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中秋夜(一)


    建康經過近一個半月的大搜捕,終於在郭守備和郡守的通力合作下抓捕了四名彌勒妖人而結束。這幾天市麵恢複了往日的繁華,今天又到了中秋佳節,攤販行人比平時就更多了。


    郭府的廚房外,一幫下人婢女在門外伸長著脖子探頭往裏看。少爺這些天都在這邊搞大動靜,竹子、大木桶、火爐子、大鍋的一攤子,他們都不知少爺到底在幹什麽。


    一塊鹽磚就這麽溶在水中了,然後一番看不懂的操作後,淡藍色的鹽變成了細沙一般的雪白鹽粒。


    十壇子酒水,在少爺搭建的奇奇怪怪的爐子和大鍋裏蒸燒。竹管子裏流出來的酒沒有了那混濁的米白色,而是如井水般清澈,酒香四溢馥鬱芳香!


    今天,少爺又在廚房的爐灶搗鼓,在爐子的氣孔加了個風箱。


    一切收拾妥當,少爺就穿起了廚子的圍裙,擼起袖子就在案板上切菜。這下可嚇壞了他們,上前阻止的廚子婢女都給他喝退了。


    機靈點兒的婢女立即跑了出廚房,去告訴夫人和二小姐知道。


    “夫人,小姐!少爺要下廚煮菜,咱們阻止不了呀!”一婢女氣喘籲籲的跑來告知。


    “啥?下廚?阿弟又犯了什麽毛病?”郭姐姐有些生氣,怎麽可以下廚呢?


    “走,咱們去看看。”郭夫人披上袍子,和郭瀅瀅一起往廚房走去。


    兩母女來到廚房,見到郭鳴仁在宰魚。單手在盆裏撈起一尾魚按在案板上,用力按住了魚頭,菜刀拍住魚尾從尾往頭一括,魚鱗就出來了。


    鱗括幹淨了,在魚肚最後端劃了一個口子,拿起兩塊長竹片從魚捅了進去,用布條包住兩竹片的頂部轉動了幾下,然後一抽,魚內髒一股腦都抽了出來。


    隻見他把魚再放迴盆裏,魚兒還沒死透,還在水中遊了兩圈,一邊遊血水一邊溢出。


    這一幕不僅郭夫人和郭瀅瀅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言無缺以及幾個廚子都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熟練的將魚卵和魚扣挑出來洗幹淨,放在盤子中,抬起頭來才發現娘親和姐姐都來了。


    “你們怎麽這表情?”郭鳴仁見她們都一臉驚訝的神色。


    郭瀅瀅首先迴過神來,“阿弟!你……你怎麽可以進廚房呀?”


    “進廚房怎麽了?”


    “君子遠庖廚你不知道嗎?你……你書都讀到狗身上了嗎?”郭瀅瀅很是生氣,郭鳴仁也第一次聽見姐姐用這麽重的話罵他。


    娘親卻是以為兒子貪玩,“什麽東西不好玩呢?跑來廚房搗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弄得一身血腥氣,快迴去換洗去!”


    “等等,說的什麽呀,姐?君子遠庖廚?”郭鳴仁擦了擦手,“姐呀!別怪我這個做弟弟的說你,大家都是年輕人,你思想怎麽就那麽守舊呢?”


    “怎麽就守舊了?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呀!聖人之言難道還有錯?”郭瀅瀅也上頭了,氣得額頭血管都凸起來了。


    郭鳴仁也被她逗笑了,“來,今天咱們來掰頭一下下,不,掰扯一下!來,你們都來聽一下。”招唿來下人婢女廚子。


    “姐,我來問你,聖人原文是怎麽念來著?”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郭瀅瀅也是用功讀書的人,這麽簡單當然考不了她。


    “錯就錯在這裏了!”


    “怎麽就錯了!?”郭瀅瀅很不服氣。


    “掐掉了整個故事的全部內容,隻拿捏著這幾句來說事就錯了!”郭鳴仁笑了笑,“整個故事是這樣的,有一日齊宣王問孟子,我可不可以像齊桓晉文一樣稱霸呀?


    孟子說,可以!


    宣王又問,你怎麽看得出我可以呀?我自己都不覺得呢!


    孟子說,隻要你講道德存仁心,使百姓安居樂業就一定可以做到!


    宣王問,仁心這玩意兒我有嗎?


    孟子答有,宣王問他如何看出他有仁心。


    孟子答,大王那日見人準備殺牛取血祭鍾,你看著牛很無辜很可憐,就放了它拿羊代替了。


    宣王說,是啊,但老百姓聽聞後都說我吝嗇。


    孟子說,老百姓不懂你,我懂你,你是不忍心。


    宣王說,是啊,可惜老百姓不像你能懂我!


    孟子說,大王也不要責怪老百姓認為您吝嗇。他們隻看到您用小的羊去代替大的牛,哪裏知道其中的深意呢?何況,大王如果可憐它毫無罪過卻被宰殺,那牛和羊又有什麽區別呢?


    宣王笑道,是啊,這一點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一種什麽心理了。我的確不是吝嗇錢財才用羊去代替牛的,不過,老百姓這樣認為,的確也有他們的道理啊。


    孟子這才總結道,沒有關係,大王這種不忍心正是仁慈的表現,隻因為您當時親眼見到了牛而沒有見到羊。君子對於飛禽走獸,見到它們活著,便不忍心見到它們死去;聽到它們哀叫,便不忍心吃它們的肉。所以,君子總是遠離廚房。”


    “沒錯啊,書中說的意思就是這樣呀!”


    “你們不覺得很矛盾嗎?不覺得孟子偷換概念把宣王帶溝裏嗎?”郭鳴仁這是在問所有人。


    言無缺露出深思的表情,他聽得出這故事的矛盾點。


    郭鳴仁見沒人迴答,又說道:“殺牛和殺羊有什麽區別?牛可憐無辜,羊不可憐不無辜?不殺牛而殺羊就有仁心了?”


    “你這麽說又好像是那麽一迴事!”郭瀅瀅點點頭。


    “特別那一句,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這不扯嗎?”見一個個迷茫得很,“一個將軍,他戰場驍勇善戰奮勇殺敵殺敵於國有功,但性情暴虐殺民冒功搶掠民財物於民有害,國君能不能因為他的功績而原諒他的過錯?那麽殺是仁還是不仁?”


    “將牛羊比作功過嗎?”言無缺問道。


    “對!隻見其利不見其害,這還是仁術?”


    下人婢女似懂非懂,隻覺少爺說得很有道理。但誰也沒敢插嘴,這隻是主人們的爭辯,與他們無關。


    “說這麽多仁不仁術的,與你進廚房有什麽關係?越扯越遠!”郭瀅瀅翻個白眼,這小子也是總把人帶溝裏。


    “這還不明白?”郭鳴仁也還她一個白眼,“要祭鍾,無論是牛或是羊都是殺,不存在放牛殺羊又或是殺牛放羊的區別。這就不存在仁與不仁的說法。”


    言無缺和其他人都點頭認同。


    “君子之於禽獸也,這句話是說君子看待禽獸的態度,而不是君子與禽獸的區別。有仁心的君子就應該吃素,因為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郭鳴仁撇撇嘴,“我就問你,聖人有沒有食過肉?是不是食過肉就不算君子?食過肉就沒有仁心?”


    郭瀅瀅語塞,郭夫人卻早已讚同了兒子的說法。


    “庖丁殺牛羊殘忍,食牛羊屍體的你們不殘忍?”郭鳴仁歎了口氣,“虎狼要吃人的時候,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君子。獵人打獵也不會問老虎吃不吃草!”


    “明白了,你是說是不是君子與庖廚無關對吧!”郭瀅瀅雖然明白,但還是嘴硬道:“但你進廚房有什麽用?你又不會燒菜!”


    “嘿嘿,今天就讓你們開開眼界!”郭鳴仁擼起衣袖,“小的們,給少爺我掌火打下手!”


    廚子們齊聲應是,轉身繼續幹活兒。


    郭夫人和郭瀅瀅對望了一眼,“你弟他什麽時候學會燒菜?”


    郭瀅瀅攤手,她也一臉懵。


    溫水浸雞,涼水降溫。磨薑蓉,加入鹽油,整雞斬成件。


    羊腩排炭火慢燒……


    竹簽串起一塊塊的羊肉……


    郭鳴仁隻歎廚房裏醬料貧乏,廚具也沒有趁手的,鍋具器皿也沒有自己用慣的,不然今天非搞一頓全羊宴出來。


    郭家兩母女看的合不攏嘴,沒想到他真的會做菜。


    晚飯時候,郭老爺來到飯廳也嚇了一跳!三張幾子拚起來變成一張方幾。中間一個炭爐子頂著一口小鐵鍋,鍋裏熱氣翻騰香氣撲鼻。


    幾上還擺了十多道菜,看得出是什麽,做法沒見過。夫人和女兒一臉笑意,卻沒見兒子身影。


    “這是?”郭老爺疑惑。


    “你兒子弄的,等一下你去問他吧!”郭夫人笑眯眯的。


    “他弄的?他會做菜?”郭老爺頓時感覺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哼,我說他兩句,還反被他長篇大論的反駁呢!”郭瀅瀅向他告狀。


    “哦?你說來聽聽。”


    於是她便從頭開始簡單的說與郭老爺知道。郭老爺聽完也隻是笑笑不作評論。


    不多時,郭鳴仁抱著個酒壇子,美雲捧著羊肉串進來。


    放下酒壇子,看見隻有父母和姐姐三人,不由得問道:“二娘三娘呢?怎麽?過節也不一起吃飯麽?”


    士族家庭規矩多,平時也隻是正妻及其子女可以列席,有客人的宴席女子是不能列席的,更別說妾室。


    娘親不說話,郭瀅瀅也不多嘴。郭老爺隻說道:“這是規矩!”


    “唉!爹啊,中秋就應該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吃個團圓飯嘛!人月兩圓呀!”郭鳴仁瞄一眼郭單若華女士,“我知道,您一定是怕娘親不喜歡,這您就小看了娘親的肚量了。對吧,娘?”


    郭單若華女士終於崩不住笑了出來,“你這孩子,非要逗你爹!已經讓下人去喚她們了!”


    “嗬,原來你們合起來看我笑話的是吧?!”郭老爺佯怒道。


    “平淡中加點小樂趣,生活才沒那麽乏味嘛!”郭鳴仁笑笑,“我拿了個主意,在大院子裏擺了幾桌,讓侍衛及下人們一起吃頓好的,一起歡度佳節。”


    郭老爺點點頭,忽然眉毛一挑,“那三位姑娘呢?”


    郭鳴仁:……-_-||你提這個幹嘛?


    郭瀅瀅經這麽一提醒,馬上附和道:“對呀!怎麽不見她們呢?好歹人家也是客人呀!”


    郭鳴仁也光棍得很,“就怕你們不喜歡,既然你們這麽說了,美雲,請三位姑娘來這兒入席!”


    美雲愣了一下,看了看眾人麵色,一個個看不出異樣。


    “去呀!愣著幹嘛?”郭少爺催道。


    美雲快步出了飯廳。


    不一會兒,二娘牽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姑娘,和三娘一起進來,向郭老爺和郭夫人行禮。


    “入座吧!”郭老爺開口道。


    小姑娘叫郭萍萍,行完禮就撒開了二娘的手走到郭老爺身邊一個勁‘爹爹,爹爹'的叫喚。


    二娘三娘有些拘謹的入了席,看向郭鳴仁都一臉感激的向他微笑點頭。


    這時候,有三個比她倆更拘謹的人進來了。


    三位姑娘行了一禮,郭鳴仁招唿她們入席。二娘三娘露出好奇的表情,雖然聽過一些傳聞但也沒在意,就不知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人齊了,大家不要客氣!美雲,倒酒!”郭鳴仁一點異常也沒有,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這一桌是什麽名堂?”郭老爺忍不住好奇。


    “我來給大家報個菜名!這是白切雞,蘸這薑蔥汁吃的!”


    幾人嚐了一口,目光中露出驚奇。郭夫人讚道:“這做法不但新奇,還很美味!雞皮爽口雞肉嫩滑!”


    “對啊,咱以前隻會拿雞來燉湯,那肉都沒啥味兒的。這是怎麽做的?”二娘急不及待就想學。


    “我已經教會廚子了,以後可以經常吃到。”郭鳴仁又指向那盤蒸魚,“清蒸江口鱸魚,可惜沒有豉油,不然更鮮味,現在我隻能在肉醬裏提些醬汁代替。”


    以往他們家都隻吃烤魚煎魚,魚膾也吃,但這蒸法卻甚少,主要是蒸出來的魚肉有股泥氣味。但今天這蒸魚卻沒有,隻有鮮味和蔥香。


    “這是羊肉串、烤羊排、羊腩煲……”


    郭老爺一樣樣試,越吃心裏越是怪異,這小子在哪兒學的廚藝?端起杯喝了口酒,瞬間瞪大了雙眼,再喝一口,還是不敢置信:“這……這是什麽酒?”


    “蒸餾酒!”


    眾人不知就裏,也喝上了一口,表情都很精彩!都以為是以前的酒差不多,可一入口就知道不同了,酒烈,一下子三女和郭瀅瀅都嗆著了。


    “也是你弄的?”郭老爺問道。


    “嗯,度數還可以更高更烈,這不過是普通貨色。”


    “還有更好的?快拿出來呀!”


    “我這兩天隻弄了這種的。”郭鳴仁向郭老爺眨眼睛,“咱們家做這門生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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