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秋日裏的第一場雨,抹去了夏日裏還殘留的最後一絲溫暖,冰冷的雨水,帶著刻骨的寒意,吹起少年的發絲。

    灰色的圍巾略略飄動,如點漆般的眸子輕輕闔上,頭微微偏起,側耳聽那遠處的聲音。

    低沉而悠然的迴響,是古琴,陌生的曲調,沒有憂傷,沒有歡喜,卻讓人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少年凍得冰涼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彈動著,似乎有無形的音律在空氣中蕩出層層波紋。

    音律,是五師兄最擅長的,尤其是古琴與笛子,每次樂律響起,連山風都變得柔和起來,眷戀地盤旋在他的身邊。

    睜開雙眼,少年瀲灩的眸子中閃爍著水光,眼底深處仿佛無人能夠觸碰的悲傷靜靜流淌,古琴聲戛然而止,穆澤的手指也緩緩收起,攥成拳頭,指尖在掌心印出一片冰涼。

    循著記憶中的聲音向前走去,穿過學校的小樹林,從偏門走出,一座茶館映入眼簾,門口休息的牌子沒有收起,從門縫中又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沒有剛才的流暢,似乎是一首新曲子。

    但彈琴之人,十分有耐心,一遍一遍地彈著枯燥的小節,直到曲調變得流暢為止。透過玻璃窗,穆澤敏銳的目光看到了茶館中坐在小榻上彈琴的男子,略顯削瘦的身形,柔韌的手指,以及看著琴弦是溫柔如水的目光。

    孫亞凡,是這個名字吧,原來他在雲城大學旁也有家茶館。一個小節練習完畢,男人舒了一口氣,拿起旁邊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流轉,一眼便看到站在窗外的少年。

    茶杯中的水猛地一晃,孫亞凡拿起一邊的白布擦了擦手上的水跡,穩了穩心神,站起身,將窗戶打開。微涼的寒風吹進屋內,孫亞凡微微皺起眉頭,

    “外麵這麽冷,快進來吧。”

    穆澤微微一笑,看著孫亞凡將門打開,走進茶館內。房間裏十分溫暖,座位上擺放著精美的茶具,有正常的桌椅,兩邊還有軟榻,孫亞凡的小榻在靠窗的角落處,用一道竹簾將這個小空間獨立開來。如今卷簾還沒有放下來,用兩個精巧的花結係住,古琴旁燃著香爐,絲絲縷縷的檀香嫋嫋升起,嗅著便覺得心境也平和起來。

    “怎麽會找到這來?”孫亞凡為少年沏了壺熱茶,穆澤接過杯子是,孫亞凡觸碰到了少年冰涼的手指,不禁微微皺起眉頭來,“在外麵呆了多長時間了?”

    穆澤捧著熱茶,露出一絲笑容,“聽到琴聲尋過來的,也就站了一會兒。”

    “琴聲?”孫亞凡略略一怔,旋即開口道“你的耳朵還真好使,我可是把窗戶和門都關嚴了,這你都能聽到。”

    “恩,因為是很喜歡的聲音。”穆澤低頭看著茶杯中打轉的茶葉,輕聲開口道。

    孫亞凡看著少年眼眸深處一片化不開的憂鬱,手指猛地彈動一下,按捺住心中的悸動,他掩飾一笑,“很喜歡古琴,以前練過嗎?”

    “不,”穆澤搖搖頭,想起自家師兄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無奈模樣,眼角流露出一絲懷念與笑意,“我沒那個天賦,不過我倒是學過一段時間的笛子。”

    “笛子嗎?”孫亞凡想了想,站起身從琴案下拿出一個長長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麵躺著一隻精美的笛子,看起來還很新,但笛膜已經貼上。孫亞凡將笛子拿出,遞給穆澤,“喜歡嗎,這是別人送我的玉屏笛,是用當地最好的水竹製成,我不擅吹笛,你要不要試試?”

    穆澤修長的手指輕然劃過笛身,上麵刻著山鳥,花蟲的圖案,工藝精細,一看便知是手藝人心血之作。氣孔圓潤,笛膜薄厚適中,也是七孔笛,與他原來世界的笛子沒有太大不同。

    孫亞凡見少年隻是看著也沒有吹奏起來,不禁輕笑一聲,“不要嫌棄啊,這個笛子還沒有人吹過,隻是貼了笛膜而已,你都已經欣賞過我的琴聲了,也要讓我一飽耳福啊~”

    穆澤本來也是很久沒有吹笛了,有些躍躍欲試,聞言,微微一笑,將笛子橫放在唇邊,微微闔起雙眸,悠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高亢的,遼闊的,仿佛站在高山上,遙望一片森林綠海,眺望廣袤的大地,人的胸懷仿佛能包涵一切山川流水,所有煩惱與憂愁在莫大的天地間又能算得了什麽。笛聲逐漸變得低沉起來,悠揚的聲音仿佛順著流水飄然而下,帶著蕭颯的落葉與嬌嫩的花瓣劃過人的心頭。

    穆澤享受地聽著自己吹奏的笛音,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片火光,笛聲猛地變得艱澀起來,一片化不開的憂傷與憤怒傳入心間,森林綠海被燒毀,廣袤大地瞬間崩塌,原本美麗安詳的世界變成一片廢墟。心中的悲傷無法抑製順著笛聲流露出來,落葉被碾碎,花瓣枯萎,他失去他所在意的一切。

    莫大的寂寞與傷悲將他緊緊包圍,仿若孑然一身漂浮在天地之間,無所憑依,失去一切的絕望……

    孫亞凡怔怔地看著穆澤,少年半闔的眸子吹奏著令人心碎的曲調,整個人仿佛也要消失在空氣中一般,男人緊緊地攥著胸口的衣襟,猛地伸手抓住穆澤的手臂。

    笛聲戛然而止,房間內一片寂靜,穆澤恍然迴神,有些歉意地握上男人緊攥住他左臂的手掌。因為不自覺地加入了靈力,所以他的笛聲會影響聽者的情誌,這種太過濃鬱的感情,普通人應該是無法承受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不著痕跡地梳理著他的情緒,穆澤輕聲歎道,“抱歉,聽著很不舒服吧。”

    “不,”孫亞凡緊緊地握住少年修長的手指,“很好聽,真的,很好聽……”他的心一直都是如同死水般,泛不起半點波瀾,所以他才能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安然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不會接受任何改變。然而,從他見到少年的那天起,他的心就一直在被動搖,而這首曲子,徹底將他的固守摧毀。

    穆澤對男人波瀾起伏的心情毫無所覺,聞言,嘴角勾起欣喜的弧度,“我都很長時間沒有吹笛了,你能喜歡我很高興。”

    “笛子!”孫亞凡指尖勾起,眷戀地劃過穆澤抽出的手指,突然開口道。

    “什麽?”

    “笛子送你!”孫亞凡將笛子裝進盒子裏,重新遞給穆澤。

    穆澤搖搖頭,“很貴重吧,這麽好的笛子,我不能收。”

    孫亞凡將盒子往穆澤懷中推了推,眼中帶著一絲期待,“以後可以吹曲子給我聽,就算是報酬了,反正這玉屏笛放在我手中也是可惜了。”

    穆澤看著男人眼中堅定的神色,無奈一笑,“好,那我就收下了,你想聽曲子我會吹給你聽,可不能算作報酬。這樣吧,我請你吃頓飯怎麽樣?”

    孫亞凡點點頭,心情略微平穩下來,也露出與原先一般無二的溫柔笑意。

    “啊,但是你一會兒還要照顧茶館吧。”穆澤看看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半,茶館也該開門了,想了想,穆澤開口道,“要不然我們晚上出去吃?”

    “那最好不過。”孫亞凡雖然想要現在就跟少年出去,但早上出去吃飯也花不了多長時間,還是晚上再聚也能跟少年呆的時間長一些。

    穆澤微微一笑,“雲城我不太熟,你挑地方就好,不用給我省錢,不然我就不要你的笛子了。”

    孫亞凡失笑一聲,“那你晚上五點來這找我,我等你過來。”

    穆澤笑著點點頭,孫亞凡喜歡看到少年的笑容,而不是剛才吹笛時那般無望的悲傷。

    “那我就先離開了,”穆澤站起身,識海落到男人身上時在一瞬間頓住。

    “怎麽了?”孫亞凡疑惑地開口。

    穆澤拿著盒子搖搖頭,“沒什麽,那我們晚上見。”

    孫亞凡送少年出門,眼見著纖細的背影消失在校門內,才轉身走迴房間。

    穆澤走在小樹林的甬道上,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盒子,這個世界會有無屬性的人嗎?剛才用識海查看的時候,他發現孫亞凡身上居然沒有任何屬性,完全看不到一點光芒。

    好神奇,就像是火屬性的人性格火爆,土屬性的人內心堅強穩重,每個屬性都有性格偏好,那麽無屬性呢?迴想起剛才琴聲,穆澤伸手拂下盒子上的落葉,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孫亞凡才能彈出那般平和的曲調吧,毫無波瀾的心境,不會輕易為任何事動搖,那個男人真的是意外的適合古琴呢。

    還沒有走出樹林,兜內的手機振動起來,穆澤看了看屏顯,是宣叔,

    “喂,宣叔?”

    “小澤,你現在在哪?”那邊的聲音似乎很是急促。

    “在學校,怎麽了?”

    “沒事,”秦宣舒了一口氣,雲城大學專門有自己的治安隊,比較安全一些,但想起那個滿是惡意的聲音,秦宣開口道,“這幾天天冷,不要隨便出去,就在學校裏待著,明天我和鬆子去雲城找你。”

    “好,明天下午沒有課,我在寢室等你們。”穆澤微笑著開口道,“對了,我今天遇到一個古琴彈得很好的人,他還送了我笛子,等你們過來我吹給你們聽?”

    “我都不知道你會吹笛子呢。”秦宣笑道,旋即不著痕跡地開口問道,“那個朋友是誰,人這麽好,也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是個茶館的老板,叫孫亞凡,是周強的朋友。”

    孫亞凡,他知道這個名字,秦宣神色一鬆,雲城叛逆的紈絝中算是特別的一個,聽說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不接觸與家族相關的任何行業,跑去開茶館。雖然不知道孫亞凡是怎麽和穆澤交上朋友的,但隻要不是那個危險的男人就好。

    “好,最近治安不太好,你要保護好自己,記得一定要乖乖呆在學校,”想了想,秦宣還是不想讓少年太過慌亂,雷默思殺人的時候從來不會幹脆利落的直接動手,而是騙取受害人的信任,再欣賞他們憤怒絕望的神色。這一般會花費三天或是一周的時間,秦宣想著自己明天就能感到雲城,這段時間,穆澤應該是安全的。

    穆澤聞言,點點頭,“好的,我不會亂跑的。”

    秦宣欣慰地露出一絲寵溺的微笑,語氣溫柔,“乖孩子。”

    掛斷電話,穆澤搓了搓抱著盒子凍得有些冰涼的手指,前方傳來踩著落葉的腳步聲,略略抬眸,最先看到的是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低沉如同大提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請問,你知道男寢3號樓在哪嗎?”

    “b3嗎?正好我也迴去,我帶你去吧。”穆澤微微一笑,開口應道。

    男人棱角分明,如同雕塑一般俊美的麵容露出一絲笑容,陽光下的樹葉在琥珀色的眸子中投下斑駁的暗影,晦澀難明,“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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