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驕陽似火,風歇樹靜,大地蒸騰。


    金明城北十裏,萬餘人馬衣甲鮮亮,刀槍耀眼,一騎雙馬,篤篤而行,已於半個時辰前,進入了黑石砭錯落起伏的丘隴之中。大隊向前,馬嘶不聞,唯見一道黃塵漸行漸遠。


    一座小丘上,數十騎正撫鞍眺望,柴紹夫婦率眾將出城,立於此處,目送向善誌的隊伍進入丘隴之中。


    時近午時,烈日當頭,丘上眾人汗流浹背,甲胄內袍衫皆濕;坐騎嘶鳴,鼻尖滲汗,踢腿刨沙,煩躁不已。


    軍帥柴紹一拉馬韁,收迴遠眺的目光,迴頭看著眾人,說道:“前軍已經走遠,諸位請迴吧!”


    說罷,正要揚鞭策馬時,突然看到身後的妻子臉色蒼白,唿吸急促,捂著胸口,低頭蹙眉,似乎疼痛難忍。


    柴紹提馬上前,急急問道:“夫人,有何不適?”


    “我…我覺得頭暈目眩,天地搖晃,這胸口一陣緊似一陣,喘……喘不上氣來…”


    柴紹仔細端詳,隻見妻子麵無血色,汗如雨滴,抓住韁繩的雙手正瑟瑟發抖,眼中光芒盡失,晦暗不清…


    柴紹心裏大驚,頓時明白過來——妻子已經中暑!於是,急忙向左右大喊道:“水!快拿水來!”


    話音未落,隻見李三娘雙眼一閉,身體一斜,鬆開韁繩,暈厥過去,重重地跌落馬下。


    眾人一時手忙腳亂,紛紛躍身下馬,大步向前,圍了上來,扶起李三娘,“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叫個不停,慌亂之餘,不知出了何事。


    “大家散開!”軍將郝齊平大喊一聲,“公主殿下中暑了,大夥兒不要圍在一起,透出空隙來!快,快,快,拿水來…”


    柴紹抬著妻子的頭,平臥地上,接過郝齊平遞過來的水囊,擰開木塞,灑在妻子的額頭和頸子上,輕輕地拍了拍。


    馬三寶見狀,立即解下戰袍,同秦蕊兒一道扯住四角,撐起一頂布蓬,將李三娘置於陰涼處…


    片刻之後,李三娘微微睜開雙眼,見眾人都在身邊看著自己,個個戚容滿麵,心急如焚,李三娘稍一掙紮,氣若遊絲地問道:“夫君,我這是怎麽了?”


    柴紹輕聲說道:“夫人,你中暑了…”


    “哦,可能是連日來,奔波於城內,探望百姓,又…又到營中,巡查戰備,沒有…沒有好生歇息…”


    “噓…夫人,你現在身子弱,不要說話,”柴紹將手指輕壓在妻子蒼白如紙的唇上,說道,“你平躺歇息,來,慢慢地喝點水,感覺好些了,咱們再返迴城中。”


    眾人見李三娘蘇醒了過來,都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郝齊平湊到柴紹身邊,一拱手,輕語道:“霍公,我看公主殿下中暑不淺,恐怕不能騎行了,是否派人返迴金明城中,調派烏蓬馬車前來迎接?”


    柴紹聽聞,看了看懷中閉目不語,氣息微弱的妻子,點點頭,迴答道:“也隻能如此了,郝將軍,請你去安排一下吧!”


    看著郝齊平轉身而去的背影,柴紹對眾人說道:“來,幫我一把,把公主殿下背在我身上,咱們到山腳的那片樹林中去,避一避暑熱…”


    眾人聽聞,連忙上前,扶的扶,抬的抬,將李三娘伏在丈夫背上,然後解下戰袍,學著馬三寶的樣兒,扯起四角,搭作涼蓬,簇擁著柴紹夫婦,朝著丘下緩緩走去。


    ……


    月上枝頭,星光暗淡,晚風拂來,暑熱漸退。


    金明城官衙裏,燭火搖曳,人影晃動,軍中的謝郎中剛剛給李三娘把完脈,隻見他眉頭一皺,捋了捋山羊須,起身來到屋裏的木桌旁,借著燭光,提筆蘸墨,寫了一張藥方,雙手遞給等候一旁的柴紹,說道:“軍帥,請過目。”


    柴紹接過方子,湊到燈下讀來,隻見上麵寫著——


    “生地黃叁錢,丹參叁錢,連翹肆錢,玄參叁錢,麥冬叁錢,金銀花貳錢,黃連貳錢,鬱金壹錢,石菖蒲貳錢,竹葉叁錢,桃仁貳錢,紅花壹錢。”


    柴紹看罷,將藥方揣到袖中,迴頭看了看正在榻上閉目靜養的妻子,對著謝郎中點點頭,一抬手,示意屋外說道。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院中,柴紹反剪雙手,仰起頭來,望著雲隨風行、月光朦朧的夜空,歎息一聲,扭頭問道:“謝郎中,公主的身體可有大礙?”


    謝郎中一拱手,迴答道:“霍公,公主殿下這病呢,乃是暑入陽明致氣陰兩傷,陰損及陽致氣虛欲脫啊,雖無性命之憂,但須靜以養之,固本培原,不可躁動啊!”


    “那須靜養多久?”


    “嗯,這個嘛,不好說啊,”謝郎中慫慫肩,一扯藥箱,說道,“我看公主殿下麵色不華,舌質紫暗,且苔白膩,脈象沉微而緩,若能依照適才的藥方,抓得七、八副藥,及時煎服,三、五天內,應有好轉,可是…”


    謝郎中抬起頭來,看著柴紹,頓了頓,目光中頗顯無奈,歎道:“可是,這金明城裏,已是人去城空了,我前日曾到幾處藥鋪去打探,皆空空如也,剛才藥方上的哪十幾味藥,我這裏缺得多啊!所以…”


    柴紹點點頭,搓著手掌,歎息一聲。


    “霍公,”謝郎中見柴紹惆悵無比,便說道,“明日,我出城去,到郊外山中走一趟,看看有沒有可用之藥,采摘迴來,洗淨煎熬,或許配伍不全,藥效緩慢,但也可解一時之需啊!”


    “甚好,甚好,那就辛苦謝郎中了…”


    兩人正在院中說話時,隻聽到屋裏傳來一聲“夫君…”聽來氣息微弱,無力輕緩。


    柴紹連忙辭別謝郎中,急急地轉身迴去。


    來在床榻邊,柴紹握著妻子的手,微微一笑,說道:“夫人,你安心靜養,適才謝郎中已給我講了,你的身子並無大礙,調養將息幾日,便能康複了。”


    李三娘仰臥榻上,枕著靠枕,輕輕地搖搖頭,說道:“我不要緊,我是擔心你呀——大軍開拔在即,我這身子骨卻不爭氣,讓你分心了!”


    柴紹笑笑,說道:“你安心靜養,軍中之事,就不必操心了…”


    “可是,可是…”李三娘費力地睜大眼睛,看著丈夫,緩緩說道,“兩日後,中軍便要開進黑石砭,你這個軍帥…”


    “夫人,我思量過了,”柴紹打斷妻子的話,說道,“你在城中多將息幾日,實在不行,我隨郝齊平的後軍,開進黑石砭。”


    李三娘歎息一聲,盯著屋頂,說道:“這怎麽能行?自古征戰,軍帥坐鎮中軍,豈有跟從後軍之理?你可不能為了我一個人,壞了數萬大軍的事兒啊!若如此,我這心裏也不安穩呐!”


    柴紹聽罷,眉頭緊蹙,如錐刺心,口中卻連聲安慰道:“夫人,你安心靜養,軍中之事,再作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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