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餓極了,默契地一言不發啼哩禿嚕吃麵,肚子有底兒了才開始邊吃邊聊,關於聚會,她隻問了自己該問的,生意上的事兒她不好打聽太多。


    中途泡菜蘿卜被吃完,許玖玥起身取了幹淨的筷子又夾出來一些。


    徐郅恆狀似無意地問道:“你這泡菜吃完了還迴老家取麽?”


    許玖玥一臉得意笑眯眯地問:“吃上癮啦?免費品嚐僅限首次,批量采購請付費。”


    許玖玥蓋好保鮮盒隨意迴道:“估計一時半會兒迴不去吧,春節再說吧,到時候頭放假最後一天下班就走,有一趟車全程臥鋪,夜裏出發,早上七點到陽城,睡一宿就到了不耽誤事兒。”


    徐郅恆蹙眉:“臥鋪不安全吧?”


    許玖玥:“有什麽不安全的,我大學四年往返經常坐這趟車。”


    徐郅恆:“你這麽多年來迴跑都沒伴兒嘛?”


    許玖玥:“有啊,大一的時候經常跟前男友一起,還有齊妙,有時候還有校友,陽城的、陽城周邊其他城市的。”


    徐郅恆沒想到她會突然滿不在乎地提起前男友,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繼續探究,可岔開話題又不甘心,隻得遵循本心問道:“你們因為什麽分開?”


    許玖玥一臉遺憾:“唉~~~家族恩怨。”


    徐郅恆覺得她就是在打馬虎眼,也沒拆穿她,嗤笑著問:“合著你還出身名門?”


    許玖玥略微思索後道:“名門算不上,但我好歹算個紅三代。”


    徐郅恆輕挑眉:“怎麽講?”


    許玖玥差不多吃完了,她語氣平常邊喝飲料邊講:“我爺爺是火車司機,開火車參加過抗m援朝,好像去了將近三年才迴來,那時候他剛新婚還沒孩子,我奶奶就一直在家等著,那年月,出去的人真真是一點兒信兒都沒有,直到迴來那一刻,才能知道人沒事兒,還活著。


    後來我爸學習不好想去當兵,我奶奶死活沒讓,她身子不好,我爺爺迴來後很多年才有了我爸,就這麽一個兒子,她說她就自私了,反正舍不得。


    不過我舅舅當過兵,上過老山前線,我爸我媽沒了以後我就算過繼給他了,戶口都遷他們家了,就是沒改姓沒管他叫爸,他拿我當親閨女養,所以嘞,我們家往上數兩代都打過仗,你說我算不算紅三代?”


    徐郅恆見她提起父母也沒有麵露悲傷,吃完了麵,喝光了湯,不失鄭重地問:“你父母怎麽沒的?生病嗎?”


    許玖玥睫毛輕顫,目光悵然,盤起一條腿兒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娓娓道來:“煤煙中毒,就是平房燒火炕,一氧化碳中毒,四個人一塊兒沒的。


    我爸我媽談婚論嫁的時候,我爺爺說我們家那片平房馬上拆遷,我爺爺是幹部,分的公房又大又規矩,就算不拆遷我姥姥姥爺也挺樂意,因為姥姥家是舅舅和我媽兩個孩子,一直隻有一間房,條件一般,我記得我小時候聽過一耳朵,我姥爺掙40多塊錢的時候我爺爺就掙100多,那是相當富裕,用我爺爺的話講就是闊透了,肉攤兒的老板都拿我爺爺當祖宗似的供著,因為他幾乎天天買肉吃。


    我小學的時候我姥姥家拆遷住進了樓房,樓房有廁所,有有線電視,一到寒暑假我就賴在我姥姥家不走,我姥爺對我比對我哥還好。


    我是臘月二十九生日嘛,每年年根兒底下要在我姥姥家賴到臘月二十八才迴家。


    那天好像是二十五,我記得剛過完小年兒,樓房暖和,我總是睡懶覺,早上八九點左右,我舅媽過來咣咣鑿我姥姥家房門,說我們家出事兒了,我舅舅已經過去了,讓我們也趕緊的。衣服剛穿好,就有個我爸的哥們兒過來報喪,說爺爺奶奶我爸我媽,全都沒了,我姥爺當場就犯心髒病暈倒了,我哥又跑出去找我舅的朋友找車救我姥爺。


    我根本什麽都顧不上,一個人衝出去就往平房跑,東北的臘月,嘎嘎冷,我也沒戴帽子圍脖啥的,那嗖嗖的北風刮得我臉都木了,那時候我是小學六年級,我爸哥們兒一大老爺們兒,愣是沒追上我。


    半路上我路過一個什麽廠子看見一大煙囪,我還琢磨,這是不是就是火葬場的煉人爐啊,我得快點兒跑,別迴頭我還沒到他們就把他們四個都給燒了……”


    許玖玥輕笑了下,眼眶裏水光盈盈,眼角也隱約可見微微濕意,她伸出手夠了夠徐郅恆的煙盒,徐郅恆立馬磕出顆煙遞給她,用自己手裏的煙給她點上,從她開口,他的煙就沒斷過。


    許玖玥深吸口煙緩緩吐出接著說道:“我到的時候他們都不在家了,直接拉殯儀館了,我們家就我爸一個,出了事兒還得我舅舅張羅,不過我爺爺老同事、老部下多,我爸哥們兒朋友也不少,我奶奶有點兒潔癖,隔路,一般人看不上,跟誰處的都一般,我媽活著的時候是鐵路文工團的台柱子,太好看了,招人恨,真朋友沒幾個,我爺爺哥兒四個,老家親戚來的不少,總的來說他們走的相當熱鬧。


    那幾年管的嚴,不讓搭靈棚,他們就把靈堂設在堂屋了,就算客廳吧,擺了兩張結婚照,爺爺奶奶穿的中山裝那種,我媽我爸穿的婚紗西服。


    我媽真的賊好看,我爸那會兒總說,等著我女大十八變,能變得跟我媽一半兒那麽好看就行。


    兩天兩宿,我就一直跪坐在靈堂,不吃不喝,中間還尿過一迴褲子,嗬,我都不知道,真的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我舅媽發現的。


    所有人都說幸好我沒在家,要不一家五口……都不敢想……


    我聽著特想讓他們滾,可我也不是白眼狼這話可說不出口,隻能無數次問自己,我為什麽不提前幾天迴家,跟他們一塊兒走了多好,留我一人兒我怎麽活,這麽冷的天兒我怎麽活……


    我哥一直陪著我,他也不勸我吃飯,因為他也吃不進去飯。


    第三天出殯,我舅媽給我擦了擦臉,其實沒必要,我根本沒哭過,我摔盆兒,我哥打幡兒,平房那片兒幾乎所有鄰居都出來送,送老許頭,送許家那小子。


    直到出殯那天我姥爺都沒出院,起不來,真起不來,後來我聽說他試過站起來但腿抖得跟篩糠似的,氣得咣咣捶自己,我舅舅說我姥爺就是喜歡女孩兒,說他要是死了我姥爺都不能這樣。”


    許玖玥輕輕笑了笑,撣了撣煙灰繼續迴憶:“那是我第一次去殯儀館,一口氣送四個最親的人,整個過程什麽瞻仰儀容這那的我也沒怎麽注意聽,我就死死盯著他們四個,幻想著這不是死人,就是睡著了的人。


    看著看著,又覺得他們不像他們,我爺爺沒有那麽白,我奶奶頭發也沒有那麽黑,我爸明明挺瘦的臉型賊酷,這怎麽看著這麽腫呢,尤其我媽,麵無表情地躺在那兒,她睡著的時候從來不是這樣的,她睡覺特別不老實,我爸說我月子裏差點兒叫她給壓死,而且殯儀館給她塗了腮紅,特土。


    我也沒聽清那個司儀還是應該叫什麽玩意兒的人大聲喊了句啥話,就聽嗚嗷一聲也不知道誰,帶頭就開始哭,這時候就出來幾個人要推他們四個走,我急的不行,趕緊往上撲,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先撲誰好,唉……還是哭不出來。


    後來我舅舅也不知怎麽跟人溝通的,工作人員就讓我進了一扇門,我舅舅陪著我,又安安靜靜地單獨讓我看了他們四個一會兒,我舅舅晃著我說讓我有什麽話就抓緊說,他個扛過槍宰過人的大老爺們兒,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擦都擦不過來,我還是沒哭,也沒說話,說什麽呢,他們又聽不見,又不是拍電視劇呢。


    東北辦白事兒也請客吃飯,我爸那幫哥們兒當天都沒少喝,人最怕身邊人橫死,招唿都不打一聲,太突然了,有幾個叔叔嗷嗷哭,還有的說欠我爸錢還沒還呢我爸就走了。不過那些事兒都跟我沒關係,我一小孩兒我能管什麽用。


    我想過死,可我不敢死,怕疼,怕死了也找不著他們,白死。


    我也不記得我到底幾天沒吃飯,後來去醫院看我姥爺,我姥爺還是站不起來,我就坐在他病床邊上,他把額頭抵在我額頭上,什麽都沒說,我就感覺眼眶一熱,眼淚劈裏啪啦往外湧。


    我姥姥見我終於哭出來了,鬆了一大口氣,腿突然就軟了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我哭了好久,什麽都顧不上,哭到坐不住,終於餓暈過去了,啥也不知道了,真特麽舒服。我胃就這麽落的毛病,喝好多中藥也不見好,真特麽苦,總算讓我也遭點罪了。後來我舅媽弄一偏方讓我堅持喝丁香茶才管點兒事兒。


    我姥姥姥爺又陪了我幾年,後來也都生病去世了,生病好啊,有個緩衝,能讓孩子們伺候伺候。


    顧南征就是在我姥姥沒的那年跟我勾搭上的,就是我初戀,前男友,他讓我好好學習,來燕城找他,說以後走哪兒都帶著我,我就信了,主要特麽的我哥也信了,我哥要是攔著我點兒我何苦又鬧個傷心太平洋。


    不過我看他現在過的挺好,有錢了,替他高興,他也挺難的,從小就沒爸,可能就是因為我們都缺爹少媽的,才那麽容易抱團取暖吧,唉……


    直到現在我們家平房也沒拆遷,你們家呢?有沒有等著拆遷的房?”


    徐郅恆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滿眼的心疼,努力牽起唇角露出個好看的微笑,搖了搖頭。


    許玖玥的煙早就抽完掐了,她伸出手跟徐郅恆要,徐郅恆沒再給她,淡淡地說:“煙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身體本來就不好,煙酒以後都少沾。”


    許玖玥收迴手,歎口氣道:“唉……這整的跟相親局似的,家裏沒拆遷,還管我抽煙。”


    廚房的桌子很小,徐郅恆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抬起左手勾住了許玖玥的脖子,往自己這邊帶了帶,額頭跟她的輕輕抵在一起,溫柔而堅定地說:“別怕,以後有我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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