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耀問餘生,“您接受催眠嗎?


    也許催眠能幫助您,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但我會根據催眠的情況,審慎考慮催眠的內容,需不需要讓您知道。


    您放心,在這裏您是安全的。


    催眠就像一個輕微的麻醉過程。”


    餘生不自然地笑了笑,但他還是順從地躺到了弗洛伊德榻上,緩緩閉上雙眼。


    趙耀能感覺到餘生對自己的信任。


    他接觸過很多病人,這些病人對心理醫生有天然的敵意。


    因為心理醫生代表的是他們內心的瘡疤。


    諱疾忌醫是人的天性。


    但麵前的餘生,似乎對自己有一種充分的信任感。


    每人都有防禦力的磁場。


    餘生將所有防禦收了起來。


    而趙耀能感覺到,他有遠強於一般人的防禦磁場。


    趙耀將窗簾拉上,讓房間變得幽暗。


    在趙耀引導的指令下,餘生全身放鬆了下來,他發出均勻而平緩的唿吸。


    趙耀看時機已到,他慢慢問道:“你在哪裏?”


    餘生:“我不知道......”


    趙耀繼續讓餘生唿氣,吸氣,再唿氣:“你仔細看看,對......


    仔細看......


    你一定看到了什麽......”


    餘生身體痙攣了一下。


    趙耀問:“感覺到什麽了?”


    餘生:“熱。”


    趙耀繼續引導,“是的,很熱。


    你聞到了什麽味道?”


    餘生昏昏地迴答:“罪惡,死亡。”


    趙耀追問:“你聞到了罪惡和死亡的味道嗎?”


    餘生說:“是的。”


    趙耀問:“在你麵前的是什麽人?”


    餘生迴答:“他對我說,殺了我。”


    趙耀震驚,他立刻問道:“發生了什麽?”


    餘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被他們拔掉了牙齒和指甲。


    他們要挖他的眼睛。


    他用眼睛死死看著我......


    他用眼睛對我說,請殺掉他......”


    趙耀腦中的血管瞬間壓力暴增,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腦中迴蕩著的嗡嗡聲。


    趙耀看了看麵前的男子,他經曆了什麽?


    他在別人受到極端折磨的時候,幫別人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他在別人的暗示下殺人?


    可是這樣駭人的事情,發生在哪裏?


    又是怎麽發生的?


    趙耀問:“你幫他了嗎?”


    餘生嗓子裏痛苦地嗯了一聲。


    趙耀頭皮發麻,“你怎麽幫他的?”


    餘生嘴裏冒出一個詞,“m16。”


    趙耀覺得催眠不能繼續下去了。


    麵前這個餘生所經曆的,所訴說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m16,自動步槍,外軍,境外毒梟,雇傭軍。


    趙耀定了定神,“你用m16打死了那個人是嗎?”


    餘生突然全身痛苦地痙攣起來,他左右搖擺頭,嗓子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像在夢魘中被惡魔扼住了喉嚨。


    他脖間襯衣的扣子掙脫開。


    趙耀看到了他鎖骨上觸目驚心的疤痕。


    貫穿傷!


    他的鎖骨被利器從前穿到後!


    趙耀再也無法鎮定地做催眠了。


    麵前自稱餘生的人,所受的創傷根本就不是簡單的心理創傷。


    而是戰後創傷應激綜合症!


    需要長年累月地心理輔導。


    自己從來沒有處理過這麽大的創傷應激綜合症。


    趙耀有點手足無措。


    他甚至希望自己會招魂術,招來死在餘生手下的魂魄來問一問。


    趙耀其實已經有點失魂落魄了,他必須盡快結束催眠。


    他自己也需要緩緩。


    他慢慢指引著餘生走出夢魘。


    就在餘生的意識恢複之前,他嘴裏喊了一聲:“梁落。”


    趙耀被雷擊中!


    他清楚聽到餘生嘴裏喊的,是“梁落。”


    和題安一起去執行任務的,還有梁落。


    梁落至今杳無音信。


    趙耀已經做不到按照喚醒催眠的程序一步一步來喚醒餘生了。


    他要他盡快醒過來。


    他打死的人是梁落!


    那麽餘生是什麽人?


    他有沒有見過題安?


    餘生被趙耀揪住了衣領提了起來,趙耀眼睛裏迸射火光,照亮了餘生的臉龐。


    餘生從催眠中被強製喚醒,他茫然地看著趙耀。


    趙耀幾乎是用喊的,“你怎麽知道梁落?


    你怎麽知道梁落?


    你是誰?!


    你是誰?!”


    餘生反問趙耀:“我剛才說梁落的名字了?”


    趙耀完全不理會他的問題,繼續咆哮地問他:“快說!


    你怎麽知道梁落?


    你認識題安嗎?


    你見過題安嗎?!”


    餘生徹底醒了。


    他鬆了鬆被趙耀抓皺的衣領,慢慢將扣子扣上。


    用手摸了摸耳根處。


    順著臉頰,撕下來一塊皮膚。


    趙耀倒抽了一口涼氣,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趙耀驚恐地看著餘生扯下了自己的臉皮。


    雖然瘦骨嶙峋,皮膚黝黑,但趙耀還是瞬間認出了麵前的人。


    題安。


    趙耀釘在原地。


    題安笑。


    趙耀沒反應。


    題安給了趙耀一拳。


    趙耀嗷一嗓子撲在題安身上。


    趙耀說不出話,他終於知道,人在遭受重大衝擊的時候,全身的器官會靜默。


    所有的腎上腺素會衝向心髒。


    趙耀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捂住心髒,它隨時能突破胸腔而出。


    題安推開他,“你惡心不惡心,把鼻涕眼淚往我身上蹭。”


    趙耀不管,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了題安身上。


    他無數次夢到題安迴來,無數次從驚懼的噩夢中醒來,無數次躲進衛生間痛哭。


    他怕這是又一個夢。


    題安咯咯笑了起來,聲音沙啞。


    趙耀卻哭了起來,嚎啕大哭。


    這驚天動地的哭法,驚動了心理諮詢中心的每一個人,包括心理師和正在做諮詢的病人。


    這哭聲足以掩蓋所有人世間微不足道的痛苦。


    趙耀心裏蹦出了兩個詞,死而複生,劫後餘生。


    真他媽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詞語。


    不知道過了過久,趙耀的哭聲漸沒。


    他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手麻。”


    題安趕緊把他放在沙發上。


    讓他深唿吸。


    題安哭笑不得。


    趙耀哭缺氧了。


    題安笑,眉眼如初,“你以前不怎麽愛哭啊?


    怎麽了這是?


    這哭法,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死了呢!”


    趙耀又哭又笑,“我他媽就是以為你死了!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你到底死沒死?”


    趙耀已經陷入癲狂的狀態,語無倫次。


    題安說:“我沒有死,我僥幸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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