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安去相關部門,查了幾十年前的檔案。


    當時那個精神病院,其實叫“望洋勞改農場”,歸勞改局管。


    年代久遠加上動亂,關於望洋勞改農場的檔案,已經遺失無考。


    沒有人知道,曾經這個農場發生過的故事。


    題安通過民政單位,找到了譚青山的妹妹。


    譚青山的妹妹,已經八十歲高齡。


    無兒無女,老伴已經去世。


    她自己住在一個養老院裏。


    聽養老院的護工說,老人的頭腦挺清晰,沒有老年癡呆那些病,生活也基本能自理。


    就是眼睛不行了,有青光眼白內障。


    題安問起她關於哥哥譚青山的事。


    老人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我哥哥命苦,年紀輕輕就去世了。”


    題安問:“譚青山會畫畫嗎?”


    老人說:“會,我哥哥畫得很好。


    但我父母成分不好,他不能繼續畫畫,就找了一份技術員的工作。”


    題安問:“是在克家莊附近的農業培育基地嗎?”


    老人說:“不好意思,警察同誌,我也不知道我哥哥具體在哪兒工作。


    我當時去南方山裏下鄉了。


    那時交通不便,我哥哥去世我都沒能迴來。”


    題安問:“譚青山是怎麽去世的?”


    老人歎口氣,“癌。他的那個工作,好像就挺危險,要接受輻射什麽的。


    沒辦法,那時候有個工作就不錯了。


    我心裏一直覺得愧對哥哥,他去世我都沒送了他一程。


    返鄉迴來,我看到我哥哥留下的東西,心裏真不是滋味兒......”


    老人抹著渾濁的淚。


    題安連忙問:“您哥哥留下東西了?什麽東西?現在還在嗎?”


    老人說:“是幾幅畫。在,我一直帶在身邊。”


    題安吩咐梁落,“快去找立體眼鏡。譚青山的畫裏,一定藏著這件事的真相。”


    題安麵前放著畫,他一幅一幅看過去,又將畫重新排了順序。


    仔細看了幾遍之後,表情凝重地將眼鏡遞給了梁落。


    梁落疑惑地拿起眼鏡戴上,接下來一秒,他震驚得合不攏嘴。


    畫上畫的,是一個關於愛情和複仇的故事。


    這時,一直未放棄找尋資料的同誌,給題安打來了電話。


    當時的望洋農場關著的,都是政治上犯過重大錯誤的人。


    望洋農場確實關押過一個叫吳亭的舞蹈家。


    吳亭父母都是高官,逃到了海峽那邊。


    她因為舍不得自己的愛人,就沒有走。


    她的愛人......叫歐陽釅。


    吳亭接受勞改後,因為精神和身體都出現狀況,不能繼續勞動。


    所以被關在了望洋精神病院。


    題安忙問:“身體出了什麽狀況?”


    調查人員說:“好像是身體不自覺抖動。像木偶一樣跳舞,反正是挺奇怪的。”


    題安問:“吳亭還有什麽信息嗎?


    她怎麽死的?”


    調查人員說:“沒有了,能查到的,隻有她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題安掛了電話,又給醫生朋友打了電話。


    醫生朋友按題安的描述,說這個人可能是患了亨廷頓舞蹈症。


    題安第一次聽說這種病。


    醫生朋友說,亨廷頓舞蹈症是一種基因疾病。


    病人發病後,四肢不停震顫,就像跳舞一樣,基本上15年左右就會死亡。


    目前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案。


    題安腦中的拚圖,終於能完整拚出這個故事。


    在農作物培育基地工作的譚青山,偶然間見到了精神病院裏的吳亭在翩翩起舞。


    吳亭是那麽美好,那麽優雅,那麽與世無爭。


    他對她一見傾心。


    他隔著圍牆和柵欄為她畫畫,和她聊天。


    他甚至幫她帶過紙條給歐陽釅。


    歐陽釅知道自己愛人被關在這裏,以采風的幌子,住在附近的村裏,偷偷和吳亭見麵,給吳亭送吃的。


    譚青山知道了歐陽釅和吳亭的關係,決定將愛埋在心裏,默默守護著吳亭。


    直到所有病人都被轉移了,隻剩下吳亭。


    吳亭“罪大惡極”,是人民的敵人。


    她接下來的命運,就是自生自滅。


    吳亭在無人的院子裏起舞。


    無人知曉,無人問津。


    譚青山建議歐陽釅帶著吳亭逃跑,歐陽釅同意了。


    但某一個夜晚,在值班室睡覺的譚青山,被遠處的火光猛然驚醒。


    他感覺到吳亭有危險,立刻朝她狂奔而去。


    可惜離得太遠,他趕到的時候,吳亭已經蜷縮成一團,麵目全非。


    譚青山看到了在牆角癲狂作畫的歐陽釅。


    譚青山看到了地上的汽油和火柴,他揪起歐陽釅,一拳將他揍倒在地。


    質問歐陽釅怎麽迴事。


    歐陽釅無語,隻是默默流淚。


    譚青山一瞬間明白了。


    歐陽釅根本沒打算帶著吳亭逃跑。


    吳亭的身份太敏感,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把她單獨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就是最好的證明。


    吳亭沒活路了。


    歐陽釅想有一條生路,他就要徹底和吳亭劃清界限。


    而燒死她,表明自己的立場,就是他的“投名狀。”


    譚青山不能聲張,他的出身,他父母的出身都很敏感,他的妹妹還在下鄉。


    他將這件事埋在了心底。


    但他沒有放棄為自己愛的人伸冤的機會。


    他跟歐陽釅提條件,不泄露出去可以,他要參與這幅《死亡之舞》的創作。


    於是,他將鈷粉攙進了顏料裏,留下了畫中畫。


    他把對吳亭的愛,壓抑絕望的負能量,紋心刻骨的痛苦,全部宣泄在了畫中。


    這就是吳亭的詛咒,也是他譚青山的詛咒。


    對這個世界的詛咒。


    真相大白,題安和梁落謝過了配合調查的同誌,開車離開了。


    路上梁落問題安:“那個年代,真有那麽恐怖嗎?”


    題安說:“那是個扭曲的時代。


    扭曲的人性。


    扭曲的曆史。


    善和惡被無限放大,又無限縮小。


    善和惡的界限,變得模糊,無比接近。


    寬容和救贖,癲狂和冷酷,往往就在一瞬間。”


    這幅《死亡之舞》被裝進了鉛盒,貼上了劇毒的標誌永埋地下。


    因它死亡的人的白骨,能找到的,都被重新挖了出來,放進了鉛盒裏。


    譚青山的詛咒成了現實,他在畫中寫道:“現世報,終有還。”


    可惜,他因為自己的怨念,害了很多人。


    譚青山成為了又一個歐陽釅。


    屠龍少年最終成為了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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