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霞光萬裏,風過塞北,山川欣然。


    清晨時分,金明城雞犬相聞,炊煙嫋嫋,大街小巷行人漸出,開門推窗,掃灑庭院內外。


    官衙寢房中,李三娘早已起身,正在小院中輕舞花劍,活絡筋骨。


    連日來,服了謝郎中的藥,李三娘覺得身子骨已大為好轉,整個人神清氣爽,手腳利索,前日,在謝郎中的引薦下,還帶著鳳鳶去了趟城裏的“達濟堂”藥鋪,專程感謝羅掌櫃。


    此刻,晨光沐浴中,隻見李三娘身著白衫,手握花劍,身法輕靈嬌捷,動靜隨心自如,進退閃展,剛柔相濟,勁力活順,直達劍梢,輕舞迴旋之間,時而慢如花開花謝,時而快如疾風奔馬,劍鋒所指,道道白光繞身而過。


    正凝神禦氣,施之劍端時,隻見鳳鳶急急忙忙跑進來,一躬身,氣喘籲籲地稟道:“公主殿下,何…何潘仁將軍迴來了,馬三寶、秦蕊兒等將軍已…已聞訊趕來,都匯集到前堂了!”


    李三娘聽聞,心中驚喜,一招“丹鳳撫眉”,收劍入鞘,轉過身來,盯著鳳鳶問道:“何潘仁將軍?他迴來了?嗯…快,拿我的戎裝來,幫我換上!”


    片刻之後,李三娘大步走來,剛跨入前堂的大門,便看到一個頭戴暖帽,被發左衽的突厥人,正與馬三寶撫臂相擁,談笑甚歡,旁邊秦蕊兒等將校端坐位中,看著麵前的兩人,正抿嘴而笑。


    李三娘正詫異時,眾人紛紛躬身行禮,定睛一看,原來“突厥人”竟然是何潘仁!


    “參見公主殿下!”何潘仁大聲說道。


    “嗬,咱們大唐的驃騎將軍,何時變成了突厥的來客!”李三娘笑顏綻放,把手一抬,示意眾人免禮,大步走到主位上,笑嗬嗬地坐了下來。


    何潘仁彎腰入位,捋著頜下的紅胡須,說道:“公主殿下,從阿哈城裏走來,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啊!”


    “何將軍辛苦了!”李三娘點頭致意。


    “哈哈,”馬三寶在一旁忍俊不禁,打趣道,“當然不易了,又是駝隊,又是貨物,不能買賣,隻能運輸,讓咱們的何老板真是憋屈啊!”


    “哎,憋屈倒不憋屈,”何潘仁眨著藍眼睛,也樂了起來,笑道:“我自幼行走邊塞,做了幾十年的生意,這次算是重操舊業了!隻是啊…咳!”


    何潘仁一邊搖頭,一邊搓手,歎道:“那些稽胡騎兵和梁賊遊哨,就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隻能和他們耍嘴皮子,隻恨手裏沒有一把刀、半柄劍!真想幾下子宰了他們,這一路上啊,都是心癢癢的哩!”


    看著何潘仁無可奈何的模樣,眾人都笑了起來。


    秦蕊兒角嘴一翹,扮個鬼臉,笑道:“咱們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這一路上,隻能使喚二十來人和三十頭駱駝,也真夠孤單寂寞的,哎,大材小用了!”


    “我說,你家小兩口不要再拿我取樂了,”何潘仁佯裝生氣,把紅胡子一吹,瞪著秦蕊兒說道,“那阿哈城中,隻有我和幾十個下屬是北族出身,貌類突厥,我不來做這個‘行商’,莫非讓向善誌或者岑定方來做嗎?”


    “他們不會‘行商’,隻會‘行軍’…”馬三寶逗樂道。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何潘仁也跟著笑了起來,連連點頭。


    笑罷,何潘仁捋了捋紅胡須,說道:“還過,這瞞天過海的一招兒,也的確是絕了,居然不費一兵一卒,便穿透了敵軍的防線,讓咱們再次相會金明城中,霍公真是高明啊!雖然我在邊塞行商多年,但打死我也想不出這麽精妙的辦法來…”


    “所以啊,你是麾下將軍,霍公則是統兵的元帥,”馬三寶大笑道。


    “那是,那是,”何潘仁咂咂嘴,睜大藍眼睛,點點頭說道。


    ……


    前堂熱鬧,你言我語,眾人笑罷,言歸正傳。


    李三娘輕挽發髻,漸收笑容,問道:“何將軍,阿哈城中的情形怎樣?是否知道郝齊平的後軍已為稽胡所敗?另外,霍公對戰局有何處置?”


    何潘仁坐直腰身,一點頭,迴答道:“公主殿下,後軍未進,糧草不濟,阿哈城中的數萬大軍隻能嬰城自守;霍公曾派出邏騎,在胡木灘中搜尋後軍的蹤跡,與稽胡打了場遭遇戰,結果,我軍不利而還。雖未得音訊,但我們就此判斷,後軍遭到了不測,隻是未曾想到,對手竟然是稽胡!”


    看到李三娘正在側耳傾聽,何潘仁一捋紅須,繼續說道:“霍公打算以這金明城為支點,分兵南下,出其不意,夾擊稽胡,以解目前的困局,所以,命我等喬裝打扮,穿越戰線,聯絡合戰之事…”


    何潘仁話音未落,堂內的眾將校一陣騷動,議論紛紛,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李三娘將手一抬,示意安靜,皺了皺濃眉,問道:“那麽,合戰之事,霍公可有詳盡的謀劃?”


    “有的,”何潘仁豁然起身,掃視眾人,一拱手,說道,“奉元帥令:分兵南下,潛出蘇吉台,三日之後,即八月二十八日,醜時正刻,南北對進,合擊敵虜!”


    “三天啊!”


    馬三寶和秦蕊兒異口同聲地驚唿道,看著何潘仁目瞪口呆。


    羅秋紅、申珂等校尉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驚愕之餘,眾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主位,隻見李三娘蹙眉凝思,盯著案桌,一動不動。


    官衙大堂裏寂靜無聲,似乎隻能聽到各自的唿吸。


    片刻之後,李三娘緩緩抬頭,迎著眾人的目光,沉沉說道:“既然,霍公已確定三日後合戰,咱們唯有遵令而行!固然,於金明城而言,時間緊迫,兵力不足,但事關北征大局,切不可等閑視之!”


    “不錯,”何潘仁接過話來,說道,“離開阿哈城之前,霍公曾叮囑過我,務必穿越戰線,聯絡到金明城;退一步講,就算我等在途中遭遇了不測,未能達到金明城,按照約定的時間,阿哈城中仍將分兵潛出蘇吉台,突襲稽胡人!”


    聽聞,李三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深邃而憂鬱,說道:“我想,霍公隻給了三天的時間,這表明,北邊阿哈城中的形勢不容樂觀啊!或許…三日後的蘇吉台之戰,乃是整個北征戰局的轉折之處…”


    李三娘言罷,眾人沉默不語,有的低頭凝思,雙眉不展;有的指敲桌麵,噠噠有聲;有的喟然長歎,心中鬱結;有的雙眼迷茫,左顧右盼…


    “我思忖著,殿下所言的‘轉折之處’,應有兩層深意,”年輕的申珂按捺不住,一句話打破了堂內的沉默。


    眾人扭頭看去,隻見她唇紅齒白,眼波靈靈,下頜一揚,娓娓說道:“其一,若咱們勝了,北征途中可能再無險仗惡仗,縱然還需搏殺攻戰,但絕不會被他人牽著鼻子走。”


    “其二,”申珂見秦蕊兒、羅秋紅等人頷首點頭,便繼續說道,“若我們敗了,也許北征朔方就此告終,而且,阿哈城中的數萬將士能否安然返迴延州,亦未可知啊!”


    李三娘聽聞,點點頭,向申珂投去讚許的目光。


    “此話不錯,可是…”馬三寶雙眼一鼓,憂心忡忡,連連發問,“蘇吉台到底有多少敵人?稽胡騎兵和梁軍步卒各有多少?金明城中滿打滿算,三千人馬而已,如何進擊敵虜?”


    羅秋紅咂咂嘴,接過話來,說道:“況且,這三千人中,半數以上是女兵弩手,防禦有餘,進攻不足,要實現霍公的南北夾擊之策,真是困難重重啊!”


    “哎,”秦蕊兒輕歎一聲,扯了扯前襟,說道,“咱們女兵營啊,閱習精熟,個個都能百步穿楊,不怕敵人來攻城;但要出城合戰,若沒有步卒的側翼護衛,我擔心…擔心…”


    說著,秦蕊兒扭頭看了看主位,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我明白,”李三娘點點頭,輕捋鬢前絲發,目光沉沉,深不見底,緩緩說道,“今日,暫且議到這兒,怎樣合戰,細思後再議!何將軍一路辛苦,好生歇息,諸將謹守防務,不得懈怠!”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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