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的創傷一共有兩個地方。

    一處來源於皮膚表層,一處則是關乎於心理。

    奇怪的是,無論表層的傷口有多深,隻要治療及時,總會慢慢好起來,直到結痂掉疤,再留下一抹淺淺的痕跡算是這次傷口的教訓。而關乎心理的傷口,似乎總是一個難題。內心得到傷害,或是有什麽事忘不掉也過不了這坎的,便會留下永遠的創口。

    等著被別人戳破,和夜深人靜時,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來。

    林籬想做心理醫生的契機,來源於十二年前的那個早晨——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沒有陽光。

    天是陰的。

    似乎是湊夠了所有的氣氛。

    十六歲的林籬在對麵,看著那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比他大六歲的男人站在家門口,麵無表情地拿著把刀,陰鬱地垂著眼睛。

    不知道誰罵罵咧咧了一句,他抬起眼,發瘋了一般衝著人群的方向砍過來。

    周圍響起尖叫聲,快要衝破耳膜的尖叫。

    他看見有人被推了出去。

    男人手上那把寒光淩冽地刀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斜斜地砍了下去。

    ……

    事後。

    林籬想過無數次不一樣的結果。

    如果他那時候年紀再大一些,如果那時候能夠鼓起勇氣,從人群中站出來喊出對方的名字,如果他能掌握對話的技巧,學會把握整個談話進度,從而瓦解對方的心理防線,慢慢聽見他的唿喊……

    那——

    結果,興許會不會不一樣?

    為了聽從心聲,讓自己不再後悔。

    林籬大學選專業沒有聽父親林符安的安排,沒有選金融,而是挑了看上去與他八竿子打不著幹係的心理學。

    又考了國內外各種各樣的心理相關的證書。

    後來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心理諮詢所。

    .

    林籬沉默了一會,沒迴答這個問題。

    抬手,他捏著紗布的後一截,從藥箱中拿出剪刀,剪斷紗布的尾端,輕輕幫她打了個結,隨後放下她的手腕,低低地說了聲:“好了。”

    顧時宴一直看著他。

    像是有強迫症與完美主義者一般。

    對方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收著紗布與剪刀,把剛剛拿出來的東西按分類放好。

    直到她盯得眼睛有些發澀,不由自主地多眨了兩下眼——林籬終於停下整理的動作,從藥箱中拿出瓶藥水生理鹽水和棉簽,繞過她的身前,走到了另一側,示意顧時宴伸直胳膊。

    後者配合地伸直胳膊,抬到他方便擦拭的高度。

    顧時宴這會,已經完完全全冷靜下來了。

    她看著林籬拿著棉簽,輕輕地擦過她胳膊上的十幾個小口子。

    腦袋裏開始思考除了自己擔憂的職業生涯,還有這件事情的源頭。

    誰會這麽做。

    誰又可以這麽做。

    滿足這兩個首要條件的人,顧時宴的腦海裏幾乎第一個就浮現出了周瑩然的臉。

    在昨天與她碰上麵時,周瑩然掃了眼她的腳踝。

    顧時宴如果扮演《橫生》中的女二,成功出名,躋身到圈內小花的位置,第一個會被威脅到的人,還是周瑩然。

    更何況,自從那次麵試碰麵後,對方一直就把她當做假想敵來看待。

    作為一個新人,飾演《橫生》中的角色,難免不被人眼紅。

    可練舞室裏,一共就那麽多人。

    因為場地有限的緣故,除了藝術學院的那十來個姑娘之外,便是顧時宴、周瑩然與孔老師。

    就算她摔跤,這角色肯定輪不到那十個姑娘來演。

    但假設顧時宴傷勢嚴重,最有可能被頂替上來的,會是誰?

    其中的利害關係,一想便知。

    林籬把她胳膊上已經破了的白紗往上卷了兩道,擦完最上麵一道傷口,突然開口:“受傷的地方除了這邊,還有嗎?”

    遲疑了一下,顧時宴很慢地點了點頭。

    她咬了下嘴唇,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你……過去。”

    “嗯?”

    林籬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麽。

    目光卻跟著顧時宴的視線,往她的腳踝上看了一眼。

    女人原本纖細的右腳踝稍稍比左邊腫了一些。

    考慮到雖然是集訓,但現場的異性工作人員也不少。顧時宴臉皮薄,今天有穿和芭蕾舞服一齊送過來的白色連褲襪,沒注意的話,一時之間還真的發現不了。

    察覺到男人打量的視線,顧時宴不自然地縮迴了腿,低聲道:“你先背過身去唄?”

    處理這邊的傷口,她得脫個襪子。

    林籬點了下頭,站直身子,轉過身背對著她。

    有點緊張。

    但更多的好像還是害怕他突然迴頭。

    顧時宴飛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手指從自己的腰間慢慢往下移去。

    解下舞鞋,蹭下裙擺。

    她有隻手受了傷,做什麽都不太方便。這會心裏暗暗著急,手上的動作加快不了多少,一分鍾過去,手忙腳亂地隻挪下了半邊。

    鼻尖微滲出細密汗珠。

    顧時宴悉悉索索了好半天,林籬好像絲毫沒有等得不耐煩的意思。

    他手指垂在褲縫一側,淡聲提醒道,“腳跟別太用力,盡量用沒受傷的那隻腿做支撐。”抿唇,林籬又補充了一句,“不用太著急。實在不方便的話,需要我把你助理喊過來嗎?”

    顧時宴趕忙否認三連:“別別別,真的不用叫她。我自己可以。”

    光是林籬背過身不看,她就已經夠緊張了。眼下剛脫一半,林籬要是出去,被別人看見了算個什麽?

    ——新人想靠導演忘年交好友上位女主角,遭到對方不屑甩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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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被潛規則結果未遂嗎?

    集訓地點人多口雜,剛分到經紀人,她不想給李曼惹麻煩。

    能避過一點是一點。

    好在連褲襪拉下一半,後續稍稍輕鬆些。

    顧時宴坐迴沙發上,被迫翹著二郎腿,脫完了襪子,手忙腳亂地把東西塞到自己的背後,不自然地清咳了一聲:“好了。”

    林籬這才轉過身來。

    男人的視線在那雙白皙筆直的腿上停留了幾秒,走到她麵前。

    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腳踝。

    顧時宴骨架不大,無論身體那部分的骨頭,都是小巧纖細的。他握她手腕處也是,腳踝也是。皮膚下層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像是上等的白瓷,輕輕一碰就能碎掉的那種。

    林籬按了按兩個關鍵的部位,抬眼問她:“這裏疼嗎?”

    顧時宴搖頭。

    “那這裏呢?”他換了個位置。

    “有一點。”

    顧時宴看他送了手,起身,想說些什麽。

    房間門在這時又被人敲了兩下。

    林籬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從沙發上拾起一個抱枕,扔到她的懷裏,轉身去開了門。

    “……”

    接到抱枕的顧時宴一臉懵。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裙擺。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芭蕾舞裙這個長度,比起普通裙子,好像有點短。

    惹。

    顧時宴沒敢再問他具體是給她幹什麽的,閉著眼心一橫,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放在自己的膝蓋處。

    林籬在這時候,把門打開。

    外麵響起個小姑娘的哭腔:“嗚——時宴姐,她還好嗎?我聽別人說,她在練舞室裏麵摔了一跤,地上全是玻璃碎片……她到底怎麽樣了嗚,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梁語。

    人多消息瞞不住,不親自來看一眼,隻怕腦補會更加嚴重。

    林籬迴頭看了她一眼,顧時宴點了點頭。

    前者側了側身,讓梁語走進來。

    小姑娘果然哭的抽抽涕涕的,這會兒見到她,兩隻眼睛已經腫成了燈泡。

    看著梁語走過來,顧時宴對她伸出手,笑起來:“哭什麽,我人不是好好的嘛。隻不過受了點傷,休息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梁語試圖睜大眼,打量了一番她的臉,又往下看去,看見顧時宴纏了紗布的手臂,眼睛又是一紅。

    “這哪裏叫沒事?不行,我得先打電話給曼姐。”

    梁語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正準備撥通聯係人時,被顧時宴按住了手。

    顧時宴沉思片刻,垂下眼眸來:“別和曼姐說我傷得有多嚴重。隻是問問她,這段時間能不能跟導演請個假。”

    她手臂上的傷可以忽略不計,但腳踝處肯定是扭著了。

    不好好休養堅持跳的話,反而會給大家帶來麻煩。

    林籬走過來,收起藥箱,低聲道:“別顧慮那麽多,先想想你自己。王導不是不好說話的人,今天出了這麽大事,不可能會讓你繼續練下去。”

    劇組裏一般停工一天,要多出一天的錢。

    可現在才是集訓環節,資金沒有到那麽短缺的地步。

    更何況——

    投資方還有嘉宇集團。

    顧時宴想了想,覺得林籬這話說得有道理,便點頭道:“你和曼姐正常說,王導那邊是王導,但該請假還是得請。對了,有帶我的衣服來嗎?”

    等下還要去醫院做詳細檢查。

    她不可能就穿著這麽一件芭蕾舞服出門。

    梁語“嗯”了聲,“我聽他們說你手臂上的傷好嚴重,害怕不能穿進去,特意拿了寬鬆的。”

    她從隨身帶的袋子裏拿出件寬鬆的長t,下擺位置能一直蓋住她的屁股,順帶還有條短褲。

    顧時宴側臉,看向林籬。

    後者別過眼,自動自覺地開門,走了出去。

    有了梁語的幫助,顧時宴換衣服輕鬆了不少,脫下沾了血跡的芭蕾舞服,她起身把衣服塞進梁語袋子裏,單腳跳著,走向了門口,“走吧。”

    林籬點頭,視線透過她身旁的縫隙,往房間內看了眼。

    沙發上團著一團白色的東西。

    林籬也沒多想。

    背過去蹲下身,對著顧時宴招了招手,聲線低沉。

    “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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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來提起白色褲襪的林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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