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雲淡,豔陽普照,殿宇紅牆,金壁輝煌。


    長安大興宮甘露殿裏歡聲笑語,喜氣洋洋,霍國公柴紹攜妻子平陽公主晉見皇帝李淵,一別半載,千言萬語,父女間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今日進宮拜望父親,李三娘期盼已久,一早起來便端坐妝奩前,命銀釧兒和墨綠取出朝服,捧出釵冠,打開久未觸碰的脂粉盒,精心細致地裝扮起來…


    此刻,同丈夫並肩端坐於甘露殿裏,隻見她身披明皇襲地錦袍,內著紅色圓領小袖帛襖,下著條紋織金花褲,腰束蹀躞帶,足登烏皮靴,笑容滿麵,光彩照人,濃眉微翹似彎月,眉間貼鈿如明星,額黃淡淡描眼角,麵靨點紅抹薄唇,高高束起的烏髻上,一頂鳳鳥桃形金冠斜插著一柄白玉簪釵,言語間,輕搖慢晃,叮叮細響。


    “父皇,我和夫君離京半載,駐守延州邊關,對您老兒可是日思夜想啊——父皇日理萬機,批閱無數,是不是鬢前又添了銀絲?父皇殫精竭慮,聽奏不倦,是不是額上又多了皺紋?今日一看,大出所料,父皇龍體安健,神采奕奕,哪裏像年近六旬,分明就是四十出頭嘛!”


    “哈哈,哈哈…”李淵聽聞,龍顏大悅,斜倚在禦榻上,抬手指著女兒,對侍奉一旁的尹德妃說,“自小,這妮兒便最會說話,總能讓我舒心暢快!當年,要不是钜鹿郡公柴慎老弟百般請求,我才舍不得把她嫁到柴家去呢!”


    見身邊正襟危坐的丈夫略顯尷尬,李三娘看著父親,嗔怪道:“父皇,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麽還在提起呢?要不,我讓夫君把我休了,迴大興宮來,天天給您老兒捶腳按背?”


    尹德妃笑道:“那是我等臣妾的活兒,怎能煩勞公主的大駕呢!”


    “說得好哇,”李淵開心無比,摸著便便大腹,說道,“況且,我的三妮兒還是本朝的禦賜驃騎大將軍,當年在終南山振臂一唿,萬人景從,如今夫唱妻隨,為我大唐鎮守一方,為父怎能隻戀兒女親情,不顧國家大義呢!”


    聽見父親提到“國家大義”,李三娘腰身挺直,振振說道:“父皇,那劉武周真的如此兇狂,勢不可擋?非要讓咱們遷都樊州?”


    見妻子率性而為,口無遮攔,直擊皇帝內心痛處,柴紹連忙插話道:“國家之事,陛下自有聖斷!陛下龍體安健,那才是黎民百姓和文武百官的福分…”


    李淵一抬手,打斷柴紹的話,然後從禦榻上坐起身來,雙手扶在明黃色的一對大迎枕上,咂了咂嘴唇,盯著女兒,問道:“三妮兒,你說父皇該不該遷這都城?”


    尹德妃在一旁笑道:“陛下,朝堂上不是已有公論了嗎?這不是為難公主嗎?我看呐,咱們還是…”


    “你別說話!”李淵瞪了一眼尹德妃,扭過頭來,和顏悅色地看著女兒,等待迴答。


    李三娘濃眉一皺,低頭略思,正要說話時,身旁的丈夫悄悄地伸出手來,輕輕地扯了扯她的錦袍前襟,李三娘看了一眼丈夫,無所顧忌,迎著父親熱切的目光,朗朗說道:“父皇,女兒以為,若為朝廷百官勳貴計,當遷都樊州;若為天下蒼生百姓計,當堅守長安!”


    “哦?是嗎?妮子,你說來看看…”


    “父皇,若遷都樊州,王師必然同劉賊搏戰關中,朝中達官顯貴無陷城失財之憂,更無家破人亡之虞,可是,八百裏秦川將是一片火海,頓為人間地獄!”


    見皇帝捋須頷首,李三娘鏗鏘有力地繼續說道:“若堅守長安,民心可用,軍心穩固,咱們憑借黃河天險阻敵入寇,馳召天下軍馬赴援京師,派遣精銳奇兵渡河反擊,則仍有勝算——咱們是在自己家門口作戰,軍民同仇敵愾,眾誌成城;敵人卻是懸軍深入,戰線漫長,供給不易,若能抓住戰機,奮力一搏,擊破敵寇,不但關中危局可解,還可乘勢光複並州,奪迴晉陽,將劉賊驅之千裏!”


    李三娘話音落地,整個甘露殿寂靜無聲——皇帝李淵側身不語,看著禦榻前的香爐,陷入深思;夫君柴紹瞠目結舌,麵有懼色,望著皇帝惴惴不安;侍奉一旁的尹德妃則左顧右盼,一臉懵愣,茫然無語。


    ……


    檀煙出爐,嫋嫋而上,細若遊絲,盤旋藻井。


    沉默片刻,李淵一撐靠枕,從禦榻上站起身來,反剪雙手,在大殿中緩步慢行,橐橐有聲。


    突然,李淵轉過頭來,看著女兒,說道:“剛才那番話兒,讓朕想起了你已去世的母親----太穆竇皇後!”


    “母親?”


    “對,”李淵雙眸一閃,光亮如火,說道,“你母親善書好文,才智過人,生前不僅是朕的賢內助,還是朕的好參議,你還記得大業年間,家裏因汗血寶馬招來橫禍的事兒嗎?”


    “記得!”


    “朕年輕時,任俠豪氣,酷愛畋獵,偶得友人贈送兩匹汗血寶馬,愛不手釋,朝夕相處。你母親卻洞察秋毫,力勸朕將寶馬獻給喜好獵鷹駿馬的煬帝,她哭著說,如若不然,將會遭到不測。朕愛馬心切,哪裏肯聽!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煬帝便尋了個由頭,將朕問罪下獄,你母親…”


    “母親立即變賣了所有家產,”李三娘接過父親的話兒,哽咽著說道,“托友人再購了兩匹汗血寶馬,送到京城煬帝宮中,才使父皇平安脫險,官複原職。”


    說罷,思母之情難抑胸中,滾燙的淚水“噗哧”滑落,晶瑩剔透,浸潤衣襟,李三娘喃喃說道:“那段日子,艱難之極,母親帶著大哥、我和二郎,寄宿在舅舅家中,整日擔驚受怕,惶惶不安,生怕父皇出了什麽意外,一家人永遠無法相見…”


    李淵沉沉地點頭,悲不自勝,抬起頭來,仰望大殿藻井,極力忍住眼眶中的淚水,歎息一聲,說道:“三妮兒啊,你太像你的母親了,洞察秋毫,胸有格局,剛毅決絕,隻可惜,太穆皇後…太穆皇後早早地便撒手人寰,讓朕一個人承受這世間的風風雨雨!”


    李三娘聽聞,早已泣不成聲;柴紹也悲傷難言,從袖襟中掏出絲帛手帕,輕輕地遞給妻子。


    禦榻旁邊的尹德妃麵色難看,坐立不安,垂抱雙手,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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