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月當空,似鐮挑雲,風掃餘燼,煙飄如線。


    酉末戌初,後火城裏馬蹄陣陣,火把如燈,唐軍人馬仍在調動,大街小巷中,提刀扛槍的軍士隨處可見,步卒隊列齊齊而過,騎兵穿梭往來如風。


    五、六騎從軍府前喁喁走來,馬三寶執綹徐行,正返迴營中,幾名親隨緊跟其後。同蕭之藏、何潘仁分手後,這一路上,馬三寶低頭不語,眉頭緊鎖,心事重重,蕭之藏的話語一直縈繞耳畔。


    馬三寶心裏有數,剛才何潘仁的神情言語已告訴自己,他不會輕信蕭之藏,堅固的阿哈堡怎能輕易拿下,甚至不費一兵一卒?那可是經營了十餘年的西北要塞啊!然而,蕭之藏又言之鑿鑿,且此人自終南山起,便參謀軍事,言無不中…如何抉擇,真叫人為難啊!


    馬三寶倚鞍前行,一縱一送之間,不禁喟然長歎,鼓突的雙眼中盡是迷茫之色。


    走著走著,突然,馬三寶猛拉韁繩,驚得坐騎一聲長嘶,聲音迴蕩在空曠的夜色中,隻見他迴過頭來,對幾個親隨說道:“走,到女兵營去一趟!”


    “馬將軍,再有一個時辰,全城便要宵禁了,我們現在過去,是不是…”一個聲音猶猶豫豫地從親隨中傳了出來。


    “是啊,霍公有軍令,宵禁之後,隻認牌牒不認人,巡查的部伍有先斬後奏之權,咱們沒有…沒有攜帶牌牒啊,”另一個聲音顫顫巍巍地說道。


    馬三寶沒有吭氣,隻抬起頭來,望了望星光璀璨的夜空,斬釘截鐵地說道:“來得及!”


    說罷,一拉綹頭,馬三寶帶風前奔,朝著城西的女兵營篤篤馳去。


    後麵的親隨們不敢怠慢,立即揚鞭,策馬追上,在街衢中灑下一串串的馬蹄聲。


    ……


    火把勁燃,光亮如晝,人影往來,步履匆匆。


    馬三寶一行到達女兵營時,隻見裏麵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女兵們忙碌緊張,卻有條不紊——有的正在擦拭弓弦,校正弓弰,專心致誌,不言不語;有的正在配發箭矢,清點細數,念念有詞,造冊登記;有的正在飲馬喂料,安撫坐騎,卸裝鞍韉,清除汙跡…


    見馬三寶等人馳入營中,女兵們略一吃驚,停下了手中的活兒,繼而抿嘴偷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各自忙碌起來。


    “馬將軍,這麽晚來,您來咱們營中,有何貴幹?”馬三寶剛一下馬,便看到宣節校尉羅秋紅笑嗬嗬地走了過來。


    “你們的軍將秦蕊兒呢?我找她,有急事兒!”馬三寶神情嚴肅地說道。


    羅秋紅見馬三寶心急火燎的樣子,連忙抬起手來,指向前麵兩三百步處的一頂大帳篷,說道:“秦將軍正在傷兵營中探視傷者。”


    馬三寶“嗯”了一聲,扭過頭來,把手中的韁繩遞給親隨,說道:“你們就在此處等候,”說罷,邁開大步,徑直朝著那頂大帳篷走去。


    掀簾而入,隻見二三十名傷兵或坐或躺,繃帶纏身,血跡浸染,有的閉目不語,有的低低呻吟,秦蕊兒正背對著自己,與一名傷兵對麵而坐,手搭其肩,好言安慰。


    見馬三寶突然入內,傷兵驚詫萬分,瞪著雙眼,張著嘴巴不知說什麽,秦蕊兒一怔,轉過身來,見是自己的丈夫,猛然間也吃驚不小,連忙朝著帳外呶呶嘴,示意馬三寶外麵等候,這才站起身來,又對身邊的幾名傷兵安撫了幾句,這才扯扯戰袍,理理鬢發,朝門外走去。


    二人來到帳外,秦蕊兒開口問道:“當家的,馬上就要宵禁了,你不在自己的營中處置軍務,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是這樣的——”馬三寶舔舔嘴唇,把蕭之藏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我真是拿不定主意啊,所以,想聽聽你的看法。”


    “咳,這有什麽可說的呢,”秦蕊兒看了丈夫一眼,說道,“既然蕭學士都這樣說了,就按他的主意辦唄!”


    “可是,”馬三寶雙眉不展,搓著手掌,說道,“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蕭之藏判斷有誤,我向霍公貿然請戰,卻又不能攻拔安西堡,那麽…”


    “那麽,你在軍中便折了臉麵,不好與眾將相見,是不是?”秦蕊兒黑眸一斜,反問道。


    “哎,也是,也不是啊!”


    馬三寶歎了一口氣,答道,“沒了臉麵是一說,且你我是夫妻,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違了軍令,也會給你抹黑啊,然而更重要的是,”馬三寶頓了頓,神色黯然地說道,“眾人背地裏會講,霍公選將不明,暗於識人,我…我…”


    “既如此,那就不要主動請纓了,任由霍公點將,點到誰就是誰!”


    “是啊,起初我也這樣想過,”馬三寶籲了一口氣,看著妻子,有些猶豫地說道,“可聽了蕭之藏的話後,我又覺得十分在理,心裏就像江海翻騰,按捺不住想提兵上前啊,畢竟,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拿下安西堡易如反掌,若我不去,到時不是悔死了嗎?”


    “馬三寶!”秦蕊兒大眼圓睜,雙手叉腰,有些衝氣,高聲說道,“你什麽時候變得前怕狼,後怕虎了?你若不去,我自己帶著女兵去!我看你這個驃騎將軍是越當越迴去了,還不如當年終南山裏的那個小家將!”


    四周的女兵聽聞,遠遠地側頭迴望,又迅疾扭頭迴去,各幹各的活兒…


    “嘿嘿,好婆姨,別生氣,啊,別生氣,”馬三寶立即換了一副麵孔,躬身低頭,滿臉堆笑,說道,“這不,都是為咱倆兒在盤算麽?當年終南山的那個馬三寶啊,年輕氣盛,沒有家室,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今日可不同了,他不是有個美貌能幹的妻子嗎?他不是得有所顧慮嗎?嘿嘿,對不對啊…”


    “唔…唔…唔…”誰知馬三寶的話,竟讓秦蕊兒哭了起來,隻見她一邊抹淚,一邊嗚咽道,“你要真是為了咱倆兒好,就應當聽蕭學士的話,去向霍公請纓…”


    “好,好,好,我聽你的,我聽你的,明天一早就去軍府,”馬三寶連忙抬起手來,用掌心為妻子擦去眼角的淚珠,笑嘻嘻地說道。


    “三寶,你聽我說…”


    秦蕊兒收住淚水,止了哭泣,緩緩說道,“自終南山起,蕭之藏便參謀戰事,你迴想一下,每次戰鬥之前,他要麽不說話,要麽說的話便會成真,是不是這樣呀?”


    見丈夫眨眨眼,點點頭,秦蕊兒繼續說道:“蕭之藏精通兵法,深有謀略,連咱們的公主殿下都對他欽佩有加,稱之為‘軍中張子房’,你我一個小小的軍頭,怎可疑神疑鬼,不信於人?”


    “三寶,”秦蕊兒歎息一聲,伸手拉住丈夫,說道,“你知道嗎?若能如同蕭之藏所說的那樣,迅速拿下安西堡,豈止是你再立戰功,替我爭光?咱們也是為公主殿下分憂哩!”


    馬三寶睜大鼓突的雙眼,似乎不太明白妻子的話。


    “你想想,”秦蕊兒繼續說道,“咱們從阿哈城出來後,前方的戰事如何了,順不順利,有沒有什麽梗阻,這些豈不是留在後方的公主殿下所憂慮的?你能早些拿下安西堡,也好讓霍公與殿下早些團聚啊!這些年來,戎馬倥傯,他們離多聚少,總在相互牽掛…”


    “嗯,蕊兒,你別說了,我明白了,”馬三寶收起笑臉,神情嚴肅,說道:“明日,天一亮,我便到軍府去請戰,不拿下安西堡,就不迴來見你!”


    秦蕊兒破泣為笑,解下自己胸前的棉紗紅巾,圍到丈夫的脖子上,說道:“不管安西堡能不能拿下來,你都要迴來見我!入夜了,天涼,快迴營吧…”


    “嗯!”馬三寶沉沉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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