬也是一樣,有一次還把太子給嚇著了。


    太子跑他麵前說,‘父皇您真好。’


    那時候是真好啊!


    “……臣……”賈珍扭捏了一下,“他有他祖母護著,臣一直都不怎麽能打到他。”


    他已經好久都沒打過兒子了。


    賈珍略有些遺憾。


    臭小子比他少挨了多少打呀!


    “哈哈哈~”


    太上皇看懂了他臉上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朕還記得,你小時候進宮爬樹掉下來,你祖父嫌你爬個樹都爬不好,最後甩著鞭子把你又攆到了樹上。”


    這孩子可憐巴巴的,不僅被他祖父揍,還常被賈敬揍。


    “也是你祖母過來,抹著眼淚把你救迴家的。”


    “太上皇,臣那時候才六歲呢。”


    提到當初,賈珍也忍不住的笑。


    可惜,祖母去的太早了。


    要不然,他不僅有母親護,還有祖母護。


    不過,自從祖母去了,祖父就不怎麽打他了。


    如果時間能迴溯,他真希望祖父還能打得動他,而祖母也還能每迴都跳出來護他。


    從甄太妃宮裏趕迴來的戴權,遠遠就聽到太上皇笑得暢快,眉頭微蹙後,忙加快了腳步。


    此時的皇帝難得操心了一下皇後那邊。


    沈氏讓林如海實驗的鹽田收效太好,江南那邊的暗衛已經傳書迴來,不給恩典實在過意不去。


    但父皇明顯想要按著,他這個皇帝想給也給不成。


    隻能給一個看樣子很重的承諾。


    雖然自覺沈氏是個聰明人,就算提要求也不會太離譜,可皇帝身無長物,難免心虛。


    “皇上!”


    劉公公喜氣洋洋的過來了,“小三子剛剛來報,沈夫人請皇後娘娘放女史元春歸家呢。”


    噢?


    皇帝拍了一下桌子,甚喜。


    “也不知道她們都說了什麽,皇後如今要給新平侯保媒。”


    新平侯?


    皇帝想了一下,慢慢點頭,“確是良配!”


    父皇也在操心這件事。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走,擺駕壽康宮。”


    讓父皇下旨賜婚最好了。


    否則夜長夢多的,讓甄太妃破壞了就不好了。


    皇帝在甄太妃手上吃過太多的虧,現在就打定一個主意,決定的事,隻要有三分把握,馬上就辦,絕對不能拖。


    坤寧宮裏,沈檸才跟皇後打聽了新平侯程洛的身體。


    確定他手腳俱全,因為家變,略有體弱,身邊也無侍妾,以後更不可能上戰場,當場就應下了。


    生怕應慢了,元春迴家要被賈母和王氏糟蹋。


    她們一個是祖母,一個是親媽,在元春的婚事上,比她更有發言權。


    萬一王氏糊塗,想替王家拉攏誰誰,把元春許給軍中將官那就完蛋了。


    “夫人對這個女婿,看樣子是相當滿意了。”


    保的媒能得女方滿意,皇後也甚高興,“迴頭我跟皇上說說,看看能不能下旨賜婚。”


    “如此就更好了。”


    沈檸感謝,“一切麻煩皇後娘娘。”


    “哈哈,說什麽麻煩,他們婚事成了,我們兩家也算親家了。”


    皇上對寶豐公主的事,很有些難過。


    那是曾經照顧他的姐姐呢。


    皇後因為皇上,對程洛的事,當然也就上心些,“如今的程家,程洛也隻有一個庶兄了。”


    另外一個跟程洛一般大的,也被寶豐公主帶走了。


    其實要皇後說,寶豐公主還是太心慈了,既然幹了,就應該把程家那個老太婆和她喜歡的庶孫,一並全都帶走才是。


    堂堂公主的性命,居然隻帶走了兩條命。


    害得程洛還要因為孝道,敬著那老太婆。


    “程家本家也沒多少人。”皇後道:“當初出事,皇上甚為震怒,本意是想給他們分家的,可惜最後出了一些事,也沒分成。”


    老太婆走了南安太妃的路子,太妃找了甄太妃,人家又在太上皇那裏歪了一嘴,一個‘孝’字生生的壓住了他們所有人。


    “等到程洛成婚……”


    “為了我家女兒的安全,我自會看著,盡量讓他們分家。”


    沈檸笑容滿麵。


    沒機會也可以創造個機會。


    雖說她沒有宅鬥的經驗,可是宮鬥劇著實看過不少。


    元春又能在宮裏生存至今,也許稍提一下,她就知道怎麽做了。


    “夫人喝茶!”


    皇後就喜歡沈夫人這樣聰明又有底線的人。


    剛剛甚至打聽到程洛有無其他隱疾。


    顯然,稍有不好,她就有可能反水。


    皇後挺佩服的。


    放棄那麽重的承諾,為一個隔房的侄女能做到如此,實在是太難得了。


    “這是今年新出的明前茶,你要是感覺好,迴去帶上幾罐。”


    “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檸和皇後相視一笑。


    兩人還不知道,因為她們相談過久,已經有小宮女往外報信了。


    王氏花大筆銀子送進宮的信,甄太妃早就看過。


    元春能不能往皇上身邊湊,她原本是不太在意的。


    畢竟她遠不能跟她比。


    皇上最愛重的是皇後,元春想學她走寵妃的路子……,根本不可能。


    賈家日薄西山,子弟不肖,更不能跟他們甄家比。


    不過賈家再日薄西山,軍中也還有點人脈。


    甄太妃一直等著,想看元春和賈家的所有底牌。


    看清楚了,才能掌握住。


    太上皇的身體雖然還好,但皇上也漸漸站穩朝堂,想要再把他拉下來,很難很難。


    甄太妃有個不成熟的想法,隻是這想法,太需要元春的配合了。


    她還是隻能等,等她在宮裏處處碰壁之後再說。


    “娘娘,皇上又來見太上皇了。”


    宮人進來,低聲迴稟。


    “知道什麽事嗎?”


    “不知道,不過皇上滿麵春風的,似乎是有什麽高興事。”


    “……那就去打聽著。”


    甄太妃想到什麽,“對了,那賈珍走了沒?”


    “還沒有。”


    宮人搖頭,“聽說因為他,太上皇已經笑了好幾場。”


    什麽?


    甄太妃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麽不早稟告?”


    做為枕邊人,她知道太上皇因為年紀大了,越發喜歡迴憶往昔。


    賈家兩代人的相護,一直記在太上皇的心裏。


    若沒有太子那事,她兒子都要看賈敬的臉色。


    “走,去看看。”


    說來,甄家和賈家也是拐著彎的親戚呢。


    她的一個嫂子就是史家人。


    雖然早逝了,但真要攀,還是能攀得上的。


    甄太妃帶著人急匆匆去時,卻不知道,皇上已經笑容滿麵的在跟太上皇提程洛和元春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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