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墓園外等栗遙的時候, 程遠給魏瀾發了條消息——“進場吧,別透風。”

    栗遙顯然沒跟周揚談妥,程遠昨晚聽她跟方槐打電話那意思,這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方槐一起把項目扛起來。

    程遠那幾晚的酒不是白喝的, 他本想周揚這邊要是不出局,他就把局攪起來,現在既然周揚退了場, 他也沒必要搞出那麽大的動靜了。

    他想,栗遙隻字不提,必定是不想把工作上的事情摻和到兩人的感情裏來,那他默默成全事情會更簡單。

    抬起頭, 栗遙正沿著墓園中間那道長台階款款往下走, 她穿著白t和牛仔褲,戴一個圓形的墨鏡,墨鏡上的劉海被微風輕輕吹開, 程遠遠遠看著, 總覺著自己的女朋友換了一個人。

    他那天還調侃魏瀾圖人家女學生年輕,想著想著,他揉了揉鼻尖無聲地笑了, 自己不也正和一清純女學生交往嘛。

    程遠覺得栗遙像隻雙重人格的貓,長發短發不一樣, 白天晚上不一樣, 工作時和在床上時不一樣, 初見時和現在也不一樣……

    唯有那雙眼睛總是一樣, 無論裏頭天晴還是下雨,她隻要看著他,他就覺著不忍辜負。

    上車後栗遙摘下墨鏡,程遠見她眼角微紅,什麽也沒問,靜靜地握住她的手。

    栗遙卻主動跟他傾訴起來:“一想到她這輩子因為生了我,後半生過得這麽糟糕,心裏就挺難受的。”

    程遠摸摸她的臉,安慰道:“聽你爸爸說,她當時是他學校裏的女學生,用你們上海話說,是很靈的一個姑娘。聰明的人做起事兒來總有自己的道理,哪怕是消耗式的人生,就像你說的,甘願就好。這是她的人生,我們不評判了。”

    “消耗式的人生……她要真聰明就不至於搞成這樣。”栗遙聳一下肩膀,“她墓地前一束花都沒有,看到這種結局,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親生父親是誰了。”

    程遠正想這話該怎麽接,栗遙嗤笑一聲:“希望他過得好吧。”

    迴到北京家裏,見程遠一直沒提今晚要帶自己去見人的事情,栗遙問他:“晚上還出去嗎?”

    程遠說:“不出去了吧,明天周一,今兒晚上好好休息吧。”

    栗遙聽了,頓了頓手上的動作,“嗯”一聲,又繼續整理行李。

    箱子裏被方閱塞進了一些花種子,栗遙挑了一袋拿給程遠:“你下迴去花店的時候問問老板這個用什麽盆種出來好看。”

    程遠:“你還好意思說花,那天白給你買了一束玫瑰。”

    “我不喜歡玫瑰,以後別買了。”栗遙說。

    “那你喜歡什麽?”程遠問。

    栗遙:“紅杏。”

    程遠秒懂,一把將她從地上拉進來扣進懷裏,“小東西,收顆鑽戒就想著要出牆了?”

    栗遙摟住他的腰,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尖:“明天開始我可能會比之前還要忙,如果晚上我不能陪你,你是不是又會在外麵浪?”

    程遠抿唇一想,說:“那還真有可能。”

    “你盡管浪吧。”栗遙的笑容更燦爛了,“牆外風光無限好。”

    七月初的北京城迎來一場盛夏,氣溫越來越高,外頭的太陽也越來越毒辣。

    早上出門的時候,盡管程遠極力阻撓,栗遙還是穿了短裙。

    她對程遠說:“既然是夏天,女孩子就該是夏天的樣子。”

    在公司樓下等電梯的時候,栗遙收到小程序提醒,她快遞還迴去的戒指被簽收了。她暗自慶幸沒丟件,否則真像程遠所說的,以他們倆現在的收入,當真還不起。

    快遞是程遠親自打包的,找了個栗行舟收藏鼻煙壺的閑置木盒子裝著,外麵封得緊緊的,造型十分詼諧。

    當時栗行舟問他是寄什麽快遞,程遠大言不慚:“一段錯誤的迴憶。”

    栗遙收起手機,從停車場上來的電梯正好打開門。居然和方槐站在最前麵,一個靚一個酷,乍一看,還挺般配。

    “早。”栗遙閃進去衝他們倆打招唿。

    方槐似乎心情很好,見栗遙剪了頭發又穿了牛仔短裙,開起玩笑來:“嘖,改頭換麵又一春啊。”

    栗遙喝了口咖啡:“那是。”

    “你前段時間車練得不是不錯嘛,怎麽還打車來上班?”方槐問她。

    栗遙:“不是打車,是地鐵。”

    “程遠就讓你過這麽簡樸的生活?”居然笑道。

    栗遙聳聳眉毛,看向方槐:“今天周一,我要是打車,估計現在還在半路上。最近我們領導催得緊,我還是爭分奪秒的好。”

    方槐一愣,又勾起唇:“是,誰讓你是得力幹將。”

    “選對路線倒也不比地鐵慢,還是開車方便。”一旁的居然又說。

    “唔。”栗遙點點頭:“那我考慮考慮,反正程遠車多。迴頭讓他再多帶我練練。”

    到了樓層,電梯門闔上,方槐搖搖頭感歎:“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栗遙笑一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方槐加快了腳步,又迴頭衝栗遙招招手:“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有好消息跟你分享。”

    聽方槐說有另外兩家實力雄厚的企業對ai遊樂場感興趣,並且已經提出要正式洽談,栗遙大舒一口氣:“前段時間的苦不算白吃了。”

    方槐示意她坐下,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為揚帆的事情,我前些天有些急躁了,也說了一些難聽的話,現在正式跟你道歉。”

    栗遙打開盒子一看,裏麵竟是南航65周年校慶的紀念品,她心裏一怔,很多學校裏的迴憶又被牽起。

    “去年沒趕上校慶還挺遺憾的。不過你那會兒不是在美國嘛,怎麽會有這個?”她問。

    方槐喝了口咖啡:“特地找老同學要的。你對母校感情深,又幾年沒迴去過,我猜你應該會喜歡。”

    “學長有心了。”栗遙將盒子捧在手心裏,又說,“道歉就不必了,大家都是為了項目好,偶爾著急一些也是正常的。”

    方槐:“那我就當你是原諒我了。下午我先去跟其中一家公司談,有什麽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你也緩口氣兒吧,我也不能真當周扒皮。”

    “好。”栗遙笑笑。

    科研所院子裏的雪鬆被夕陽照出橙色的輪廓,被雪鬆包裹的是一尊知名核電專家的大理石雕像。

    程遠看了眼窗外,雕像露出一顆高昂的頭顱,頭頂被黃昏暈染,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而那雙眼睛,對準那一輪落日,矢誌不渝。

    他畫了一下午圖,這會兒正頭暈眼花,剛想去院子裏轉轉放鬆一下,就被高教授叫進了辦公室裏談話。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高教授第幾次找他談話了,總之話題永遠不會變,無非是為著去新疆基建的事情。

    “人家梁爽一個小姑娘都願意離開家去吃苦,你怎麽還猶猶豫豫的?”高教授這迴換了策略,直接激他。

    程遠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手上把玩著高教授的放大鏡,反駁道:“梁爽年輕啊,我不行,現在腰椎頸椎都不行。”

    “你進咱們單位是來養老的?”高教授看不得他這幅玩世不恭的樣子,給足耐心道,“你甭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前段時間下了班去打球什麽的,活躍的很,扣籃可以,去第一線搭基地就不行?那地兒離喀什不遠,不算偏僻的。”

    程遠繼續玩放大鏡,不說話。

    “你把手裏東西放下!”高教授見他漫不經心,嗬斥道,“我是你領導,今兒話我就撂這兒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不得去。”

    “院裏沒有其他工程師?偏我能力最強?國內環境他們比我了解的多,我自己什麽水平我心裏門兒清。”程遠也急了,又說:“這迴大家都知道這個機會好,上頭又重視,現在搶破了頭人人都想去,您說您何苦非要推我這個不願意去的人往前衝?我真不信我媽沒給您施壓。”

    話說完程遠就跑了,出門之前又迴頭:“老師,您別跟我這兒生氣,我也不是一頑石,我這麽做有我自己的道理,您就少為我操心吧。”

    “道理?你有什麽道理?你多大人了?還一天到晚的想著跟你爹媽作對,他們苦心培養你,送你出國,不是為了……”

    “得,我今天又把您惹毛了,您消消氣,我先走,您眼不見心不煩。”程遠說著就把門碰上走了。

    經過走廊時,他一腳把一個花盆踢遠,邊走手插進口袋裏,忽然摸到一小袋花種子。

    他愣了愣神,將這袋種子塞迴到口袋裏,然後老老實實把那盆花又給放迴了原位。

    梁爽見程遠心氣不順,正木木地趴在辦公桌上玩一顆耳釘,問他:“女朋友的?”

    程遠攥緊耳釘“嗯”了一聲。

    “高教授又呲你了?”梁爽又問他。

    程遠懶得應。

    “程老師,你要真不想去也沒人會逼你,高教授說什麽,你厚著臉皮聽著就好了唄。”梁爽又說。

    “你說得對。”程遠語氣淡淡的,坐直身體又看了看麵前的圖紙,衝梁爽招招手:“來,你過來,這個地方我再給跟你講講。”

    梁爽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邊聽著,拿了根筆,尾端放在嘴裏咬著。

    跟程遠共事這段時間以來,她多少知道程遠的脾氣,這還是她頭一迴見程遠鬧情緒。

    但不管他情緒再大,一看到圖紙心就靜下來了。

    她想,他心裏應該還是很喜歡這一行的吧。

    程遠無意中瞥見梁爽咬筆,側頭衝她皺眉:“什麽壞習慣。”

    梁爽立刻收迴筆:“您繼續。”

    程遠拿鉛筆在紙上畫著,說到關鍵地方,又拿一張新紙寫下來,然後重新畫一個草圖在旁邊。

    梁爽邊看邊記,看他老是習慣性地寫德文,抱怨道:“你這習慣還真是改不過來了,我看不懂德語啊。”

    “習慣哪兒那麽容易改。”程遠想到栗遙咬東西的模樣,又對梁爽說,“我女朋友也特喜歡咬東西,特別是喝東西時咬吸管,我說了無數次她就是不改。”

    “你女朋友應該很漂亮吧。”梁爽問他。

    “那是。”

    就在程遠這句話落下時,栗遙倚在門框上敲了敲他們辦公室的門。

    程遠一抬頭,看見是她,立馬笑了,“你怎麽來啦?”

    栗遙迎著光站著,因為穿得清爽,一雙細腿被照的發亮。這一刻,程遠覺著她比外頭的雕像還要閃亮。

    高教授站在窗前看見程遠牽著一個漂亮姑娘下了班,心想這應該就是謝佳敏說的他不願意離開北京的原因。

    搖了搖頭,他兀自歎口氣道:“現在的年輕人呐,愛情看得比什麽都重,談起戀愛來事業心都沒了。”

    上了車,聽栗遙說項目有進展,近段時間不用再頻繁加班,程遠心想魏瀾的動作還真快,又故意問她:“哪家公司這麽有眼光?”

    “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呢,他們隻要敢投,我就敢讓他們賺錢。”栗遙自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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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遠看著她這幅驕傲的樣子,咧開嘴揉了揉她的頭:“真厲害。”

    兩人難得一起吃頓正餐,程遠找了家日料店,打算和栗遙好好放鬆一下。

    新鮮的三文魚上了桌,栗遙正準備大快朵頤,手機卻在這時響了。

    她拿起來一看,對程遠說:“三哥?”

    “他怎麽想起來找你了。”程遠吃了口三文魚,“難不成是珞珞又怎麽了?”

    栗遙一按下接聽,就聽見電話那頭傅修大口喘著粗氣:“小丫頭跑了,把我拉黑了,你要能聯係上她,趕緊給我迴電話。”

    “跑了?”栗遙還在納悶,那邊傅修就掛了電話。

    “怎麽了?”程遠問。

    “珞珞和三哥鬧脾氣了。”栗遙說著立刻撥通了駱珞的電話。

    栗遙自然不會被拉黑,駱珞很快接起來。她狀態非常不好,像是喝醉了,跟栗遙說話都是哭腔。

    掛了電話,栗遙邊收東西邊對程遠說:“她不讓我帶你去,我自己去一趟,到了有什麽情況再告訴你。”

    程遠聽了,也著了急,“人在哪兒?我送你過去。”

    “別,她說你和三哥是穿一條褲子的,她也不想看見你。”栗遙背了包,拉了拉程遠的手,“別急,她剛好離這裏不遠,我先跟她聊聊,你待會兒再來接我們。”

    這事一出,程遠基本上沒心情吃了,本來還打算喝酒,想著要開車去接人,也沒敢喝。

    終於,當他聽店裏的日本民謠聽得厭煩起來時,一個朋友給他打來一個電話。

    這人上來就說:“程遠,你那位女朋友把一小開給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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