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季老爺和夫人來了,隻當女兒受了委屈,然曉曦隻說沒有,想家罷了。他們也不好怪罪。

    尹夫人把季夫人拉到一個角落裏,嗚咽著說:“曉曦是個好姑娘,是峻兒不爭氣,苦了她。但我們老人的心,是隻認她的,現在當真要走,也不強留,倒是拉開距離,興許他們冷靜一陣子就好了。”

    聽這話甚覺誠懇,季夫人合了心,連忙答應:“小孩子鬧別扭是有的,我雖不大清楚,卻看在眼裏,姐姐對我這女兒是真的。就讓她迴家鎮靜鎮靜,有什麽結想通了就打開了。”

    “就是這個理兒。”尹夫人抹去眼淚,說,“不管怎樣,我們親家是做定了。”季夫人放心的點點頭,那裏尹老爺打發小廝把天峻勸了半天,好歹出來一送,天峻不理,側身往裏裝睡,卻把眼睛睜著。

    曉曦催道:“爹,娘,怎麽還不走?”在馬車裏久等,知他們為自己忙碌,下意識的盼望能看他最後一眼,卻到底沒有遂願。

    人走了,他才一咕嚕爬起來,把那香囊係在腰間,阿彥惋惜道:“少爺可醒了!隻可惜,季姑娘的車不知走了多遠。”

    “走多遠跟我有什麽關係?”明知道不能撇清,卻就是想把她拋在腦後,故作冷漠。

    “可憐季姑娘癡心耿耿,少爺不在乎,幹嘛把香囊隨身帶著?”阿彥忍不住說。

    他自顧自的忙,把一個朱紅玉璽擱進一個錦盒,塞進懷裏,兩個丫鬟幫他梳洗,正對著鏡子照時,隻見尹夫人急忙的走進來。

    “娘。”他迴頭道。清俊的眼角飛起一股殷切,巴望著聽到她的消息。

    尹夫人心內不忿,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綢子一撂,哼道:“兒子,你什麽腦筋?就是說不聽!從今天開始,不準出門,讓先生教你。”說著,門外出現杜永春的身影,他喏喏過來,問了好,尹夫人道,“從此以後,好好的跟永春學習,到月你爹考你!”

    天峻最看不上永春為人,嬉皮笑臉,奸猾陰險,陽奉陰違,所以一口駁迴:“讓我跟他學,那是‘牛對人彈琴!’”一麵把那素白絹子拾起來看,“呀”的一聲,又驚又喜:“這不是曉曦嗎!”尹夫人滿腹怒意,寫在臉上,在紫檀椅子上坐下,並不答言。

    永春也不敢多說,隻見天峻捧著綢子如獲珍寶,對尹夫人笑道:“娘哪裏得來的?當初我問她要她死活不給,如何就給娘了呢?”

    “哪裏是她給的?”尹夫人坐立不安,起身踱著碎步,“她走了以後,鏡鸞收拾屋子看見的,拿了給我。我知道上迴就是為這個你才跟張四爺打起來,本想扔了,可一想如今她離開了,好歹給你留個想頭,別把她忘了。”

    天峻忙不迭的歡喜:“做扇麵兒的一等品,我馬上就讓段小生給我做好。”抽身欲走,尹夫人大聲喝道:“等等!”他迴過身,哭喪著臉,央道:“娘,您不會真的想把我軟禁起來吧?”

    尹夫人卻說:“永春比你大幾歲,把我們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條,讀書又不少,做你的老師簡直是屈才了。峻兒,你就聽一句,尹家早晚是你的,趁著年輕,學走正道,我也不是那種會縱子行兇的母親,之前太寬了規矩,遲早把你毀了。”說著,推永春上前,永春忙拱手解勸。

    “好歹容我把扇麵兒弄好。”若推不開杜永春,寧願離家出走,趁著弄扇麵兒,再也不迴來。

    尹夫人道:“阿彥給你弄去。”阿彥會意,急忙附和:“少爺,交給小的吧,小的定讓段老板給您用最好的扇骨。”

    “最好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省省吧,還是我自己來。”一言未了,就衝了出去,阿彥等慌忙追。

    尹夫人焦急,永春勸:“少爺的脾氣,放縱慣了,一時半會兒讓他收心,怕是不可能。”

    “你說的是。”尹夫人心內苦澀,“這麽些年,我們也不把你當外人看,你權當峻兒是個不懂事的弟弟,多多費心,有勞你了。”

    永春客套了一番,尹夫人迴房,不禁暗恨:“表麵上誇我,現如今急急的勸尹天峻收心,不就是怕我威脅到你們的財產嗎!”讓他這個披著羊皮的狼教會和傳授尹天峻那隻穿著狼皮的羊,真是個決絕的辦法,那樣就想動也動不了了。

    扇坊,春光明媚,意象光輝,他覺得除了倚紅樓,這裏就是對燦爛安逸的地方。

    鶯飛春卉留倦影,野草閑花遍地愁。

    “玉竹,棕竹,白竹,還有湘妃竹,這些都是上等的罕品,你看喜歡哪個?”段小生把扇骨材質羅列在櫃台上,讓天峻挑選。

    他又瞧了眼畫上的美人兒,一口斷定:“當然是湘妃竹,名雅氣貴,就是它了。”

    “好,這湘妃竹配上美人兒‘隔柳望春’,宛如仙境!隻是,你一個大男人拿一把女人氣的折扇,我覺得有些折損你尹少爺的翩翩風度。”段小生一麵說,一麵製作。

    忽而,一個紫檀扇柄照段小生的後腦勺使勁一瞧,啐道:“尹少爺喜歡什麽你做就是了,哪來這麽多廢話?”轉頭一看,卻是莫慧蝶,段小生悶氣橫生:“你打我幹嘛呀?都是哥們兒,玩笑一句有什麽不能?”

    天峻坐在櫃台前的一張高腳凳上,慵懶的托著下巴,隻見莫慧蝶低抹胸,紅酯麵,顧盼生輝,風姿綽約,拿著把團扇,把酥胸半遮半掩,風情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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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段小生守著這麽漂亮風流的老婆還想偷腥,真是有點為慧蝶抱不平,半天應了句:“嫂子說的是。”

    阿彥等得急,過來附耳道:“半晌午了,不如他們做好了小的來取,怕是夫人等急了,那也罷,要是上街捉人就不好了。”

    “他們還能把我綁迴去不成!”天峻把眼一睜,阿彥不敢言語,乖乖地站迴自己的位置。

    家裏再沒什麽眷戀,惟在倚紅樓,還有個想頭,遂起身告辭:“阿彥在這裏等著,我迴家一趟,告訴爹娘不必著急。”轉而對隨從道,“你取了扇子直接迴家。”

    “是的少爺,趕緊迴去吧,別拐別的地方去。”

    他應著“還用得著你提醒我嗎?”孑然走了,唯一的目的,是去看他的翠兒。

    徽縣在京城附屬境域,並不算遠。每次望穿秋水,京城,尹家,好像就在目前。那個流蕩歡快多情的人,有沒有在想自己呢?

    在家裏,每日閑愁瑣事,弟弟季清瑒倒是跟尹天峻有很多相似之處,在妓院裏領了個女人,在家沒過三天,便就跟別人跑了。對此父母算掉了心病,清瑒卻悶悶不樂,似在家反思,也似頹廢。她不禁想:“妓女也可以擁有一個人的真心嗎?為什麽我就不可以。”

    而更讓母親犯愁的是姐姐清月的婚姻。她妄自尊大,兩年前自作主張嫁給附近的一個官家繼承人,如今官業衰頹,公公背了官司在牢裏,女婿每日嗜酒如命,勸也不聽,因而清月幾乎就住在娘家,把婆家看做地獄,再不敢提迴。

    當初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嫁錯了人怪誰?季老爺季夫人縱然生氣,也不好過渡怪罪,別逼得她想不開才好。

    二老繼前車之鑒,曉曦的婚事權利一定要握在手心裏,因此連從小跟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也不讓上門了。

    閆飛喜歡季曉曦,很早就已經認定了她,如今思量著曉曦已經成年,可以成婚了。聽說她從京城迴來,喜不自禁,上門求愛,卻被季夫人屢次拒之門外,讓他甚有些摸不著頭腦。

    聽小丫鬟說閆飛在大門外等了整整一個上午,望望天,大太陽毒烈炫目,她急忙跑到季夫人前,詫異的問:“娘,您為什麽把阿飛關在門外?這麽熱的天,您想曬死他麽!”說著,欲去給他開門,季夫人板著冰冷的麵孔,語氣森然:“不許去!”

    她不明白母親何以這麽做,之前不還挺喜歡阿飛的?

    旁邊的清月輕移蓮步,溫聲勸導:“妹妹,你是爹娘唯一的希望了。這迴上京不是跟大富豪尹天峻定了麽?那個閆飛就是當初你姐夫的投影,不要也罷。”

    她怔然了,慘白的麵色有些抖索,看向季夫人,季夫人語重心長:“俗語說的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你別不信,你姐姐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娘,您在說什麽?”她喑啞而顫抖的叫,“阿飛跟我從小一塊長大,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你們跟我說這些話什麽意思?”

    清月季夫人對視一眼,清月吃驚發笑:“原來妹妹沒有那個意思?那就好了。”

    季夫人不放心:“我看閆飛積極的很,口口聲聲的曉曦,他存心想把你吃了!”

    不是閆飛,難道一定要跟天峻嗎?他是個不務正業的人啊!怕是不能托付終身,因流淚道:“娘,尹家咱們是高攀不起,您就死了心吧。”

    季夫人急道:“這怎麽說話的?什麽叫高攀不起!我們家雖不是很富有,但在徽縣也是數一數二的,配尹少爺,你有相貌人品,你們兩個天生一對!再說,尹夫人也喜歡你,咱們是跟尹家結定了。”

    “我不要!”她扭過身,怨氣十足,“我情願一輩子獨守空閨,也不要跟尹天峻在一起!”聽似決絕,柔軟的心裏竟時刻上演著他的喜怒哀樂,一棱一角,都銘刻著他的影像。

    或在風中,或在雨裏,或在那星光灼灼的夜空下。他的音容笑貌,毫不離心。

    *******

    把閆飛驅走,丫鬟把曉曦帶迴房,季老爺和夫人女兒聚集在客廳裏,季夫人憤懣難解:“什麽不貪圖榮華富貴?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高興?哦!我這忙裏忙外的為她半生幸福,倒落了個貪財的名頭!”

    清月忙安撫:“好了娘,別氣壞身子。曉曦現在的心境,我可以理解,未婚女子想象中的愛情都太完美了,難免意氣用事!說什麽不在乎窮富,成了婚她就知道沒錢的厲害了,一日三餐都成問題,哪還有心思浪漫?”

    季老爺歎道:“不過她這麽說,我倒認為是對天峻有心。”

    “怎麽說?”季夫人急忙問。

    “她再三聲明自己在乎的不是金銀富貴,下半句,理所應當就是‘在乎的是天峻那個人’罷了,隻是沒有講出口,說明她很喜歡天峻,不好意思承認嘛!”季老爺此話一出,季夫人好歹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清月笑道:“爹所言極是!”

    倒是清瑒喜歡二姐姐,知道被爹娘逼迫,瞅了個空兒鑽入耳房,看見曉曦正把頭飾摘下,靜靜地梳理頭發。銅色的鏡影兒裏,恍惚映得一個人,她懵地轉迴身,同時悲喜交集的叫出:“天峻!”

    清瑒一愣,把臉綠了,她臉上的歡喜和傷悲也漠然暈開,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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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瑒,怎麽是你,進來也不敲門。”她尷尬的紅了臉,清淡的著裝襯的她像一汪清淩淩的水。

    清瑒和天峻著實有共同之處,在於那風流肌骨吧。

    “二姐,”清瑒一身瓷青色長衫,頭上綰著一根玉簪,肌膚月白,眉眼青黛,“你還想那個人,為什麽不明白告訴爹娘?”說著,已到近前。

    曉曦讓丫鬟斟茶,與清瑒臨椅而坐,一麵懊悔不迭,應付的問:“你都自顧不暇了,管我做什麽?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可別出去亂說。”

    清瑒蹭蹭鼻子,好奇地問:“既然爹娘一心想攀龍附鳳,如今能夠全他們心願的隻有二姐了。那尹公子又讓你魂牽夢繞,何不應了,全了爹娘,也全了自己?”丫鬟遞過茶,他接了用茶蓋勻勻的濾著水汽。

    曉曦沒有聽到中意的言語,揮袖飄至窗前,直盯著那棵花朵簇簇的櫻花樹看,朱唇輕啟:“怎麽連你也這麽說?我倒是問問你,你對那個花樓的姑娘,真心還是假意?”

    他的神經被陡然撼動方寸,剛呷進的一口茶嗆了出來,丫鬟忙接過杯子,用絲絹給他擦拭沾濕的前襟。他眉峰緊皺,黯然道:“應該是真心的。”

    “什麽叫應該,而不是當然?”她莫名的激動,大聲的厲色質問。

    清瑒走過去,近來,他的活潑都被那個姑娘毀了,嘴上卻說:“我也不知道那是真是假,隻覺她把我背叛了,我心裏就好不自在,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她苦笑:“真的。你比他強多了,他朝三暮四,不會為任何一個女子動心。”喃喃至此,忽然一股急流把它否定,記得那個夜晚,他滿嘴喊的都是“翠兒,”或許,那個翠兒得到了他的真心!就像那個姑娘得到了弟弟的真心。

    “二姐,我明白了,是不是那個尹公子也特別愛逛花樓,所以你傷心?賭氣不願見他。”清瑒的目光敏銳,嘴巴也直接。

    季曉曦不承認,溫情涵蓋的麵目精光閃閃:“他不會去倚紅樓,他喜歡去扇坊,那裏有不會唿吸的美人兒,他對著那些畫,可以喝上半天酒。”

    “不會唿吸的美人兒?”他猜到一定是扇麵兒,不禁發笑,“看來尹公子這個人也沒什麽壞處,二姐也喜歡,怎麽就不跟了?”

    她含糊笑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姐姐,慎重考慮考慮,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是跟一個自己愛他也愛自己的人長相廝守!”清瑒最擅長把自己偽裝成這樣或那樣的行家,傷了一迴心,就以為自己把情海的水都飲淨了,時不時地冒出個大道理,需要聆聽者。

    清月也想沾尹家的光,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飛升。妹妹嫁了個響當當的人物,將來自己改嫁,不愁抓不著金龜婿,因此應了季夫人囑咐:“好好的勸勸她,她一點頭,你爹就給尹老爺通知,保準聘禮就來了。”

    “真的準嗎?”

    “那是,尹夫人給我下準信兒了。”

    曉曦正想歪著歇息,丫鬟道:“大小姐來了。”

    “妹妹,”清月推門進來,她起身迎接,清月笑道,“你躺著,我說幾句就走。”

    “姐姐有什麽話?請說吧。”

    一番鼓吻弄舌,她聽的乍然駭異,“隻要自己喜歡就成了,甭管他怎麽想,自己的感覺最重要……”自己的感覺最重要?正自忖,忽聽外麵有吵嚷聲,急忙問:“是誰?”

    “還能有誰?肯定是那個厚臉皮的閆飛!”清月不妨口的一說出,曉曦立即跑過去。

    閆飛好比她的舊情人,隻因上個年頭,他按捺不住心頭欲望,他要她!她不要,他很強硬,把她逼的哭了,還引得季夫人來看,問發生什麽事?她想說,他搶白道:“我不小心說錯一句話,曉曦就哭!”經過那一次,他意識到不成婚是得不到她的,而她被他嚇壞了,從此態度改變不少。

    急於求成,不進則退,他隻好從頭再來。到如今,曉曦把他當成某種意義上的哥哥看待,他必須忍受她的枯燥,不解風情。

    如今倒好,沒有一句交代,他的追求,到頭來是一場空?

    季夫人說的很明白,毫不客氣:“我們曉曦已經有了人家,你趁早死心,別再來打攪我們!”

    “我不相信!我要聽曉曦親口告訴我!我不相信!”他在門外發狂,像一頭猛獸,拚命撞擊。

    曉曦跑了來:“娘,讓阿飛進來!”季夫人一看,忙叫小廝送她迴房,她不肯,閆飛在外麵更激烈:“曉曦!曉曦,你有什麽話,就親口給我說,你以為隨隨便便把我打發了,我就會死心麽!”

    終究應該說清楚,季夫人阻攔不得。於是放閆飛進來,就站著說,季夫人迴避。

    他很激動,兩隻眼發紅,因憂慮害怕而折磨,臉上滲出細密的汗水。

    “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嫁給你,我們是好朋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阿飛你知道嗎!”他的追問再多,神情再傷心,她的迴答隻這麽多,非常淡然。

    “去過一次京城,你就變了,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

    “自始至終,我都這麽想的,為什麽你就是喜歡曲解別人的意思呢?”

    “你不能那麽狠心,曉曦,你不是這樣的!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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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有嗎?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許隻是想裝糊塗,“我……”

    “你說啊!”閆飛晃她,幾欲剖開她的腸肚,掏出她的心,看她到底在想什麽。

    沉默,含糊,是最好的答案,而他不允許,他隻好說了簡短的兩個字:“沒有。”

    從此以後,做她哥哥?不!他暫時答應,是為了更大的預謀。

    卻說阿彥取了扇子迴家,才知上了天峻的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絲毫不差,甭多想了,一定在倚紅樓。尹老爺即刻派人去倚紅樓勘查,阿彥也去了。

    嫖客們各個懷摟著自己的姑娘,恩恩愛愛,比和家中的妻妾,恩愛得多。

    “各位爺,”諸多小廝衝進來,老鴇子陪笑相迎,“今兒客滿了,真是對不住。倒有幾個新來的,沒有上過場,卻是頭一迴,怕伺候不周!”

    阿彥喝斷:“尹公子在哪個房間?”

    一個個鐵麵無私,老鴇子看到這裏,心下明了,竟不是尋歡的,而是搗亂,自不敢怠慢:“原來是尹少爺的隨從呀,這個陣仗,來找人麽?”

    阿彥開門見山,形色嚴厲。

    天峻早知會有這一刻,囑咐了老鴇子:“甭管誰來,都說我不在。”老鴇子依言而行。

    秦翠兒往窗隙底下瞧瞧,一溜小廝都走了。“你安心陪我。”枚紅色厚重帷帳,幾乎垂在木地板上。他裸著半身,透過帷帳依稀可見,一張鵝黃碎花被子遮在腰間,一應風流難解。

    翠兒緞子般隨風輕舞的身子轉過來,掀開帷帳,上了床去。伏在他的胸膛,揚著小臉兒,用指甲修長水蔥般的手指觸撫著他的鼻梁,他的唇,香韻輕撲:“我這麽做,為了什麽?”

    他用手背蹭著她的玉臂,薄唇一牽:“難道你不想和我待得久些麽?”

    她輕輕吐口氣,精致的眉間仿佛鎖了一道愁,旋身躺在他懷裏,握著他那摟著自己的手,故作嬌媚:“久,是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個月,一年?”

    他頓住了,手也有些僵,倏爾把她推開,坐起身,大拇指抵著眉心。

    翠兒嬌懶的附過去,手和下巴擱在他的肩胛,撅起小嘴兒:“怎麽了?被我難住了?”

    他冷冷的,並不睜眼,很是心煩,道:“不是被你,而是被你們女人難住了。”

    她嬌嗔一笑,幽黑的眸子裏閃爍著黠慧,豔晶晶的嘴唇扯開一條縫:“有好多女人。”

    他好困惑,為什麽所有女人都要求男人把大部分的時間亦或是生命都播撒在她們一個人身上?曉曦是,連翠兒居然也是!“我以為倚紅樓的女子不會有這種需求和願望。”

    “這麽久了,你還是不理解女人心。”

    “有什麽好理解的,我知道你們都有一個願望,希望自己的男人從一而終。可是你們這樣太自私了。”

    “天峻,你要離開我麽?”他下了床,拽過架子上的衣服。

    “不能長久,還不如現在就了斷!”不知道是遂了自己的願,還是遂了她的願。他走了。

    老鴇子急忙備酒,以往他每次從翠兒那裏出來,都醉醺醺的,這迴想必要在樓下喝。

    “女兒紅,十年的。”酒,越久越醇,喝進嘴裏華潤甘香,後味無窮,為何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反越久越淡呢?他一麵喝一麵想,卻就是想不通,或許世間人都為這個問題所困惑。

    台上一群藝妓,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聲樂伴遊魂,越喝越醉。

    月光慘淡,猶如那癡男怨女思而不得時的蒼脆容顏,明晃晃的掛在簾外。

    找不到兒子,急壞了尹夫人和老爺,阿彥以及永春等十幾個出尋的都羅列在他們麵前,弓著身子,一臉罪疚。

    尹夫人又急又氣,竟怒罵起來:“養你們幹什麽的?一個個都是飯桶,緊要關頭一點用處都沒有!”

    永春乍著膽子出氣:“夫人別著急,附近的幾家妓院都找過了,段老板的扇坊也找了,看來不是我們沒有找到,而是少爺故意躲我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聞訊就跑,當然徒勞!”

    尹老爺聽言在理,忙問:“依你之見,怎麽樣才能找到他?”

    永春挺了挺腰杆兒,自覺進了功,氣勢硬了幾分:“少爺心不在,就算綁迴來,逼著他學道尊法,根本不起作用,不如隨他的性兒,玩夠了自然迴來了,到時候給他講學可能還有些心思。”

    聞言,尹夫人揪著心口哭的更厲害,忽聞門上的人來傳:“大少爺迴來了。”天大喜訊,一眾忙不迭的出去。

    他又醉了,見阿彥過來,就哼哼的問:“我的美人兒哪裏去了?我的扇子怎麽沒影兒了?”阿彥恐他來了就要,一直別在腰上,這當兒忙抽出遞過,勸道:“您可認得家,怎麽小的到處都不見您?”

    尹夫人尹老爺慌忙圍著,尹夫人安心,一腔急怒,仍哭不住:“混賬東西!我白養你這些年,你盡想著自己快活,不顧老人的死活,可還是個做兒子的麽?”

    天峻拿著扇子的手一搖,“唿啦”一聲開了,混著夜色,隻見扇麵兒上的人兒依舊鮮活,努起嘴親了一口,“嘿嘿”笑道:“曉曦,曉曦……你最好了,我在倚紅樓看見一個女的,跟你一個模樣,隻可惜是個妓女,不敵你那清潔。”

    尹老爺氣的亂戰,喝令小廝:“趕緊把這孽障扶進屋子,隔著牆的路人聽見他這般淫亂,尹家顏麵何存?”尹夫人啼哭不止,怕他動氣打兒子,用手給他撫胸,說道:“怪隻怪我們做爹娘的沒有盡心,孩子是無辜的,倒別在他身上撒氣。”

    阿彥等人把天峻扶著,他隻癱軟,仰頭握著扇子,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唿喇唿喇”噪響,夾著他渾渾噩噩的笑聲,竟如惡鬼。靜謐的家院被攪得不得安寧,人心惶惶。

    杜永春背地裏窺著他那自甘墮落的形色,森然一笑,不被任何人察覺,旋身走了。

    任哪一迴喝醉了酒也沒有如此癡癲犯傻,夜裏竟又哭又叫,沒個來由,阿彥傳出清了大夫,大夫進來,他竟爬到桌子上蹦跳躲避,沒得瞧,大夫隻用眼觀,半天也不知是個什麽症候。

    尹夫人心急火燎,抓著大夫的袖子不讓走:“峻兒平時最伶俐的,今兒昏了頭,喝多了酒,可也不該這樣形狀,先生倒給個明斷?”

    大夫把不著脈,房內顏色昏暗,故也看不出他什麽麵目,見他娘著急,便胡亂下了定心劑:“酒興太烈,燒了肺腑,醉意難除,胸火難釋罷了。”處方很簡單,多喝些糖水就行了。

    無奈天峻心悶氣短,神經亂迸,毒火無處排解,把血管撐滿,醉意勃發,難以釋懷,故上躥下跳,一刻也不能安靜。尹夫人聽了喝糖水管用,即讓五六個小廝將他按住,丫鬟端來糖水,扳著脖子灌。

    他隻發氣,咽不得,嗆得脖粗眼紅,吐出大半,不能喘息,小廝們也不敢硬來。尹夫人看的心疼,撲過去抱著他的頭,使勁拍後心,好容易才順暢,仍兩腿亂蹬,嚷著難受,捏著扇邊兒用牙咬,末了知咬的是扇子,扇麵兒殘缺不全,就瘋了一般,抱著扇子嗚嗚咽咽的哭號,說的都是些情深意重,無可奈何。

    眾人聽聞,麵麵相窺,分明是些情話,一句一個“曉曦,”魘住似的。

    尹夫人看兒子這般丟臉,忙叫阿彥等人把他放好在床上,喝一碗定神湯,許久才憨憨的睡去。屋子裏鴉雀無聲,尹夫人看他靜了,起身囑咐:“少爺的形景不要到外麵混說,聽懂了沒有?”

    他們一疊聲應“是,”兩個丫鬟攙了夫人迴房,小廝們掩好門窗,此時月已上西,悄倚簾攏。

    尹夫人把天峻如何想念曉曦的境況都告訴了老爺,又說:“如果不讓曉曦迴來,怕他會瘋了!隻是當初我要把曉曦給他,他竟喊著不要,現在曉得了離別苦,卻下不來台,因就憋悶在心內。如今爆發了出來,也正合了我的願,你說呢?”

    尹老爺憂憤不已:“當初他們兩個自己不要的,這混小子要是喜歡,為何曉曦走的時候,他死活不肯出來?他現在想通了,人家曉曦願意嗎?”

    “這個放心,我給親家說好了的,不管峻兒如何狀況,我和老爺是認這個兒媳婦的。親家意思也很明顯,我們這樣的人家,誰不想巴結?”尹夫人口蜜腹劍,很是自得,殷勤恭維,居高臨下故作姿態罷了。

    於次日就讓人去請季家,那杜永春一心想曉曦跟天峻斷了,在窗外聽得,連忙秘密的宣揚,夾著諷刺,刻意傳到天峻耳中。

    天峻精神清爽,昨夜怎樣全都忘了,聽父母以自己“著了相思病”的名義去接曉曦迴來,立即把去的人攔住,仍口是心非的拒絕與她婚姻。

    真真鬧昏了尹夫人的頭,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叫人糊塗。拗不過天峻,隻好歇著,也不拘束他,隻讓阿彥看的緊些,別弄出好歹就夠了。

    ******

    曉曦婉言謝絕閆飛的好意,他耐不住,一味的求婚,把她彷徨不定的心攪得更亂,隻好閉門不出。季夫人才安心些,急等尹家的音信兒。

    正月時節,京城的街麵是最熱鬧的,清月趁機和曉曦去看燈會,她正有這個心,便同清瑒三個一道去了。

    三個人都在心內捉鬼,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尹家,便是那人人翹首的山水了。

    群星璀璨,煙花的絢爛把單調的夜幕點綴的多了些許風采,可惜轉瞬即逝。

    花燈如星星繁多,種類新鮮可觀,橋下的河麵上陸續增加著許願燈,飄飄蕩蕩,像落水的花瓣,隨風聚集,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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