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其上源,無乃移患於下流乎?

    ——宋真宗?趙恆

    一、火遁

    顧震大為振奮:“木妖、水妖已經解開,接下來該哪個妖?”

    梁興身子前傾,笑道:“便請諸位幫我解一解火妖。”他將自己所見細述一遍,而後道:“我親眼瞧見那火妖全身燃著,升到半空,化作一團火,燃盡消失。”

    馮賽問道:“他奔進那巷子,停住腳,先伸出右手朝空中舞弄了一番,才倒轉左手,將火把伸向後背,點燃了那件大氅?”

    “是。”

    “他不是在舞弄,而是在尋鉤子。”

    “鉤子?”

    “那樹頂恐怕用細鐵線垂下一根鉤子,火光之中不易察覺。他用那鉤子勾住道冠,旁邊院中幫手拽動鐵線,將他吊起來——”

    “那得何等力量?”

    “吊起來的應該並非他本人,而是個假殼子。你在灰燼中發覺的那幾片厚紙——”

    “如軍中為節省錢財,造的厚紙鎧甲?”

    “嗯,不過不必全身,隻需後背,與那道冠係在一起,用紫氅罩著,便難察覺。紙中摻進硫黃,也最易燃盡。”

    “難怪看他行動有些發僵。隻是,被吊上半空的若真是紙殼,他本人又藏到何處?”

    “這個我也未猜破。”

    張用笑道:“巷底是門,左右是牆,都難藏逃。那便唯有腳底。”

    “那地麵我搬開青磚查看過,底下土都緊實,沒有挖掘痕跡。”

    “磚縫裏可落了灰燼?”

    “是。黑燼將那地麵畫成了田字格。”

    “障眼處應當正在這田字格邊沿處。”

    “哦?”

    “先從隔壁院中挖一個地洞,通到巷子底下。再沿著磚縫,將麵上那塊厚土切成一個方土塊。火妖行至那裏時,洞底的幫手將那方磚和土塊整個搬下去,火妖勾好道冠,燃著背後紙殼,迅即脫身出來,跳進洞裏。洞底幫手立即將土塊和方磚塞迴,拿木架撐住,用土將洞底填實。那紙殼被吊上半空燃盡,灰燼落在方磚上,正好將磚縫填滿。就算撬開方磚,也瞧不見裂縫??”

    “慚愧,竟沒想到這裏。”

    “哈哈,有道理!”顧震大笑起來,忙轉頭吩咐萬福,萬福立即又差人趕往西興街那巷子去查看。

    二、金遁

    馮賽欠了欠身:“我這邊算是金妖,他殺了胡稅監之後,便轉身飛奔,前頭有輛車子正在行駛,他縱身跳上那車子頂棚,騰身飛起,撞向前麵街心的一口鍾,旋即消失不見——”

    諸人聽他講罷,盡都驚疑思忖。

    陸青輕聲道:“車中那婦人??”

    馮賽忙問:“那婦人有何不妥?”

    “金妖飛離車頂後,那婦人從車窗中探出頭,望向前方空中那金妖?”

    “嗯。”

    “不妥處便在此。”

    “有人跳上她車頂,她受到驚嚇,自然要探頭去望。”

    “她在車中,隻聽得到車頂被踏響,根本不知發生何事。通常來說,她探出頭,應當先望向車頂,而非車前方半空中——她早已知曉,空中會有妖道飛行異象。”

    “哦?她與金妖一夥?是假意受驚?她為何要探出頭?”

    “有人跳上車頂,車中人卻毫無動靜,路人見到,自然會起疑。”

    “那車頂開了道天窗?金妖其實鑽進了車中?但空中飛的又是何人?”

    張用搶進來問:“那金妖撞到鍾上,除了鍾聲,你還聽到砰的一聲?”

    “嗯。”

    “旁邊店裏人看到他那張臉僵冷冷、白慘慘、死人臉一般?”

    “嗯。”

    “地上掉的那頂道冠裏頭有根針?”

    “嗯。”

    “哈哈,豬尿泡!”

    “什麽?”

    “那件大氅裏還有根竹篾?”

    “對。”

    “哈哈,那空中飛的並不是人,隻是竹篾繃起的空氅,那張臉也非人臉,而是吹脹的豬尿泡,上頭畫了眉眼,再用麵泥粘上鼻子耳朵,因此瞧著才似死人臉一般。”

    馮賽恍然讚道:“果真是作絕。怪道有砰的一聲,是那豬尿泡撞到道冠裏的針尖,被刺破!”

    顧震和三絕也一起連聲讚歎,萬福又忙差人去那鍾架附近查找豬尿泡。

    陸青臉上始終清冷,此時也露出欣喜之色:“四妖已破,隻剩我這裏的土妖——”

    三、土遁

    陸青細細講述那天傍晚所見。

    趙不尤聽後先言道:“那土堆自然是個假土包,底下已先挖好了一個坑。從土中挖出的那紫氅也非王倫所穿那件,而是用竹篾條蓬起,上頭用土掩住。紫氅中間裂了道縫,王倫正是從那道縫跳進坑裏。他也絕非土遁,坑中應另有暗道。”

    “當時便有人跳進坑裏,細細挖尋過,並未發覺暗道。”

    梁興忙說:“王倫鑽進暗道後,若是立即用泥土填死洞口,上頭又有鬆土掩埋下來,便不易發覺了。”

    陸青問道:“他跳進那土堆不久,我們便已趕到那坑邊,他如何迅即填死洞口?”

    梁興笑道:“不需他挖土來填。”

    “哦?洞裏另有幫手?”

    “那坑邊險些絆倒你的破竹筐便是幫手。”

    “哦?”

    “你第二天看到那竹筐時,筐底不見了?”

    “嗯。”

    “那竹筐應當正擺在暗道上方,筐底已先拆下,用繩子係成活扣,筐裏裝滿泥土。那泥土應是才挖出來不久,帶草根的濕土,不易潰散。王倫跳進土包,立即鑽進暗道,而後迴身拽開筐底繩子,筐裏的泥土便迅即填滿洞口。你奔過去時,踢開了土筐,其他人擁過去,又全忙著瞧那坑裏,不覺間便將那片土踩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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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倫一直藏在土洞裏?”

    馮賽搖頭道:“那水箱??他恐怕鑽進了旁邊那水箱裏。你親眼見那水箱夜裏還貯滿了水,清早卻隻剩箱底一截,又不見有漏水痕跡。那箱子恐怕有假。若是在空水箱上嵌套一個鐵盒,隻在盒中裝滿水,昏暗之中,極難察覺。箱子裏麵卻空出大半,正好藏人。那坑裏暗道正通向箱底,箱底板和一麵側板做活,王倫便可鑽進箱裏,趁夜靜無人時,再從側邊鑽出逃走。隻是第二天一旦有人搬開那水箱,便能發覺下麵暗道。”

    張用笑道:“若要做得周密,那水盒底下空箱可做成兩個隔間,隔板與底板尺寸相同,均做成活頁,可循環轉動。一個隔間藏人,一個隔間裝土。王倫打開半間,鑽進去,再掀開另半間底板,土便填了下去。土量恐怕已經算好,正好填滿底下那坑道。他將兩扇底板扣好,便可將土壓實。上頭嵌的那水盒自然有卡扣,半夜他鑽出水箱後,拔開卡扣,水盒滑墜到箱底,便再瞧不出箱底那活頁——”

    諸人聽了,盡都點頭。萬福忙又跑出去差人去查驗。

    顧震則喜得站了起來,連拍椅背:“今日真是開了大眼界!五妖障眼之術,片時便被五絕聯手揭破。哈哈!不過,最後還有一事,勞煩五位去替我查看一輛車子。”

    張用笑道:“延慶觀道士駕的那輛車?”

    “正是。”顧震解釋道,“那死了的五個道士中,有個延慶觀的買辦。上個月二十七日那天,他駕了輛車迴去,快到延慶觀時,忽然栽倒身亡。後來查明是口中被射了一根毒針。這裏插一句,牙絕所見的金妖,也是用此法殺死了胡稅監。相絕所見杜公才,則是自家服毒身亡,恐怕有人以他家人性命相迫——好,再說迴那車子——那輛車子並非延慶觀的,那買辦寒食前離開時也並未駕車。我差人駕了這輛車,去其他四個道觀查問。有兩個門頭認了出來,說他家道官那天正是從這輛車下來,一個記得那車簾,另一個認出了那匹黃鬃黑馬。另兩個有些吃不準,卻也都說大致是這樣的車。照此可推斷,五個道人那天同乘了這輛車。從這車的來處,恐怕能查出林靈素的蹤跡。隻是——”

    “好!去看那車!”張用噌地跳了起來。

    “請!”顧震忙引著五絕走向側院。

    四、舊車

    那輛車停在馬廄邊,車身老舊,外觀極尋常,街市上到處都可見。兩匹駕車的馬則拴在馬廄裏,其中一匹黑馬生了一綹淺黃鬃毛。

    五絕圍到那車前,各自去查看。

    馮賽湊近車子,嗅了嗅:“車身上香煙氣有些重,常年熏染,才有這氣味。這車應該是寺觀裏的。”

    梁興俯身望著車輪:“車子這般破舊,兩個輪子的轂心、輻條和輞箍都換過,而且新舊不一,看來是常修常壞,卻舍不得換一輛新車,恐怕隻是個小寺觀。”

    趙不尤掀開車簾,朝裏望了一陣:“車內座靠是新換的,車簾和坐墊皆是上等好錦。外麵破舊,是為避人眼目;裏頭精奢,應是為接送貴人,特意裝飾。清明那天,在汴河下遊接林靈素的,恐怕正是這輛車。”

    張用則蹲到車輪邊,摳了些塵泥,仔細嗅了嗅,又用舌尖舔了舔,咂了一陣,笑著說:“豬糞。這輪子上到處都沾了豬糞,這些縫子裏的,已經積了多年。汴京大小道家宮觀上百,哪家會有這許多豬糞?”

    萬福忙接道:“殺豬巷?”

    張用吐掉口中糞渣,笑道:“殺豬巷裏有座小破道觀,似乎叫青霄觀?”

    “嗯!是青霄觀。”

    顧震大喜:“林靈素藏在那青霄觀裏?”

    趙不尤點頭道:“那青霄觀極僻靜冷清,倒是個好藏身之所。”

    陸青一直望著那兩匹馬,這時輕聲說道:“這兩匹馬年齒已高,應該養了多年——”

    “老馬識途?”顧震越發振奮,忙吩咐萬福將這兩匹馬牽出去,任它們走。隨即請五絕一起乘了那輛車,跟在兩匹馬後麵。

    五、真身

    那兩匹馬到了街上,先似乎有些怕,呆立良久,都不肯走。萬福驅喝了幾聲,它們才並肩走了起來。到了興國寺橋口,拐向南邊,沿著大街一路緩行,出了內城南右邊的崇明門,果真朝殺豬巷拐去。進了殺豬巷,又拐進一條斜斜窄巷,行至巷底,停在了一座清冷院門前,衰朽匾額上,三個墨色潰蝕的篆字:青霄觀。

    顧震忙和五絕下了車,先低聲吩咐帶來的二十個弓手,將這道觀團團圍住。鋪排已定,才走到那院門前,伸手一推,門應手而開。

    院裏寂無人聲,庭院窄小,左右各種了一株低矮古鬆,中間一座銅香爐,隻孤零零燃了一炷香。天淨無風,一縷細煙筆直向上。正麵匾額是新換的,上寫著“神霄殿”三字。殿宇則隻比尋常民宅略高闊一些,壁板紅漆早已昏暗剝落,簷頂生滿青苔亂草。殿門敞開著,裏頭卻十分幽暗,隻隱約可見神像。

    顧震輕步走了進去,左右查看了一圈,並沒有人,便穿過後門,來到後庭。迎麵是一座小殿,也新換了匾額,上書“玉清殿”。看到這兩個新換的匾額,顧震越發確信林靈素藏身於此。

    七年前,林靈素初次得天子召見,便麵奏說:“天有九霄,而神霄為最高,其治曰府。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長子,號長生大帝,陛下是也。”由此驟得官家信重。這神霄、玉清二殿名,恐怕是林靈素授意更換。

    他輕步走進這玉清殿,迎麵便見長生大帝神像,形容酷似當今官家。供桌上擺了一碟麵果子,點著一炷香,裏頭卻仍無人影。他又穿過後門,五絕輕步跟在身後。

    眼前是一座小院,正屋門開著,屋中也有些暗。顧震忙快步走了進去,一眼看到有個人,側著臉、枕著左臂,趴在黑漆方桌上,頭發雪白,發髻散亂,似乎在小憩,右手卻垂在腿側。

    顧震忙湊近去看,頓時驚住,那人果然是林靈素,卻口鼻流出烏血,已經死去。他的腳邊,一隻茶盞碎裂,水跡尚濕。

    五絕跟著進來,瞧見後,也都靜默不語。

    半晌,趙不尤才沉聲道:“如此安然坐著,應是自盡。”

    張用卻道:“未必。也可能是被逼服毒。”

    梁興接道:“或許是被親信之人下毒。”

    “猜對了。”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孩童聲音。

    “王小槐?”陸青猛然道。

    一個瘦小孩童從裏間走了出來,生得如猢猻一般。他瞅著眾人,嘴角帶著笑:“這白毛老賊是我下毒毒死的。杜公才那個馬臉賊漢,騙了我爹五百兩黃金,把我轉賣給六指蜷毛賊,六指蜷毛賊帶我見了這白毛老賊,說他是不死神仙林靈素,我跟了他,便能成仙童,也能長生不死。白毛老賊卻話都不敢說,全都由那個六指蜷毛賊替他說。那五個道士信了他的鬼騙,以為得了長生秘法,全都歡歡喜喜迴去了,這會兒五個人一定全都到地府去了。他騙得了那五個呆貨,卻騙不過我。林靈素精通五雷法,今天早上我拿《五雷玉書》裏的句子考他,他一句都答不上,卻仍騙我說他是真林靈素,真會長生術。拱州知府宅子裏那杯毒水,我灌到瓷瓶裏一直帶著,我便偷偷倒進茶水裏,瞧瞧他是不是真神仙。他喝了之後,便趴在了這裏,不是長生,是長睡了,嗬嗬??”

    顧震聽得後背一陣陣發寒,林靈素是假冒的?他原以為林靈素是背後主謀,但聽這孩童說來,林靈素不但是個假冒之人,更受六指人朱白河掌控,隻不過是個傀儡虛幌。而朱白河也已被人殺害分屍,他背後又是何人?那五個紫衣妖道又是從何而來?

    顧震忙望向五絕,五絕卻全都驚望著那孩童,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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