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吉陽這病得看一看

    孫泉源知道張永東這麽說,是因為偉人說過:“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城市群眾也都清楚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就是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當知識青年到了農村以後,鄉親們沒把知識青年當成學生,而是把知識青年當孩子,當兄妹看待。生產隊幹部則把知青當勞力,工作安排跟社員群眾一樣,無差別對待。知識青年下鄉插隊,相對自由一些。但要想幹點啥事情,那就必須聽從隊長吆喝,服從隊下安排。在知識青年看來,生產小隊隊長的一句話都是聖旨,更別說大隊幹部放出來的話有多厲害。知青其實就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裏搬,必須服從大隊小隊的意願。

    如今局勢有變:船長甄紅當了副支書,行使支書權力,讓人把支書吉陽抓起來。吉陽有沒有毆打知青的事情,反正撩摸一下是有的。聽風都是雨。這還不是莫須有。這還有那點兒音影兒。必須的是上綱上線。上綱上線,自然要嚴。嚴到啥程度?破壞上山下鄉運動,那就是反革命。

    由於這件事情的轉變,張永東拿不準了。他說:“我辦事情都聽上邊的,隊下讓我咋著,我就咋著。我聽話,我沒有錯。即便有錯,那也不是我的錯。我在大隊船上,大隊調我來看押吉陽:我不來,不合適;我來了,又覺得對不起吉陽。畢竟他犯那點錯,無論如何也犯不著關押起來,更犯不著去驚動公安。從這方麵看,船長哥也太狠毒了些。”

    孫泉源說:“你說這話,夠公平了。我也有這感覺。可我覺得事情並不像咱們想象的那麽簡單:昨天吉陽叔當家,咱聽吉陽叔的,這沒錯;今天船長哥當家,咱們都得聽船長哥的,這也沒錯。如果明天公社又讓誰當大隊一把手,咱們又該聽誰的,這些自然都沒錯。看來咱們還是遠離這是非旋渦為好。都不得罪,這是上策。可這話又不能說,說出來讓船長哥知道心裏又該不得勁兒了,對咱們也不好,對咱們也該有看法了。咱們還是啥都不說,當個旁觀者最好。隻是沒人給咱這條件,咱們也做不到。”

    張永東說:“或許你能當個旁觀者,我可是不能。我整天跟船長哥在一起,關係真不錯。再說,我上船,也是人家船長哥邀我的,人家給我尋了這麽好一個吃飯地方,無論咋說,我得承情,我得感謝人家,遇事兒我得跟人家一撥吧。盡管我覺得他對吉陽叔狠了些,我還是得跟他一撥。感情用事,這也是我一貫做法,我隻有這一個選擇。理性也就顧不上了。”

    孫泉源為他伸出一個大拇指,說:“其實你承不承情,你都得跟船長哥一撥。他現在當權,你不跟他一撥行嗎?不跟他一撥那是不行的。這應該叫做順勢而為吧。其實我也跑不脫,我也得跟他一撥,這是明擺著,我也沒有選擇。”

    說話間已走到了大隊部門口。張永東的船長哥新副支書甄紅,由好多人陪著,從大隊部的院子裏走出來。看見張永東,他說:“你去通知你們知識青年都到大隊來,檢舉揭發材料要快些整理出來,要讓那幾個女知青多加迴憶,盡量把事情說得生動一些。你跟你們男知青同學說,讓他們都來大隊看管吉陽。讓你們知青都去大隊副業組吃飯。”

    說這話時,孫泉源就與張永東並排站在這位新副支書甄紅麵前。甄紅連看都沒看孫泉源一眼,也沒跟孫泉源點個頭,就由那些人簇擁著匆匆走了。張永東畢竟跟他船長哥熟識些,衝著他的後影喊:“船長哥,你這是要去哪兒,顧不上說句話,還這麽急頭怪腦呢。”

    他船長哥對他很夠意思,走到已經發動著的皮輪拖拉機旁,爬上拖拉機鬥,說:“去公社。一會兒就迴來。這事兒要緊得很,以後你會明白。”

    拖拉機“突突突”冒一陣兒黑煙,拉著他們那幾個人朝寨門那邊衝。突突突又冒一陣黑煙,出寨門拐頭跑了。

    張永東本來想著要去挨隊尋找那些男女同學,告知他們來大隊報到,到副業組夥房吃飯。哪知這時候大隊高音喇叭竟然吆喝起來,女聲,很親切:“我大隊的男女知青同誌們注意了,我大隊的男女知青同誌們注意了,無論你們在哪裏,你們都到大隊部來。你們都到大隊部來。捎著碗筷。捎著碗筷。晌午在大隊專業隊夥上吃飯。現在就來,現在就來。有重要會議要開。有重要會議要召開。請你們快來,請你們快來。”

    這很省事兒,不用去找他們了。一會兒,他們都要來大隊集合,那就先去大隊部看看。

    大隊部是個小院,進門右首麵北是廣播室,順溜挨著是會議室。接著麵西橫著是幾間辦公室。支書吉陽就被控製在會議室裏。會議室很大,擠擠扛扛能夠容下一百多號人。裏邊有成排的聯椅。這時候聯椅都堆在後邊摞起來,隻剩幾張圍成正方形陣勢,擺放在屋子裏。吉陽就坐在正中的方凳上,低著頭不吭氣。

    若知吉陽平時的氣勢,再看如今的場麵,讓人真是目不忍睹的。四邊聯椅上坐著看押吉陽的當地迴鄉青年,吉陽垂首坐在屋子正中的方凳上。都不吭聲,屋裏顯得很靜。突然吉陽從方凳上栽下來,倒在了地上。蜷縮在一起,顯出痛苦的模樣。旁邊看管的迴鄉青年都在旁邊看著,無動於衷,沒人吭聲。孫泉源在外邊看見,對張永東說:“隔壁就是衛生室,讓醫生來看看給他開點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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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永東也是心有不忍,跟孫泉源一起走出大隊部大門,往緊挨在南邊的衛生室走來。衛生室的醫生是個有問題,從外地打迴原籍的壞分子:白麵書生,文質彬彬,沒有鄉下人模樣,氣質看去文雅,顯得很有學問。

    在早張永東嗓子疼,來衛生室開藥。這醫生說沒有治喉嚨疼的藥,讓張永東迴去多喝幾碗開水就好了。為這事兒,張永東耿耿於懷,隻想著這家夥不會看病,治喉嚨疼的藥沒有,能讓人過癮的虎骨酒卻進來了不少。當時那醫生正跟吉陽說著:“你關節痛,我去進藥,專門給你進了兩廂虎骨酒。你是搬走迴家喝,還是放我這兒,你每天到我這兒喝幾口?”

    當時吉陽還說:“公家的東西,拿迴家自己喝那就顯得特殊了,那屬於貪汙行為。每天來這兒喝幾口可以。喝幾口活血,也不至於喝醉過去。”

    吉陽這邊話還沒落音,那邊一幫大隊幹部都進門了。看到整箱的虎骨酒,也都是嗬嗬笑,一人掂起一瓶,啟蓋,對瓶吹起來。張永東看到這場麵,心說:“治喉嚨疼的藥沒進,能解酒饞的虎骨酒倒進了不少。這醫生也真他媽成醫生了。這醫生姓吉,叫什麽吉學進。他家就是地主成分。因為都是鄉裏鄉親,大家沒把他當壞分子看,都叫他吉大夫,對他還很尊重。看來這人很會弄事情,治喉嚨疼的藥不進,這能讓支書吉陽高興的虎骨酒倒進了兩箱子。盡管進來的那幫大隊幹部,每人一瓶對嘴吹,都拿完了,想必這吉醫生心裏還是想著支書吉陽這病的,他對支書吉陽這病真是很上心。”

    前邊有過這事情,如今吉陽倒在會議室裏,叫吉醫生去給吉陽看個病,他不會不去吧。張永東把自己親眼所見這事情對孫泉源說了。孫泉源笑了笑,歎口氣,說:“如今情況不同,也不知道到底啥樣,他會不會過去給吉陽看病,會不會給吉陽開藥,這就難說了。咱隻能是跟他說到就行了。他去不去,那是他的事情,咱的心是盡到了。咱也做到夠意思了。咱不落井下石,咱們都是好人。”

    兩人走進衛生室,衛生室裏沒別人,隻有大夫吉學進坐在藥桌前發愣。手裏握著筆,剛給稿紙上寫下幾個字:我所看到的吉陽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張永東給吉大夫說了大隊會議室裏吉陽的情況。吉大夫說:“沒有上邊的指示,他這病是不能看的,開藥更是不能。”

    張永東有些惱火,說:“那要是把他疼死那兒,我們又能去批判誰呢?你是醫生,你不能對他不管不問。他是我們需要批判的對象,你得給他治病,你得讓他上到台子上還能站得穩。”

    知識青年地位不高,原本見他這個醫生都是來看病的,看完也是:“謝謝,謝謝!”退著走出門。今天來給吉陽求情,那是犯著大忌,他一臉不高興,也沒給張永東個好氣:“這是階級鬥爭的問題,你來讓我為吉陽看病,你是讓我脫離群眾,你是讓我跟群眾存心對立,群眾是不答應的。”

    張永東早已把這家夥恨在心裏,聽得吉大夫這麽說,一時生氣,再說此時也非往日,自己也有底氣,連哼一聲都沒有,揚手照著吉學進的臉,一掌就甩了下去。

    吉學進一個愣怔,捂著臉:“你、你、你……”還沒你完,一掌接一掌又甩了上去,直打得那家夥懵愣,直直站著不動。孫泉源心裏美滋滋的,心說:“這樣的人就該打。人家在台上,你想法巴結人家;人家站在下風頭,你的狐臭勁兒就上來了。你他媽不算人,你他媽算什麽東西,該打,該打!打得好,該打!”

    打過幾下停手,見吉大夫還沒跟著去給吉陽看病的意思,張永東伸手又要打。孫泉源慌忙攔下,吵吵著說:“還不趕快去給吉陽看病吧,你還想挨打是不是?”

    吉大夫終於明白過來:“哦哦,是是。這病得看。吉陽這病得看一看:不能讓他死,得讓他能頂住大批判。”連忙掂上小藥箱,拿了聽診器,一伸手,請,跟在張永東和孫泉源後邊向大隊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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