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安問:“那你是把對小偷的憎恨,一並轉移到這個人身上了?”


    方芳兩條腿叉開坐著,晃晃蕩蕩,“警察叔叔,我餓了,有方便麵嗎?


    最好是紅燒牛肉麵。”


    題安對梁落說:“給她去拿包泡麵。


    另外,你派人暗中調查她們村的情況,還有組織者和中間介紹人的情況。”


    梁落:“好的隊長,我現在去查。”


    吃完麵,方芳一抹嘴,滿足地打個飽嗝。


    題安問:“吃完了?能繼續迴答問題了嗎?”


    方芳點頭,笑了笑,“可以啦,警察叔叔你問吧。”


    題安說:“三千塊錢對於你,對於你的家庭來說,是很大的數目。


    所以你才會心中生出恨意,想致搶劫犯於死地?”


    方芳摳著指甲上的指甲油,心不在焉地說:“三千塊也不是很大的數目,我兩個月多接點客人就掙出來了。


    但那錢很重要。”


    題安問:“為什麽重要?”


    方芳說:“我每個月工資除了吃飯和房租都寄迴家了。三千是我辛辛苦苦攢了兩年的錢。


    那錢我本來第二天要拿去捐門檻的,挨千刀的小偷偷了我捐門檻的錢,害我錯過了機會。


    我咒他祖宗十八代。”


    方芳又罵了一句更難聽的。


    題安問:“捐門檻錢?什麽是捐門檻錢?”


    方芳說:“就是去寺廟捐一個門檻,替自己受過,讓千人踩萬人跨,就可以減輕這輩子的罪過,來世有資格可以做清清白白的人。


    那個小偷偷走了我捐門檻的機會,偷走了我這輩子的希望,偷走了我下輩子的希望。


    今生來世再無指望。”


    方芳低頭,眼裏有一瞬間的絕望。


    題安詫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你年紀輕輕,說什麽今生來世,這輩子好好過比什麽都強。


    你文化不高找高薪工作有點困難,但你可以去應聘服務員保潔員。


    這樣掙的錢幹幹淨淨,如果老想著走捷徑,就是給你十輩子你也過不好。”


    方芳說:“警察叔叔,我弟弟快到結婚年齡了。


    我現在不趕緊抓緊掙錢,到時候我弟弟怎麽結婚?”


    題安問:“你弟弟多大年紀,為什麽不自己出來打工?”


    方芳說:“我弟弟還在上高中呢,明年考大學。


    雖然考不上吧,但我媽說了,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他。


    害,我弟學習還不如我呢!”


    題安說:“鬥米養恩,擔米養仇。你就沒有想要改變過自己的命運嗎?”


    方芳說:“我媽說了,人一出生命就定了,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人能扭過命嗎?


    我的骨頭斤兩我媽找人給我算過,輕的很。


    我這種命就是受苦的命,沒用的。


    所以說嘛,我恨死那個小偷了,偷了我的門檻錢,讓我下輩子也沒指望了。”


    題安問:“你就沒有遇上過,想讓你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的人嗎?”


    方芳搖頭,又點了點頭,她臉紅了,扭捏著說:“那時候我剛來城裏,有一次突然來例假了。


    有個客人居然沒生氣也沒退錢。


    臨走的時候還給我倒了一杯熱水。


    我以後要嫁也是嫁這種對我好的。”


    題安無語,他感覺方芳的世界簡直是另一個世界,題安無法正常和她進行對話。


    題安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感,他無法對麵前這個一臉天真卻又無知的女孩說,跳出井口看看外麵的天空吧,你的世界是畸形的。


    可是,她無法知道她不知道的,她無法看到她看不到的。


    她的認知決定了她出去之後,依舊心安理得地走著老路,向著一個方向,直到死亡。


    什麽都點不醒她,什麽都叫不醒她。


    刑警隊辦公室。


    梁落拿著資料給題安看。


    “隊長。方芳他們村的情況搞清楚了。


    他們村是一個因為化工汙染,集體得癌症的癌症村。


    這個化工廠汙染了村裏的水源。


    村民的飲用水、生活用水、灌溉用水全是這個水源。”


    題安問:“村民沒有聯名讓化工廠遷走嗎?”


    梁落說:“沒有,奇怪吧?!


    環保部門來查的時候,村民都幫著遮掩呢。


    村民站在廠門口跟保護自己家似的。


    村民把化工廠給的補償款,當成重要的生活來源。


    很多村民以能進入化工廠當工人為豪呢。”


    題安問:“那麽那些得了癌症的家庭,也不追究化工廠責任嗎?”


    梁落說:“村裏得癌症的,大多是七十歲的老人。


    老人得了癌症就在家,也不去醫院醫治。


    因為化工廠並不是補償醫藥費,是按癌症人頭給錢的,一個人五萬塊。


    村民說了,哪家七十歲以上的老人能掙來五萬塊?


    活到這個歲數,也活夠了,拿到錢死也死的值了。”


    題安說:“老人們自己也願意?”


    梁落無奈地說:“至少我問的幾個得了癌症的都願意。


    臨了臨了能給兒孫們留下五萬塊,心裏也覺得沒有遺憾。”


    梁落接著說:“隊長,還有。方芳是有一個妹妹的。”


    題安問:“妹妹?”


    梁落說:“是,死掉了。


    方芳的妹妹經老鄉介紹去邊境當‘騾子’。


    也就是從邊境人體運du。


    本來幹騾子的,不能吃喝,怕胃酸腐蝕。


    小女孩還是個孩子,不知道危險性,就偷偷吃了一塊餅幹。


    橡膠膜被胃酸腐蝕,腸胃蠕動破裂,人當場死亡。”


    題安聽到梁落的話,呆愣原地,久久無言。


    他終於知道方芳口中說的,自己沒本事胃不好,所以才去做賣yin女真正的意思了。


    題安問梁落:“你知道螃蟹定律嗎?


    漁民從海上打了螃蟹,如果隻有一隻就會把竹簍蓋上,如果是一群的話,反而不用蓋了。


    一隻螃蟹的話,它會千方百計地逃走。


    一群的話,無論哪隻螃蟹想要爬上去,其他的螃蟹就會伸出蟹爪,把要逃走的螃蟹扒拉下來。”


    那個村子是個泥潭,伸手不見五指,那裏困著的是一輩一輩人的至暗人生。


    他們留戀著底層社會,那原始的,野蠻的甚至反智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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