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安去的,是自己的師傅家。


    題安剛進警局跟著的師傅,是辦案多年,已經退休的老邢警周國慶。


    見題安風塵仆仆來找自己,老周邊澆花邊笑著問題安,“小題,你又遇上什麽,想不明白的事了?”


    題安將程淨的案子,跟自己的師傅,詳細講了一遍。


    老周沒有插話,他依舊用一塊抹布蘸上啤酒,仔仔細細擦一盆滴水觀音的葉子。


    題安說完最後補充了一句:“師傅,您知道那女孩,之前的曾用名是什麽嗎?


    蘇小妓!


    什麽缺德父母,給孩子起這麽一缺德的名兒?”


    老周停下手裏的動作,想起什麽似的,


    “你說那個女孩的曾用名,是蘇小妓,是娼妓的妓?”


    “是啊,父母再沒文化,也不可能給孩子這麽起名。


    這父母和孩子,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哪!”題安義憤填膺。


    “我是說,我知道這個叫蘇小妓的孩子。”老周不緊不慢地說。


    “什麽?”題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周沉吟片刻,“大概十五年前,我還在派出所的時候,辦過個案子。


    這個案子在當時當地,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題安問老周:“這個案子......和蘇小妓有關?”


    老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是的,我給你打個電話,你明天去北城派出所。


    調一下十五年前蘇小妓那個案子的卷宗。”


    “謝謝師傅。您能先簡單給我說說那個案子嗎?”


    老周在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水遞給題安,“當時給我心理的衝擊也很大。


    所以有一些細節還記得。


    那時蘇小妓大概是十歲,有一天鄰居來派出所報案。


    鄰居經常聽到她的養父母,歐打她的聲音,也見過幾次她身上臉上的傷疤。


    根據鄰居的報案,通過我們的調查,可以判斷她的養父母,確實對她有暴力行為。”


    “養父母?虐待?”題安重複。


    “是的。”老周迴答。


    題安聽到老周的話,差點摔了自己手中的茶杯。


    老周歎一口氣:“是。小妓這個孩子是天使孤兒院的孩子。


    十歲被一個條件挺好,沒有生養的家庭收養。


    她的養母是全職太太,她的養父是一個事業單位的科級領導。


    通過調查,這個養父確實是有問題。”


    題安問:“是……?”


    老周點頭,“是。”


    題安覺得不可思議:“他太太知道嗎?”


    “通過審問,他太太是知道的。


    兩口子收養孩子就有目的性。


    他太太也是屬於被他精神控製的那種。


    但心裏又非常矛盾,在充當幫兇的同時,將仇恨發泄在小妓身上,對她進行虐待。


    這就能解釋她的養父母,為什麽要給蘇小妓取這樣的名字了?”


    題安突然想起程淨清澈的雙眸,他覺得不忍。


    這是怎樣一個命運多舛的可憐女孩。


    她曾經遁入的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然後呢?那養父母是不是現在還關著呢?”題安希望他們把牢底坐穿。


    老周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這件事雖然引起了小範圍轟動。


    可是當時的法律,也不是很健全,這方麵規定沒有定性得很明確。


    最後隻是收迴了他們的收養權,然後單位作出罰款決定,就當是懲罰了。”


    題安瞪大眼睛:“這也太便宜他們了。”


    “是啊,沒辦法,這類案件收集證據很困難。


    而且當事人是十歲的孩子,有很多證詞前後也不一致。


    隻能作罷。


    記得我當時和你說了一樣的話。”老周拍拍題安的肩膀。


    “惡魔沒有得到與罪行相應的懲罰,是對受害人的再一次傷害。”題安問,“那孩子後來呢?”


    “孩子年紀太小,隻有十三歲,就隻能再送迴孤兒院。


    後來我還去孤兒院看過兩次她。


    大概是過了一年,聽孤兒院的老師說,她被一個單親媽媽收養了。


    這個單親媽媽是中學老師,丈夫和女兒死於車禍,經濟條件和教育程度,都符合領養條件。


    新的養母供她讀書,學鋼琴,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從老周家裏出來,題安開車,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他的腦子裏不斷迴響著老周的話。


    十歲,題安迴想起了自己的十歲。


    是每天廚房裏,媽媽做飯飄出的香味。


    是老爸從身後,突然拿出的禮物。


    是和同學們踢球打鬧的夏天,還有冒著氣泡的橘子汽水。


    十歲自己的煩惱,不過是,今天打球輸了,明天放學爸爸來接晚了,或是哪天自己養的小鳥飛走了。


    可是,還有看不見的地方,有一些不被祝福,不被上天眷顧的孩子,顫顫巍巍提心吊膽地活著,等待命運的分配。


    他們沒有錯,他們隻是不小心來到了這個世界。


    題安從北城支行迴到隊裏。


    肖鳴低聲示意題安,“程淨的母親,來接程淨迴家了,人家已經開好了各項證明,證明程淨有心理方麵的疾病。”


    程淨養母叫程蕙,四十左右年紀,彬彬有禮謙遜儒雅,穿著樸素淡雅,是知識分子的氣質。


    程蕙微微欠身抱歉地說:“十分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們家小淨,三年前在醫院確診妄想症,俗稱為癔症。


    發病的時候,會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


    題安看了看病曆,抬頭問她:“之前有過這樣的情況嗎?


    我的意思是,她會憑空想出來一件事,然後自己以為是真的嗎?”


    程蕙擔憂地點點頭,“是的,不久前有天晚上,我進小淨房間給她送牛奶。


    我看到她站在陽台上的角落自言自語。


    走近了一聽,嚇得我頭發根都豎起來了。


    她看著窗外說:‘你怎麽來了?’”


    “能確定窗外真的沒有人嗎?”


    程蕙肯定地說:“我家住二十樓,陽台外不可能有人。”


    程蕙頓了頓:“小淨是個可憐的孩子。


    在我領養她的時候,聽孤兒院的人說,她在上一家收養她的家庭,受過一些傷害和虐待。


    可能就是那時,小淨的精神受到了刺激。”


    題安問她:“那是什麽原因,讓您決定收養她的呢?”


    程蕙的眼圈紅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時,躲在孤兒院老師背後的小淨,怯生生地喊了我一句‘媽媽’。


    我一下想起了過世的女兒,抱著小淨泣不成聲,毫不猶豫地收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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