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安笑著幫小女孩,撕開巧克力的包裝,遞給她。


    “叔叔能不能問你兩個問題?


    昨天你說,你們村莊裏有妖怪,是真的嗎?”


    小女孩單純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是真的。騙人是小狗。”


    題安繼續問:“那妖怪現在在哪裏呀?能不能帶叔叔去看看。”


    小女孩想了想,“可是它死了。流了好多血。”


    題安追問:“怎麽死的?在哪死的?”


    小女孩指指山上:“喏,就在後山的山坡上。


    妖怪被孫悟空打死了。”


    “孫悟空是誰?”


    小女孩笑著說:“孫悟空就是我們呀。”


    看著小女孩天真的麵孔,題安後背一涼,他說:“你能帶叔叔去看看,你們打死妖怪的地方嗎?”


    小女孩爽快答應,“沒問題,叔叔跟我來。”


    這時候,題安的手機響了,是林姐打來的電話。


    “喂,林姐。”


    “題安啊,鑒定結果出來了。


    這具焦屍是人,不是猴子。


    我的老師的意見是,這具焦屍是個畸形兒,女孩,年齡在四歲左右。”


    “四歲?隻有嬰兒的身高?”


    “應該是發育遲緩導致的。”


    題安不明白,“那林姐,這個孩子和猴子相似的地方怎麽解釋?比如頭骨和尾巴。”


    林姐說:“我的老師推斷,這個孩子得的是小頭畸形症,所以腦容量小,大腦發育不良,伴隨嚴重的智力低下和心髒疾病。


    至於她的尾巴,分析了切片之後,我們考慮是脊髓拴係膜膨出導致的。


    屬於先天性的神經管畸形的一種。”


    題安問:“那死亡時間呢?”


    林姐說:“五天到一周。”


    題安一驚,與村民說的著火時間不相符。


    林姐說:“這樣吧,我將結果發你手機上,便於你盡快確定偵查方向。”


    題安說:“辛苦,林姐。”


    林姐說:“不辛苦,就是有點揪心。”


    題安跟著小女孩來到了她所說的,後山的山坡上。


    “喏,就是這裏。”小女孩指著草堆說。


    草堆上有已經幹涸的大片血跡,和帶著血跡的石子。


    題安拿出相機拍照固定證據。


    小女孩說:“大人們說,秀花嬸嬸生的是妖怪,不讓我們靠近。


    於是我們離的遠遠的,用石頭砸它。


    砸它一下,它就動一下,最後它流了好多血,大概是死了。


    大人們警告我們,不能跟別人說這件事,要不然就要把我們和秀花嬸嬸關在一起。


    秀花嬸嬸發起瘋來會吃人。”


    題安問:“你說的秀花嬸嬸在哪兒?”


    “在籠子裏。”


    “你帶著叔叔去好不好?這是我們的秘密。”


    “好的,拉鉤。”


    警車的鳴笛聲,響徹整個村莊。


    案件告破,這個村莊的秘密也大白於天下。


    村莊裏的傻子單身漢,家裏人給買了一個南方的媳婦兒。


    這個媳婦兒不聽話,老是跑。


    村裏人自覺自願地幫傻子單身漢家,一次次追迴逃跑的媳婦兒。


    媳婦兒秀花被鎖進了籠子。


    剛開始嘶吼哭泣,慢慢變得瘋瘋癲癲。


    一年後,秀花生下一個長相奇怪的孩子,麵部像猴子,身後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


    孩子和母親生活在籠子裏。


    秀花雖然瘋癲,但知道給孩子喂奶。


    給孩子唱聽不出調的歌,給孩子蓋破被子,把飯嚼碎了,喂到孩子嘴裏。


    在孩子們叫著“妖怪”,朝著她扔石子的時候,秀花會將孩子護在身後。


    秀花又懷孕了,傻子家覺得這個病孩子,又費糧食又不能傳宗接代。


    於是傻子家將這個孩子,從籠子裏拿了出來,扔在了後山的山坡上,讓她自生自滅。


    村裏的孩子們,扔石子砸死了她,村裏大人怕惹上事。


    於是村長拍板,焚屍滅跡。再找機會掩埋。


    外鄉人來找羊,偶然發現了被焚毀的屍體。


    秀花被解救,但她已經精神失常,需要長期吃藥控製。


    醫生給秀花肚子裏的孩子,做b超之後發現,還是一個畸形兒。


    這是染色體異常,導致的先天畸形。


    而且胎兒已經死亡十天。


    在秀花家人的簽字下,醫院給秀花做了流產手術。


    各省警方通力協作,順藤摸瓜抓到了十幾年在逃的人販子。


    無論是怎樣有缺陷的孩子,從一出生,就是一個人,受到法律的保護。


    但是殺人者,是一群平均年齡,僅僅在六七歲的孩子。


    法律不會追究十二歲以下孩子的刑事責任。


    對於集體作惡的村民,也隻是批評處罰。


    題安因為破案有功,受到了上級的嘉獎。


    題安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想起了那個村莊裏,碧藍的天空,清涼的河水,蜿蜒的小山,綠油油的莊稼地,金黃的油菜花田,空氣裏的槐花香撲鼻。


    村民個個勤勞能幹,民風淳樸。


    是一個世外桃源。


    題安想到這裏,突然毛骨悚然。


    這樣的世外桃源下,掩蓋著的是人性腐爛的惡臭。


    惡的種子在這裏落地生根,為非作歹,興風作浪。


    村莊變成了謊言和偽善的汙渠。


    暴力如果變成一種民主的,正當的,被允許的,心照不宣的,每個人都沉浸其中,進行暴力的狂歡。


    人性成為磨牙吮血的怪獸。


    惡的最高級在哪?


    是一個人的作惡,還是群體作惡?


    哪裏有淨土?


    哪裏也沒有淨土。


    題安絕望地想。


    題安想起了那個孩子,她沒有足夠的智力來了解,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為什麽發生的?


    她對世界最後的印象是怎樣的?


    冰冷的泥土,冰冷的人性,四肢健全卻心理扭曲的人們,還是熊熊燃燒的火焰,掙紮著卻無人憐憫的絕望?


    題安喃喃地說:“孩子,你沒有病,是這個世界病了。


    你沒有錯,是他們錯了。”


    電話鈴聲響起,是趙耀打來的,趙耀聽出來,題安話裏的沮喪,問清了緣由。


    趙耀說:“但至少,她曾在秀花的懷裏安然入睡。


    也許,母親的懷抱就是一個孩子的淨土。”


    接著趙耀命令題安,每隔一段時間,要找自己做心理輔導。


    排解案件中的共情情緒。


    題安沒說話,趙耀接著說:“明天我有事。


    這樣吧,後天你下班後來找我,我們去打網球。”


    題安無精打采,“不想去。”


    趙耀笑著堅持,“網球館的會員卡,用的是你的錢辦的,你忘了?


    不用就過期了。


    說好了啊!後天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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