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壺一翻身爬起來,輕輕走到將軍身旁,將軍迴頭對他輕輕一笑,並未言語,又把目光投向遠方。


    古壺也極目望去,隻見自己身處的這青玉峰,雖不是最高峰,卻也是高峻突兀,巋然屹立於群峰之上。


    再環顧四周,峰巒疊翠間,遠山近岫在霏微煙霧中時隱時現,仿佛在與清冷的晴空之中飄過的些許白雲玩著躲貓遊戲。


    東方一處微凹的山巔比別處更亮一些,顯然那是太陽將要升起的地方,頗像一個老人微凹的嘴形,山巔之上的幾片白雲在那裏徘徊,就像幾位身著白衣的美麗侍女在等候著太陽主人的到來。


    將軍靜默凝視著,古壺也無言地眺望著,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壯麗的時刻。


    終於,那些徘徊的“白雲仕女”漸漸紅了臉,羞澀地向後退著。


    縷縷金光如萬千金箭般從山巔射出,隨即,披著萬道金光的太陽緩緩地從那如老人嘴的凹巔處升起,像大地老人正在慢慢地吐出一個耀眼的金蛋。


    紅日越爬越高,終於擺脫山巔的最後一絲束縛,像調皮的小孩般對著蒼茫大地歡笑著,把溫暖和欣悅灑向人間。


    綿延群山頓時披上一層金紗,雲蒸霞蔚間,大地一片祥和壯麗。


    “偉哉!壯哉!大美哉!人間!”將軍突然大聲感慨道。


    古壺也為眼前的景象震撼,這一瞬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然的偉大和人類的渺小,情由心發,感從中來,他感慨地吟道:“青山依舊在,幾度旭日紅。”


    “什麽——你說什麽?!”將軍突然轉身,一把抓住古壺的雙肩。


    此時此刻,古壺看見將軍的眼裏閃著淚光,同時一臉的驚奇與不解。


    “青山依舊在,幾度旭日紅。”古壺重複了一遍。


    他也是一時有感而發,隻因為現在是日出,於是他把那兩句名聞後世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篡改了兩個字,把“夕陽”改成了“旭日”。


    “青山依舊在,幾度旭日紅——青山依舊在,幾度旭日紅。”將軍反複地吟念著這兩句詩,之前眼裏閃著的淚光忽然化作兩道熱淚,湧泉般順臉頰奔湧而下。


    古壺此前從沒如此近距離見過一個大男人淚水長流,何況是他崇敬的書聖,他一下被將軍的神態嚇著了,局促地問:“將軍,對不起,我說錯了,引將軍傷懷了。”


    “不!”將軍放開他的雙肩,激動地說:“你這兩句詩太好了,道出了宇宙洪荒,道出了人間滄桑,是我聽過的最為悲愴入心的詩句。”


    “蘭亭奴啊蘭亭奴,你哪裏是奴啊!你分明就是個大詩人。”將軍搖晃著他的雙肩。


    “我——我——不,將軍,這不是我作的詩,是別人作的。是我在一本書裏讀到的,什麽書我記不得了,此時觸景生情,我便偷了來,還篡改了它。”


    古壺臉紅得像剛下蛋的母雞,當著如此真性情真情懷的將軍,他覺得再說這詩是自己做的,那簡直就無恥得沒有人性了。


    所幸此時紅日映照,可能臉紅不太明顯被看出,但他還是感受到了臉旁像有個烙鐵般發燙,像做了賊被人當場抓住似的。


    “不是你做的,那是誰作的?什麽書?”將軍放開他的肩,疑惑地看著他。


    古壺怔了怔:“我真記不得是什麽書了,是一本雜書,作者好像姓楊——楊什麽,記不得了。原詩是這樣的”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我覺得這詩詞寫得特別好,所以記住了它。”古壺多次唱過這歌,記誦得還算順暢。


    “哈哈哈——”將軍大笑著,“唰”一地下,猛然抽出佩劍,立即舞了起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將軍邊舞劍邊吟誦著這詞,將軍竟然隻聽了一遍便記得一字不差,他邊舞劍邊呤誦了兩遍,仍然沒有停下。


    第三遍不是吟誦,而是大聲地唱了起來。


    古壺雖然從未聽過將軍唱的這曲調,可是他覺得這曲調比自己原來會唱的曲調更好聽,更加切合詞意。


    將軍的聲音清亮高亢,配上將軍長衣寬袍和寒光閃閃的寶劍的舞動。


    劍鋒與詞意水乳交融,歌聲與舞蹈天衣無縫,再以旭日霞光下的,四周薄霧繚繞的群峰為背景,清風捧送著清歌迴落在山崖間。


    一股淩厲悲愴而又慷慨激昂之氣從胸中竄起,古壺一時間被眼前的有動有靜的畫麵和穿透靈魂的歌聲感動得熱淚盈眶。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莫名的、異常強烈的感動。


    他不知道感動他的究竟是什麽,可是他知道,這是一種美,一種來自人與自然的、穿越時空的、照亮靈魂的美。


    將軍伴著歌唱的劍舞,越舞越快,越舞越有陽剛之氣,劍鋒帶起風,風聲伴歌聲,歌唱也越來越快。


    古壺看得出,將軍非常喜歡這首詞,他已經完全沉醉在這歌與舞中。


    古壺不得不佩服這個時代如將軍等人的文武修為與名士風流,這種風流才情絕非凡夫俗子所能有的,這才是真正的,當之無愧的高大上,這才是自己的超級偶像,當這樣的人的粉絲也是一種榮幸。


    “你要幹什麽?!”古壺正對將軍的風流倜儻佩服得隻差五體投地時,將軍的劍突然劍鋒一轉,劍尖直指他的咽喉,距離不過三寸。


    古壺大嚇,瞬間臉色刷白,驚恐地看著將軍:“將——將軍,我——這——?”他語無倫次,渾身發抖,覺得自己魂都不在了。


    將軍微微一笑,手腕一抖收迴劍,再將劍收迴入鞘。


    “別怕,我是想問,如果去除了奴籍,你要幹什麽?有什麽打算嗎?”將軍拍拍他的肩,和顏悅色地說。


    “啊呀!將軍,我的大將軍啊,你差點把小人嚇死了,膽都嚇破了!”古壺迴過神來,拍拍差點軟得支撐不住身體的大腿,又深深地向將軍鞠了一躬。


    剛才他完全沉醉於將軍的歌舞之中,完全沒有防備之心,要是將軍那一劍真是刺他,他此時已經魂飛魄散了。


    如果他早有準備,將軍這一劍他還是能躲開的,將軍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大丈夫,死亦不懼,何懼一劍?剛才並非要刺你,隻是劍路恰好至此而已。”將軍再拍拍古壺的肩撫慰他。


    “你剛才念的這首詩實在太妙,本將軍迴去後定要寫出來掛於書房,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呢。如果去除了奴籍,你要幹什麽,”


    一聽這話,古壺心中竊喜,看來這事有戲。


    他想了想說:“實言相告將軍,我現在心中的夢想,就是脫去奴籍,做一個自由自在之人,至於脫去奴籍之後要幹什麽,我還真沒有好好想過,可能,此生也就是當個好大夫吧。”


    他邊說邊向前走幾步,把目光投向遠方的雲霧,他真沒騙將軍,他說的真是實話,他現在一心想的隻是要脫離奴籍,以後怎麽辦,要幹什麽,他還真是霧一般的迷茫。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也許是麵對這陌生的天地,感慨自己的孤獨。也許是天邊的日出讓他想到遠方的親人。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古壺竟然脫口而出這幾句詩。


    同時,當真“愴然”地流下兩行熱淚,山風一吹,臉上冰涼冰涼的。


    他剛吟完這四句詩,胳膊便被將軍一把抓住,將軍直直地看著他,驚疑地說:“沒想到你才高八鬥,竟有如此才情,世上哪有你這樣的奴?!”


    “將軍是如何看待奴的?”古壺拭去淚水,直直地看著將軍問,他真想知道在這大偶像的心目中,奴是一種何等角色。


    將軍凝視前方極目遠眺,仿佛在看著另一個更大的世界,片刻之後,將軍緩緩地說:“追根溯源,奴無不過來源於戰爭、犯罪、貧窮。此三者,乃人間之疾,你作為醫者,你曾言‘但願世間人無疾。’”


    “《禮記·禮運》大同章雲: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而我,無論作為將軍還是作為文士,也有一個夢想,那便是讓這人世間,讓這蒼茫大地上。”


    “處處鮮花盛開而非烽煙四起;人人友善相處而非作奸犯科;戶戶豐衣足食而非饑寒交迫。”


    “若是真能如此,自然眾生平等,天下無奴。我此生所為,為此奮力而已。”


    “好!”古壺擊掌讚道,“好一個眾生平等,天下無奴,將軍胸懷天下,心念蒼生,令人感佩。”


    古壺也知道將軍所述是一個美好的世界,可要讓世界如此美好,何其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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