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西,菊莊。


    菊莊是江南製造局的私產,也是馮零感的私人府邸。此處占地數百畝,種滿了了各式各樣的菊花。


    菊花向來有花中君子之稱,馮零感以君子自居,在江南文壇給自己取了個雅號,叫做菊下野叟。


    來到菊莊之時,已是三更天。


    我不得不來到這裏,馮零感在長街之上伏殺我,那就是撕破臉皮了,要是這種時候還不奮起反擊,那等待而來的便是無休無止的追殺。


    所以我要來跟馮零感來個了斷。


    我的武功在金陵城中排不上號,可是事關性命,那就隻有放手一搏。就算殺不死馮零感,那也要給他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來到菊莊,沒有廢話,拔劍就幹。


    轟隆一聲,菊莊大門轟碎,有四個宦官攔在我身前。一人尖聲尖氣道,大膽賊人,竟敢夜闖菊莊,還不束手就擒!


    我舉劍就刺。


    那人道,布菊花陣!


    四名宦官舉劍暗合四象之法,將我攔在菊莊門口。我以一敵四,越戰越覺得這劍法詭異,招式毒辣,怎麽有些像是華山派劍法?


    轉念一想,前任華山掌門薛仁鳳練成辟邪劍法,入宮成了內廷總管,保護朱潤澤左右,據說伺候華山派每年都選派門中優秀弟子前往宮中任武職。


    馮零感是江南製造局少監,這一職務在內廷是肥缺,每年內廷收入有四分之一來自江南,薛仁鳳能派馮零感來金陵,那必然會給他配備護衛力量。


    今夜我生命遭到威脅,要是不給馮零感一個難忘的教訓,恐怕今後我們在金陵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想到此,劍招一變,踏出迷蹤步,使出金蛇三式的靈蛇吐信,一連三劍刺向西北持劍宦官,那人武功最弱,要破劍陣,要從他身上想辦法。


    果然其餘三人刻意將劍招迴護那人,我心中冷笑,這一招是虛,真正的殺招是徐開山當日傳我的那幾招冥山劍學。


    今夜必是一番鏖戰,講究速戰速決,所以一上來就施出了我最強的一招。


    星宿海內真氣暴漲,一劍刺向那人。


    擦哢!


    手中長劍竟然碎裂成若幹截。


    這把劍是在夫子廟街上搶的鳩摩障一眾番僧的,想不到才一招,劍就斷了。劍斷,劍氣散。原本要帶走一人的必殺招,竟半途而廢。


    好在我已非剛出道之時的吳下阿蒙,隨著境界提升,對敵臨陣應變能力也今非昔比,又一道真氣送出,一道紅光從斷劍中吐出,在攻勢盡頭忽然變向,脫手甩出。


    噗。


    一名宦官胸口中間,仰麵氣絕。另三人麵無表情,揮劍迎戰,我手中沒有了兵刃,靠著步伐在三人之中遊走,沒多久,肩頭、小腿中了幾劍。


    又有十餘名護院靠了過來,這些人應是投靠馮零感的江湖中人。我心中震驚,想不到這一個小小江南製造局,竟也是藏龍臥虎。


    不過既然來了,總要殺個夠本,又守了幾招,我假裝向後逃竄,幾人瞬間靠攏追了上來。


    嗖!


    有人暗中施冷箭,衝向我後背。好在我識覺早已提升至最高境界,生出感應,急中生智,向前一個翻滾。


    但就這麽一耽擱,七八把兵刃向我招唿過來。


    我嘴角冷笑,伸手一甩。


    轟隆!


    一道刺鼻的濃煙四起。


    就在那些人跟上刹那,我將那一枚五毒教的五毒霹靂彈扔了出去。這種陰邪之物,我本來不想用,可如今我性命攸關,哪裏顧得上這些。


    頓時一片哀嚎,我站起身,隨手撿起一把劍,看也不看,向菊莊內院走了過去。


    馮寶站在院內,目光從容的看著我,說:這樣做並不明智,馮公公已經很有誠意了,我跟他在金陵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跟人妥協過。


    我說這不是妥協的事情,道不同不相為謀。對一個時辰前想取我性命的人來說,現在跟我說妥協,豈不可笑?


    馮寶笑著搖搖頭,讓在了一邊,道:馮公公就在內院梧桐軒之內,不過能否從這裏向前走出三十丈,那就看你本事了。


    推門而入,正麵一座小湖,三十丈湖心有梧桐軒,一道庭廊蜿蜒而至。


    馮零感站在梧桐軒門口,目光冷冽的望著我。誰有能料到,就在兩個時辰之前,眼前此人還在畫舫之內把酒言歡,如今卻要取我性命。


    三十丈!


    我心中默數。星宿真氣早已灌注劍身,以身體為中心向四周溢出,察覺最細微的感應。空中的飛蟲、水中的遊魚,哪怕是最輕微的真氣波動,都映入識海之中。


    隱藏在夜空中的弩手,潛伏在水底的忍者,馮零感身後的四名彪形大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有進無退之局。


    到了這個份上,畏懼將一無是處。


    兩丈九。


    我踏上了庭廊,邁出了兩丈九尺,停了下來。


    再往前一步,便進入水中三名潛伏者的攻擊範圍了,我停住了,駐足不肯前行。


    他們利用的是在水中的出其不意,可是卻被我提前識破了。


    這種屬下潛伏者又稱蛙人,他們平日潛在水中,以噴管向路過之人噴射毒針,從而達到偷襲的目的,要不是我提前感應到了對方蛙人的存在,恐怕我早已中招了。


    此時交鋒,除了膽量、便是耐心。


    很顯然,我比他們有耐心。我不但有耐心,順勢向水中吐了一口痰,直接封住了一個用來水下換氣的葦管。


    嘩啦。


    那人一口氣沒上來,管中毒針被倒吸入口中,登時中毒,咕嚕咕嚕從水中漂浮上來。另外兩人見狀,也沒有隱藏必要了,就勢頭躍起,從水中衝出。


    在揚起一道水霧的同時,兩人口中激吐,兩道銀光向我射來。要不是月光下銀光閃動,恐怕我也被這無聲的針刺中。


    我橫劍擋住其中一枚銀針,向前翻滾,順勢刺向其中一人。


    那人一聲悶哼,眉心中間,鮮血汩汩,未等發生就落入湖麵之中,翻起一陣殷紅。另外一人又是射出幾枚銀針。


    一人也是殺,兩人也是宰。


    今夜拚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夜空中發出嗖嗖聲,無數道弩箭向我二人射來。馮零感為了殺我,竟連手下性命都不要了!我俯身貼地麵向前急行。


    叮叮叮。


    弩箭釘在了身後。


    一聲慘叫傳來,那蛙人竟被射成了刺蝟。


    一口氣跑出十餘丈,轉眼來到湖心中央。就在此時,心中警兆忽生,全身真氣被封鎖,我大吃一驚,不由色變。


    千算萬算,我也沒有算到,自己進入了別人的空間領域。


    難怪馮零感這麽有恃無恐,這菊莊之內,竟有一名通象高手在守護。我試著釋放真元,可是縱然體內真元無數,卻始終無法引起周身天地真元的震動。


    這是別人的空間。


    徐若男說過,不說那些隱居的老怪物,天下具有這種實力的入世高手,不超過十人。能夠被馮零感請過來的,又會是誰?


    我全身如困於囹圄,這是那種隻有麵對封萬裏、徐開山、南宮長清那種級數的人才會生出的無助之感。


    一個聲音從夜空傳來。


    封萬裏跟我提過,最近江湖上有個姓蘇的捕頭風頭正盛,隱有後來居上之勢,若沒有猜錯,一月之前以秘術窺天道之人,便是你小子了吧。


    那人在黑夜中,聲音飄忽不定。


    當夜在南宮世家後山,我悟出大盜之術,窺探天機,幾乎引來三境之外的追殺,若非及時撤離,又有高人暗中掩護,恐怕早已兇多吉少。


    這人竟也知道其中來由,想必身份不低。


    我喊道,你是誰?


    那人道,我是誰,不必問。我與馮公公有舊情,我答應替他殺了你。不過,見到你之後,我改了主意了。


    什麽主意?


    一招!隻要你抵擋住我一招,我留你一命。


    我心中湧出無窮戰意,一直以來,我與徐開山鬥、與封萬裏鬥,與南宮長清鬥,這些人武功境界遠超過我,其中雖然有運氣等成分,也有對方手下留情的原因。


    我說徐開山、封萬裏、南宮長清都沒殺了我,再算你一個又何妨?


    那人冷笑道,我本來不想殺你,你這句話分明就是自己找死啊。


    夜空之中,空氣忽然凝滯。


    明月,星辰都離我而去,而我陷入黑暗之中。星宿真氣四溢,卻如同遭到了封閉,這個空間之內,我的規則完全無法運作。


    夜空之中,一道劍瞬間來到額前。


    腦海之中閃過大盜之術口訣,上次在南宮世家,我在天地之間運用這一規則,幾乎窺破天機,差一點奪天下氣運。後來在尋樓夜的叮囑下,我不敢輕易使用。


    然而此時,我性命攸關,哪裏還顧得上尋樓夜的話。


    意識所至,勘破了那人的空間領域,幾乎同時,我心念一動,那柄劍幾乎被我控製,懸在了我身前。


    哼,不自量力。


    我隻覺胸口一陣劇痛,向後飛出了十餘丈。就在我施展出大盜之術的瞬間,那人強行以境界碾壓,以意驅劍,刺入我右胸之中,入體三寸。


    若非大盜之術及時泄去大部分功力,恐怕我早已斃命當場了,就算如此,肺經也受了重傷。


    空間限製盡去,明月出、星辰顯。


    我踉蹌著身子以劍撐地,凝視著來人,此人身材魁梧,身上有一股淩人之氣,與武林盟那趙聿倒有幾分相似。


    你是南盜趙錢孫?


    來人漠然道,正是老夫。


    遠處傳來馮零感的聲音,你們幾個還愣著幹嘛,去把那小子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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