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駱家父女後,李三娘站在中軍大帳外,望著銀裝素裹的軍營,睡意全無,又抬頭眺望遠處白茫茫的無名山丘,目光沉沉,思慮湧動,直至鳳鳶拿著棉袍走出來,給自己披上時,這才覺得外麵寒冷異常,哈氣成霧,於是扭頭對鳳鳶說道:“傳各位將領,即刻到中軍大帳議事。”


    鳳鳶稍稍遲疑,細聲問道:“主子,您一宿沒睡,這又接著議事,能吃得消嗎?”


    李三娘揉了揉布滿紅絲的雙眼,笑了笑,說道:“事情緊迫,你就是讓我睡我也睡不著啊,去吧,請諸將過來…”


    片刻之後,眾將齊聚中軍大帳,聆聽女軍帥陳說“馬踏坪”的水文地勢之後,如熱鍋一般,立即議論開來。


    “真是天助我也!”向善誌一拍大腿,高聲說道,“出其不意,直插敵後,讓姓梁的和那群辮奴哭爹喊娘去吧!”


    何潘仁捋了捋頜下的紅須,一雙藍眼睛中光芒閃爍,說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連朔方城中的老主簿都來出謀獻策,我看是天亡梁氏啊!”


    “不過,眼下提到的這個‘馬踏坪’,我看還是得去實地勘察一番,畢竟,疏浚洛河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如今水勢怎樣,誰也說不清楚,”馬三寶眨巴著略突的雙眼,若有所思地說道。


    看到秦蕊兒與諸將都點頭稱是,郝齊平把手中的小扇一折,看了看正位上的李三娘,說道:“馬將軍之言甚是!不過,若要出其不意,擊破強敵,潛渡洛河隻算是完成了一半,”見眾人都扭頭看著自己,郝齊平嘴角上揚,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之所以這樣講,其原因是敵軍的主力集結在無名丘下,距敵營也不過兩三裏地兒,若有動靜,可急速迴援,操之不慎,我軍有可能半渡遭襲,或者受到前後夾擊,功敗垂成啊!”


    “所以,”這時,李三娘抬起頭來,凝眉深思,看著眾將說道,“得想方設法吸引丘下敵軍的視線,使其不得迴顧大營,為我軍潛渡洛河,奪取敵營,甚至攻破重圍做好準備!”


    “正是。”郝齊平頷首點頭。


    “可是,如何吸引丘下敵人的視線呢?難道分兵出壘嗎?我們的人馬本身就不夠啊!”秦蕊兒在座中焦慮地問道。


    眾人聽聞,皆未言語,數聲歎息之後,不是低頭沉思,就是仰望蓬頂,軍帳中一時沉寂,隻聽見外麵寒風肆虐,簌簌直響。


    片刻之後,正位上傳來李三娘的聲音:“諸位,駱老主簿帶給我們的‘馬踏坪’水情,至關重要,不啻於深塹變通途,這很有可能成為扭轉太和山戰局的關鍵!我考慮,今夜由馬三寶率隊實地勘察水情,明早咱們再次合議,至於如何吸引丘下敵軍的視線,大家集思廣益,各自思量,此時暫不作定論,明早一並商議。無論如何,”李三娘頓了頓,白齒咬紅唇,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將借‘馬踏坪’的地利之勢,做出一篇文章來,也許這是老天給我們的唯一機會了!”


    “是!”眾將紛紛起立,躬身拜別,帶著思慮陸續離開了大帳。


    ……


    晌後,雪越下越大,如鵝毛飄飛,鋪天蓋地,紛紛揚揚,天地間已是皚皚一片。


    李三娘迴到帷帳中,胡亂對付了一頓午餐,便合衣而臥,蓋上被褥,在木榻上小憩。剛迷糊了一會兒,就聽到帳外有人說話,窸窸窣窣,斷斷續續,和著唿唿的北風,聽不清楚說些什麽,李三娘問了聲“誰呀?”隻見侍女巧珠揭簾進來,躬身應道:“主子,郝齊平將軍求見,我說您剛剛睡下,請他稍後再來。”


    “哦,請他到中軍大帳安坐,我稍後便到。”李三娘一邊起身來就著臉架銅鏡,略作梳妝,一邊猜想郝齊平應是為丘下的戰事而來。


    果不其然。


    入座後,郝齊平將那把小扇一折,握在手中,開口說道:“公主殿下,今晨在此議事,屬下本有一策,或可吸引梁軍視線,利於我軍出其不意奔襲敵後,然而,此策甚難施行,且易遭人誤會,晨會時人多眼雜,屬下有所顧忌,所以未敢當眾陳說。”


    “嗯,我明白,”李三娘點點頭,然後將手一抬,說道,“此刻,郝將軍可暢所欲言。”


    “公主殿下,是這樣的,”郝齊平又將手中的折扇緩緩打開,說道,“今晨,秦蕊兒將軍的問話倒是啟發了屬下--既然咱們人馬不夠,不能分兵壘外,那麽自然得出奇策吸引敵人。而此前,梁師都誘使我軍出壘作戰的那一招兒,倒是讓我‘受益匪淺’啊!”


    “此話怎講?”


    “前些日子,梁師都派人男扮女裝,羞辱我軍,意圖激將咱們出壘搏戰,對於壘下那一幕,我軍士卒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惶惑無比,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短時之間,軍士全然懵愣,除了迴報主帥外,目光不離壘下群醜,視聽完全被鼓瑟琴笛所吸引!”


    “嗯,郝將軍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也不盡然,”郝齊平摩挲著手中的折扇,低頭略一思索,迎著李三娘詢問的目光,迴答道,“公主殿下,梁師都是以男扮女裝為噱頭,惑人視聽;我估摸著,如果可能,咱們則以真正的歌女舞伎著紅衣綠裳,伴以琴笛鼓樂,在陣前翩翩起舞,這一幕驚現沙場時,梁軍及吐穀渾人必然驚詫萬分,視線紛擾,軍心搖蕩,而這一時刻,正是我軍從‘馬踏坪’悄然潛出,突襲敵人的大好時機!畢竟,咱們大軍中有女兵弩隊,或可從中選取擅長歌舞者,擔此重任。”


    李三娘聽罷,沒有吭氣,隻濃眉緊鎖,凝視著帳中火苗躥升的三角鐵爐。


    “公主殿下,您看……”


    “郝將軍,此策甚妙!”李三娘收迴目光,打斷了郝齊平的話,扭頭看著他,目光炯炯地說道,“我明白你適才所說‘甚難施行,且易遭人誤會’的意思--挺身於沙場,在千萬敵軍的睽睽眾目下,敢於輕舞長袖,聞歌而起,這需要何等勇氣!這是其一。其二,眾將皆是來自終南山中的熱血男兒,要靠幾名纖纖女子在前麵吸引敵人的大隊人馬,掩護大軍潛出,眾將豪情使然,定難從命!”


    “正是如此,”郝齊平輕歎一聲,說道,“公主殿下真是明察秋毫!此策雖妙,可施行起來卻困難重重啊!”


    李三娘抬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鬢前的一縷絲發挽入耳後,說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也許這太和山下的戰鬥注定了是一場險中求勝的苦鬥!郝將軍,你隻管迴營密劃此策,其餘的事宜,由我來考慮。”


    “是!”郝齊平將手中的折扇一收,起身躬腰,拜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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