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夜風唿嘯,城旗亂舞,沙礫走地,簌簌有聲。


    子時已過,人馬安歇,朔方城籠罩在沉沉的夜色中,寒風驟起,如刀似割,刮遍城中的每個角落,令人瑟瑟發抖。


    城中央的馬球場邊,辛獠兒已把自己的總管府遷到了一處青瓦小院中,衛士環立,戒備森嚴,此時,廂房裏燭火幽幽,人影晃動,辛氏叔侄倆兒正在低聲交談。


    “叔父,我的人已返迴城裏,同劉旻見麵的情形大致就是這樣了,您看咱們是不是……”辛炳生停頓了一下,想知道對方的想法。


    “嗯,”辛獠兒哼了個鼻音,摸著下頜反問道,“柴紹隻給咱們十天時間,然後就要攻城?”


    “是的,劉旻是這樣轉告的。”


    “十天……”辛獠兒皺起眉頭,有些愁苦。


    “叔父,今晨唐軍騎兵向北開撥,形勢更為不妙啊——他們斷了咱們北撤的退路,十天之後,這朔方城恐怕就不姓梁了!”


    “柴紹這一招果然厲害,若單是派騎兵北去,無步兵跟隨,怕不隻是要斷我們的後路呀。”


    “叔父,您的意思是……”


    “我給你說,炳生,陸季覽在達爾罕呆了小半年了,聽聞他與咄苾相處甚歡,若咄苾得勢,派兵南下,柴紹的騎兵必與之交鋒,遲滯突厥,以贏得時間,攻取朔方。”


    “李唐會與突厥開戰?”年輕的辛炳生有些驚訝。


    “哎,勢之所然嘛,”辛獠兒歎了一口氣,“先前的吐欲渾和稽胡,不也是替突厥阻擋李唐嗎?結果呢,你是知道的,要不他們今天怎會兵臨城下,讓咱們叔侄二人如此為難?”


    “可突厥人……”


    “突厥人也不是鐵板一塊,”辛獠兒知道侄兒想說什麽,解釋道,“隻要柴紹扛住南下這一擊,達爾罕內部就會有人站出來說和,畢竟這些年來,那些王公貴族沒少收人家李唐的貢物,’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嘛,何況那個處羅大可汗本就是個見利忘義之徒!”


    “如此說來,”辛炳生咀嚼著叔父的話,“若兩軍交鋒,李唐有必勝之心,而突厥隻有投機之意?”


    “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很好呀,炳生,”辛獠兒頗感欣慰,“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抓緊謀劃啊!不過,十天的時間,要去暗中聯絡一幹人等,的確困難重重!”


    “叔父,最大的困難是……梁洛仁?”


    “不錯,我本想邀他一同起事,但他那曖昧的態度,十天要想說服他,我沒有把握呀!”


    “叔父,非要讓梁洛仁參與,咱們才能起事嗎?”


    “呃,你問得好啊,”辛獠兒看著侄兒點點頭,“我原本也有上中下三策,因勢利導,相機而行。”


    “上中下三策?”


    “嗯——”辛獠兒狡黠地一笑,“聯手梁洛仁,出其不意,率兵突入王府,擒梁師都以降柴紹,這是上策,可兵不血刃,建立大功!”


    “這個……確實不易,那中策呢,叔父?”


    “中策嘛,則是聯絡步軍中咱們的人,尋機打開城門,與劉旻裏應外合,放唐軍進來,逐街搏戰,逐屋格鬥,直搗梁王府,如此,咱們也有功勞!”


    “叔父,我想,那下策是不是……”辛炳生眨眨眼睛,“咱們帶領衛隊,奪關而出,投奔唐軍?”


    “對,這個下策雖不能建功於李唐,但可以擾動城內的軍心士氣,滅滅賀遂那個王八蛋的威風,咱們也用不著坐以待斃,陪葬梁師都!”


    聽聞此話,辛炳生抬起手來,托著腮幫子,怔怔地盯著燭火,陷入沉思之中。


    辛獠兒也不打擾他,隻端起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然後嚼了嚼嘴裏的一片碎葉。


    片刻,燭焰閃動,“嗤”地一下,跳出一顆火星,轉眼便化作了青煙。


    辛炳生抬起頭來,說道“叔父,侄兒以為,上策急而剛,難以達成,隻有兩三成把握;下策雖有成把握,卻軟而弱,不利於咱們日後的前程;而中策可行,有六七成把握,若能成功,咱們便是李唐攻取朔方的第一功臣!”


    “嗯,很好,”辛獠兒讚賞地點點頭,起身踱了幾步,走迴到侄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些年的曆練,大有長進!咱們行伍之人,欲為良將,不單是勇,更要講智,炳生啊,你已入門道了,我心甚慰!”


    “可是,叔父,我還有一事擔心……”


    “誰能為咱們打開城門?”辛獠兒咧嘴一笑,反問道。


    “對。”


    辛獠兒並不作答,隻見他轉身,來到門邊,“吱嘎”一聲推開後,朝著外麵的小院“啪啪啪”地拍了拍手,須臾,一個黑影從角落裏鑽出來,應了聲“總管大人好”,便隨著辛獠兒抬腳進屋。


    辛炳生定睛一看,原來是朔方的東城門監,瞬間,辛炳生恍然大悟,立即起身,朝著來人拱了拱手,說道“事成與否,仰仗門監大人了!”


    ……


    燭光如豆,人影映窗,低語竊竊,似有若無。


    三人圍坐,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間,已談了近一個時辰。


    聽到屋外遠遠地傳來雞鳴聲,辛獠兒不禁側頭,看向窗戶,歎道“說去說來呀,都是柴紹給咱們的時間太緊迫了,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我看呐,該冒的險,還是要冒!”


    “叔父,您以生日宴會之名,邀約各營領軍赴宴,席間扣押他們,然後起事,雖然可行,但我覺得有兩個疑問……”


    “說。”


    “第一,各道城門的統兵權在賀遂手上,門監大人屆時行事,諸門兵馬須不相統一,最好滯留原地,才可讓唐軍迅速突襲王宮,可是那賀遂,與叔父長期不合,請他赴宴,他如何肯來?”


    “這個不難,”辛獠兒擺擺手,“遊擊將軍李正寶早就有意勸和我倆兒,他與賀遂交情甚厚,讓他出麵遊說姓賀的,再加上我親自登門相請,躬身卑辭,姓賀的沒有理由不來!”


    辛獠兒點點頭,說道“那就難為叔父了……我的第二疑問呢,是唐軍——咱們深夜起事,打開城門,縱然劉旻相信,願意率兵殺進來,可那柴紹相信嗎?據我所知,柴紹行軍,以穩見長,不會輕信他人的。”


    坐在一旁的門監聽聞,似有同樣的疑問,雖沒開口,但皺著眉頭,轉過臉來看著辛獠兒。


    “炳生,你問得好哇……”辛獠兒長歎一聲,說道,“這個問題,也曾令我困惑,思來想去,唯有一個辦法——”


    說到這裏,辛獠兒頓了頓,雙眼看向侄兒,目光一改往日的狡黠與嚴厲,變得格外柔和乃至憐愛,嘴角動了動,心中似有難言之隱。


    “唯一的辦法是,”辛獠兒喉頭一梗,“你孤身出城,經由劉旻,麵見柴紹,詳陳今夜咱們的謀劃,並引導唐軍進城,攻擊王宮!”


    辛炳生有些詫異,張著嘴,正想開口時,隻聽到辛獠兒接著說道“你此番出城,實為兩個身份,一是人質,二是向導,唯有如此,柴紹才肯相信咱們,派兵進城。”


    一旁的門監聽了這番話,側頭想了想,繼而點了點頭。


    辛獠兒看在眼中,笑道“當年,我從死人堆裏把你刨出來,你說要以命相報;今日,我叔侄二人的性命,可都在你手上囉!”


    門監聽聞,誠惶誠恐,連忙站起來,拱手道“末將願肝腦塗地,以報將軍再生之德!”


    “坐下,坐下說話嘛,”辛獠兒抬手,往下壓了壓。


    門監剛一落座,辛炳生卻已淚眼婆娑,哽咽道“叔父,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侄兒不願意離開您呀!不論起事是否成功,侄兒隻想護衛在您身邊,生死與共!”


    “炳生——”辛獠兒萬般苦楚湧上心頭,把手壓在侄兒的肩膀上,“若事有不濟,你也不必迴城了,歸降唐軍吧,給咱們辛家留個後!可我……真不希望咱叔侄就此天人相隔,來世再見,所以,這副重擔,你得擔起來啊!你明白嗎?”


    辛炳生一邊點頭,一邊嗚咽,淚如雨下。


    門監也傷感萬分,低頭不語。


    屋外,雞鳴三遍,夜色將盡;屋內,燭淚掛台,焰苗漸短。


    辛獠兒仰起頭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道“盡人事,聽天命吧!好了,天快亮了,你們各自速迴,不要引人疑心;五日之後,我的生日宴會,一切見分曉!”


    辛炳生與門監起身,抱拳拱手,轉身開門,先後離去,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b><\/b>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虎賁巾幗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琴藏古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琴藏古棉並收藏虎賁巾幗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