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遠是栗遙碰到過的最挑食的人。他在飲食上有諸多禁忌,例如辣的不吃、油重的不吃、和豬肉有關的一切都不吃……

    早知道如此,栗遙不會邀請他一起吃這頓午飯,尤其是當栗遙看到李師傅因害怕浪費一口氣喝掉大半碗豬肝湯的時候。

    “姑娘吃得少就算了,你一個大小夥子怎麽也吃得這麽少。”結賬的時候李師傅仍在可惜所剩的飯菜。

    程遠沒接李師傅這句話,笑了笑,站起來離席。但人已經轉身,突然又迴頭將礦泉水瓶子裏的最後一口水喝掉,見栗遙看著他,他吞幹淨嗓子裏水後對栗遙說:“謝謝你的這頓午餐。”

    栗遙將視線從他的喉結處收迴,聳聳肩,將錢夾放迴包裏,跟著他一起出了門。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車停的位置走,快走到時,程遠停下腳步迴過頭來——栗遙正低頭看手機。

    見前麵的人不走了,栗遙抬起頭來,“怎麽了?”

    程遠側對栗遙站著,微微眯著眼,站姿筆直,抬手指著他的正前方:“栗小姐,你看。”

    栗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在他們十幾公裏之外的地方,雪山之巔出現一片金色的光芒,將山脈周遭的河山照得發亮。

    在進餐館吃飯之前,外麵天還是灰的。這是陡然出現的美景。

    這個瞬間,栗遙的心有微微的震動。

    栗遙勾起了嘴角,用手遮著頭頂的光靜靜地看著遠處這一幕,她的肩膀上落著程遠的投影,兩人並肩站立在微風之中。

    “叫我栗遙就好。”她說。

    程遠偏頭看著栗遙的側臉,她今天沒化妝,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臉頰輕微有些發紅,嘴唇也是,不知是曬的還是剛剛吃過辣的緣故。程遠覺得這抹顏色有點燥。

    感覺到身側人的目光,栗遙迴過頭來,“剛剛還沒有的。”

    程遠知道她說的是眼前乍現的風景,點了點頭,收迴了視線,“你也別叫我程先生了。”

    栗遙低頭一笑,順勢找了個話題:“旅行變成一個人的了,會不會有點遺憾?”

    “現在也不算是一個人吧。”程遠說著,戴上了墨鏡,雙手插進褲兜裏。

    栗遙再次迴頭看著他,看不見他那雙眼睛,便也不再琢磨他這句話。笑了笑,感歎道:“很多美景還是和愛的人一起欣賞更有意思。”

    “看來你現在挺遺憾的。”程遠迅速接話。

    栗遙怔了一下,沒想到話頭就這樣引迴到了自己身上。“我計劃就是一個人,所以沒什麽可以遺憾的。”她說。

    “是嘛。”程遠語氣散漫,“那你的計劃豈不是被我給打亂了?”

    兩人對視著,程遠話音落下,自然而然地揚起了嘴角。

    栗遙微微眯了眯眼,定定地看著程遠,看了片刻,輕輕點了一下頭:“是。”

    程遠聽了,漫不經心地哼笑了一聲,隨後開口,語氣透著戲謔——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

    繼續出發後,栗遙在車裏睡了個午覺,後來醒來是因為想上廁所。她跟李師傅示意後,車靠邊停了下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栗遙找不到廁所,一時尷尬。

    李師傅對她說:“這地兒就算有廁所,估計你也不敢進去,找個樹叢吧,沒關係的。”

    栗遙隻好下了車。

    剛推開車門,程遠靠邊停了車,離她就三米遠。栗遙沒理會,兀自往路邊的草叢裏走。

    很快,栗遙迴到馬路上,程遠也正好從另一邊迴來。栗遙看了眼程遠的皮帶,比先前露出來一截,她會意,有一瞬間的失神。

    程遠卻不以為意,朝她抬了下下巴,當是打招唿了。

    栗遙沒有迴應,移開目光,迴到了車上。她從後視鏡裏看到,程遠一直看著她,於是低頭檢查自己身上,並沒有任何異樣,又仔細一看,後邊衛衣下擺粘上了一點汙泥。

    正擦著,程遠走到車窗邊,她偏過頭來,程遠胳膊撐在車窗上,示意她看自己的臉。

    栗遙立刻翻出小鏡子,看見自己右邊臉頰上起了幾個紅色的小包。她正準備用手去摸,程遠扔給她一袋藥用濕巾:“用這個吧。”

    栗遙有些遲疑,畢竟他剛方便完。

    程遠聳聳肩:“幹淨的。”

    栗遙這才打開。

    李師傅聽見了,迴頭對栗遙說:“應該是過敏了,帶抗敏藥了嗎?”

    栗遙搖了搖頭。

    程遠:“我帶了。”

    程遠的這個小藥箱是柳星之前準備的,一直放在車的後備箱裏,一路上一次沒怎麽打開過。他原來覺得派不上用場,還一度嫌它占地方,眼下直接將箱子丟給了栗遙:“都是女生用得著的東西,你拿著吧。”

    “這多不好意思。”栗遙推辭。

    程遠擺擺手:“就當謝謝你請我吃午飯了。”

    程遠走後,栗遙打開這個粉色的藥箱一看,裏麵種類齊全,有各類緊急藥品,有藥妝,還有柳星那天夜裏把玩在手裏的情侶必備用品——安全套。

    栗遙心想,接下來還是找個由頭把箱子還給他吧。

    .

    傍晚時分,他們到了新都橋。

    下車之後,李師傅幫著栗遙搬行李,程遠將車停在他們旁邊。程遠將後備箱打開,栗遙看見他帶了一大一小兩個箱子和五六雙不同類型的鞋盒。

    栗遙正想著鞋盒裏是不是裝了鞋,程遠拿出其中一個箱子,轉頭看著她:“你臉上好多了。”

    栗遙“嗯”了一聲,又說:“謝謝你的藥。”

    程遠笑笑,見李師傅幫著栗遙提了行李,便把李師傅的一個包接過來搭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上,然後率先進了賓館大廳。

    因為常走這條線,李師傅跟前台的人早已熟識,所以辦理入住的事情就交給他了。

    歸還身.份.證的時候,李師傅對兩人說:“你們倆還真巧,同一年的。”

    程遠趁機去看栗遙的身.份.證,不想卻被她迅速收迴口袋裏,栗遙又側頭看程遠的,正好照片的位置也被他擋得嚴嚴實實。

    “別看了,程遠大,比你大半歲。”李師傅笑著說。

    栗遙推測出程遠的生日,問他:“白羊座?”

    程遠點了點頭,又問栗遙:“天秤?”

    栗遙搖了搖頭:“天蠍。”

    “wool……”程遠有些意外,“很酷。”

    眾所周知,白羊欲望強,天蠍亦是。

    兩人都在心裏自動將對方帶入這個屬性,忽然間,氣氛就曖昧了。

    一刻鍾後,迴房整理好行李的栗遙敲開了程遠的門。

    程遠開門見她抱著那個打開的藥箱,一眼看見最上麵放置的幾盒安全套。他摸了摸鼻尖,笑著:“你這是什麽意思?”

    栗遙把箱子塞進他的懷裏,也笑著:“我能用的而你用不到的我都挑走了,剩下的我都用不到,或許你能用到。”

    繞口令似的話說完,栗遙轉身就走。

    程遠看著她的背影,懶洋洋地抱著東西靠在門框上,靜悄悄地“嗬”了一聲。

    .

    程遠外出覓食的時候正巧遇到栗遙在院子裏接電話。

    栗遙表情不太耐煩,一隻腳來迴在水泥地上踢著,嘴裏一直“嗯”或者“好”。

    程遠經過她身邊時,她沒有察覺。

    栗遙掛完電話後,看見程遠的背影出現在停車場裏,她小跑追上去:“程遠,你要開車出去嗎?”

    這是栗遙第一次叫程遠的名字,他愣了一秒鍾,然後才點了下頭。

    栗遙說:“麻煩搭我一段路,我想去超市買點東西。”

    程遠的車裏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森係的,倒不讓人反感。

    密閉的空間裏,連唿吸聲都很清晰,栗遙卻不在狀態,她坐在後座,靠在窗邊想著剛剛方教授電話裏說的最後幾句話,不自知地落下了一滴眼淚。

    夕陽西下,一抹淡粉色的霞光打在栗遙的半張臉上,程遠從後視鏡裏看見這一幕,沒忍住,隨著她眼淚落下,發出一聲隻有他自己聽得見的歎息。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方教授在周揚派人送迴家的栗遙的私人物品裏發現了一份文件,是一份股權轉讓書。

    周揚將他名下百分之七的股份轉給了栗遙。

    對於周揚持股揚帆科技的比例來說,這百分之七不是個小數目。而擁有了這百分之七的股份後,栗遙將成為楊帆科技的大股東之一,她將正式加入董事會,並擁有參與決策揚帆科技未來的資格。

    程遠抽了張紙巾遞到栗遙的麵前:“我這人,最怕看見女人哭。”

    栗遙迴過神來,接過紙巾,“謝謝。”

    “發生什麽事了?”程遠聽見她聲音有些啞,用一個老友般的語氣問出這句話。

    栗遙竟在這一瞬間感到安慰,但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程遠便沒再多問。從那天方唯的話裏,他多少知道點栗遙的故事,於是再次說出那句話:“出來玩兒,開心點兒。”

    栗遙心不在焉,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到了超市門口,程遠停了車。栗遙下車進了超市裏頭,程遠去街對麵的飯館裏吃晚飯。

    羊肉麵上了桌後,程遠看見栗遙站在超市門口點煙。

    夜幕徹底拉開,老舊的街道人煙稀少,昏黃的老路燈灑下微弱的暖光,映照著栗遙的臉和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起來異常孤獨。

    一陣風刮過,吹滅了她的煙頭,她又按了一下打火機,程遠甚至覺得自己能聽見這聲響動。

    頭靠在超市外斑駁的牆壁上,栗遙吐著煙霧,抬頭看著天邊的星辰,忽然間就笑了。

    程遠看見她的這個笑容,吃了口麵,這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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