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偶然聽她這麽說

    薑,還是老的辣。這話不假。按照鼎伯所說,這個年代,誰還能沒有一根小辮子讓人抓得著呢。至死不繳這懲罰糧,掂甩他們一下,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僅僅試了一下,隊長大中便說:為了隊下,權當這事兒沒發生,這事兒不說也就算了。這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自己心裏發虛的具體表現。這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是心裏沒鬼不怕鬼敲門,等等等等現象在隊長大中心裏共同釀造沸騰起了大作用。

    不說了,不說了。目的達到了。走吧。孫泉源從桌前的凳子上站起來朝外走。隊長大中把他送到大門口。兩人是在笑聲中分手的,外人看不出兩人之間有什麽大變化。

    孫泉源是個很精明很省事兒的人。他不想把事情鬧大,他也不想讓人把這事情說得多麽陰暗,多麽混亂,多麽關乎好賴人心,多麽關乎人的精神,他更不想讓人知道他有多麽受不了。他隻想讓這事情沒有聲響,沒有動靜,像千年的遺聞隱藏在地下古墓中,權當沒人知曉,權當沒有發生就行。他的願望實現了。他很高興。他出了隊長大中家的院門,朝溝口半坡上麥場邊的羊圈走來。

    放羊人是很懶散的。將羊趕迴羊圈,陽毬曬蛋,歪倒舒坦,咋舒服咋來,自己說了算。大概是趕著羊群轉悠了一上午,鼎伯和榮欣都累了?兩人躺在窯洞裏的地鋪上,抽著旱煙說閑話。濃重的旱煙味從窯洞裏飄出來。那窯洞不深,味道傳出來很快。孫泉源走到窯洞口,嗆了一下,沒再往裏麵進,閃身退出來。榮欣在地鋪上抽著旱煙袋沒動。鼎伯慌忙坐起來,問:“咋說了?”接著就大步出窯,站到窯外孫泉源身邊。

    孫泉源說:“權當這事兒沒發生。以後都不要說這事情。隊長說了:都是為著咱溝裏社員群眾好,這事兒權當沒發生,這事兒就不說了。以後也都不準說,大家都好好工作。他說這豬圈、羊圈,墊圈的事情都交由金銀環一個人幹。他說,這圈得天天墊,你倆就不用管了。他說,社員們說這樣才公平,以後就用不著你倆忙乎墊圈這事兒了。”

    鼎伯嗬嗬笑,說:“沒想到他又折騰起金銀環來了。這工分兒咋算?”

    孫泉源說:“工分這事兒,我聽他說,好像是把你們這墊圈工分扣了,給她添上。隊下總分也不會多出很多,也不會少到哪裏去,總分還是平衡的。”

    榮欣在窯洞裏的地鋪上坐起來,衝著窯外站著的孫泉源說:“大中偏向人有點不蓋臉。這迴可好,讓這女人把這倆圈都墊了,隊下工分不見漲,把我倆墊圈的工分撥給她了。這樣也好,省得我們放羊迴來還得累半天呢。”

    孫泉源沒朝窯裏進,一直在窯口前邊的麥場上站著,聽得話題又扯遠了,特意加重語氣跟榮欣說:“你快起來吧。這事兒說住了,你得趕快去把那兩種條子給消了。你要讓會計把他手裏的兩張條子給消了。別再這邊你沒領糧食,那邊又把你的糧款給扣了。真要是那樣,雖然沒有多少錢,大家也都得說我們錢多太剩蛋了。”

    榮欣說:“你跟我去吧。你細致,幫我看一下。”

    孫泉源說:“尤繼紅讓尹冬梅給我捎信兒說,讓我去她那兒一下,說有要事兒跟我說。我還得去她那裏,這又不是你辦不了的事情,非讓我去幫忙不行。你自己去吧,我得去街裏尤繼紅那裏,看她叫我有啥事情。”說罷,扭頭朝街裏走了。

    榮欣這邊不用多說:又抽了一鍋旱煙,起身去會計那兒銷了賬。迴來歇息一會兒,趕羊走灘,一下轉到傍晚,將羊群關進圈中,燒火做飯,飯罷躺倒睡覺,也就打發了一天。

    這邊接著再說孫泉源。孫泉源一路悠閑,不緊不慢,也沒顧著拐到十五隊知青點看一看,直接就去了寨裏尤繼紅住的那個院。那院門大開著,不用敲門不用喊,抬腿走進那個院裏。聽得尤繼紅在屋裏像是跟誰正在說:“這就是你媽的不對了。哪能取巧去爭這事兒呢。都要像這樣,豈不是亂套了?”

    一個姑娘的聲音。像是尹冬梅:“哪能亂套呢。我大娘不是給支書弄些好處,大隊就讓我大哥去水站值夜了?沒有給好處,那是十二分的活,光是在水站睡一夜,這好事兒可就輪到我大哥了?什麽電工?會不會也不過是掛個名。隻要清閑,能掙工分就行。說到天邊,還是得甩出東西才行。都是妯娌們,我媽還能學不會?可這是小隊的事情,幾十雙眼睛都盯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兒,那也是喂豬,真可清閑了?豬沒買迴來就有人私下裏爭著要喂這豬,當豬倌呢。還是我媽,也就是給隊長送了兩雙襪子吧,這活就讓我媽爭過來,一下可當上豬倌了。我媽哪裏喂過老母豬?她還是像咱家喂肉豬一樣來喂這老母豬。老母豬發情跳圈了,她也不知道。害得全溝人都打著燈籠,拿著手電上山尋找,直尋了一夜也都沒找得著。還是第二天中午人家孫泉源尋著,給趕迴來的。為這,溝裏人都是嘀咕我媽,說我媽光掙工分,不幹活。喂豬的,連豬跑了都不知道,還有臉要工分呢。我媽生氣。我也跟著讓溝裏人搗脊梁骨。我跟我媽說:你就不會學學繼紅姐,硬氣一點呢。你為啥要作假?你為啥要投機取巧?我媽隻說那也是想對我們好,別的她也說不成。我媽待人也不小氣。她隻是會算計:她見你們知青散了夥,她就讓全新哥住到俺家裏。其實我媽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要讓全新哥給俺家擔水哩。說得還好聽:‘你們都是孩子,我心疼你們。’她還有沒有啥意思,我也不知道,沒有明說,還在那兒哄我呢:‘看著你全新哥做飯。他不會做了,你給他搭把手。’你們知青有幾個不會做飯的?全新哥做飯還用我在旁邊看著嗎?我做飯還不如全新哥做得好呢。我還不知道我媽想幹啥呢。”

    這話尤繼紅沒能想得開,問道:“你媽想幹啥?”

    接著就是一陣帶著生氣的冷笑,笑夠才說:“那還用說,想讓我跟全新哥好麽。這是哪兒跟哪兒的事兒嘛。這有可能嗎?那樣豈不把人家給坑了?這我做不到。”

    這明顯就是金銀環家大閨女尹冬梅的聲音。孫泉源聽真了。兩人正說這事情,他作為溝裏的男知青,方便不方便這時候進屋呢?硬站在院子裏聽也不合適。若是尤繼紅的房東出來打個招唿,看見偷聽,顯然這是很不美的事情。還是進屋去吧。孫泉源就院裏喊一聲:“繼紅。繼紅在家沒有?”

    尤繼紅在屋裏連忙答應:“泉源。來吧。進來吧。在家,在屋裏呢。”

    孫泉源走進尤繼紅屋裏,看見尹冬梅在床邊坐著,連忙打招唿:“冬梅啥時候來了?來也沒有叫上我,廝跟著。一個人就來了。來尋你繼紅姐有啥事兒?還是來找你繼紅姐玩兒的?”

    尹冬梅說:“我跟我媽生氣吵架了。”

    孫泉源說;“你跟你媽還能生啥氣,吵啥架呢。親媽親閨女,生氣吵一架,轉臉就忘了。跟你媽吵架還能因為啥?”

    尹冬梅略顯不好意思。說:“我說不讓我媽喂隊下的豬,我媽說那是便宜,隊下領孩子的婦女都紮著頭想喂呢。說那是輕鬆、自由、輕巧活:隻管去灘裏給豬割一點兒草,豬吃帶墊圈,去倉庫裏領一點豬食兒往豬食槽裏一倒,這一天的事情也就算是完成了。她還說我,你可別小看這點事情,那可是比去地裏幹活強多了。孩子也能照看住,工分也能掙得多,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你看這話說得多讓人討厭呢。我嗆白她。她杵答我。為這俺倆一天沒說話。我心裏不得勁兒,來找繼紅姐姐說話散散心。”

    孫泉源笑了,說:“你繼紅姐咋跟你說了?讓你堅持原則,跟你媽這不良習氣做鬥爭?你別聽你繼紅姐的,她太正統,太正經,整天都像馬路警察,管的都是路人的事情。你聽你泉源哥的,別跟你媽吵。你是大姑娘,你得珍惜你在家這些時間,跟你媽在一起的時候。你們是大閨女,大姑娘,在你媽身邊不了幾年就該出門了。到那出門以後,想跟你媽吵,那也吵不成了。坐在婆子家受著氣,想親媽。當媽的跑去看你也隻能說:隻要你們過得好,我這當媽的也就放心了。”

    尹冬梅笑了。說:“我媽早想給我找婆家。我說我還小,你知道她咋說嗎?她說:‘你這麽老實的,也得找個老實的才般配。隻能找個老實的才能不受欺負了。我看找個知青就很好。你看全新這孩子好不好?’我說人家是城市知青,我是鄉下農民,我倆就不是一條道上走的人,我倆成不了親。你知道我媽咋說?我媽說,婚姻這事兒,不在城市農村,兩人能不能在一起,得看緣分。既然我媽這樣說了,我就得遠離全新哥。全新哥還覺得我這閨女有毛病呢。他跟我說上五句話,我能答他一句,那就是抬舉他了。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啥,他總是找我說話,我也不願理他了。現在我也長大了,水我也能擔了,再讓全新哥一個人擔我們全家吃的水,也就不夠意思。為這我媽還說我傻。我知道我傻,我就是不跟全新哥多說話。免得全新哥多心,他就沒法在俺家住了。”

    孫泉源心說:“還有這一說呀,我這是剛聽說。因為城鄉有別,願天下人都成眷屬,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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