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亂套

    孫泉源走一路,跟尤繼紅說了一路。他沒有給尤繼紅做思想工作的意思。但也想讓尤繼紅別那麽較真,別那麽固執,別那麽鑽牛角尖。他隻是想給尤繼紅潑點冷水,給尤繼紅敗敗火。他想讓尤繼紅別再那麽幼稚,別再把自己當做祖國的未來,別再把“國家者,我們的國家;天下者,我們的天下;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做,誰做。”掛在嘴邊當口頭禪。也不想讓尤繼紅把所謂的擔當看成責任,更不想讓尤繼紅把這幼稚的想法當做判斷對錯的標準。哪知說了半天,尤繼紅冷冷一句:“這想法有問題,有這想法很危險呀。”

    孫泉源覺得說了半天,尤繼紅還能這麽說,他覺得對於尤繼紅這號人,他是不能再多說了,再多說,她一翻臉,麻煩就會來了。她覺得尤繼紅知道她母親的事情,這事對她應該是個打擊。可事實是,對她居然沒起一點兒作用。她憑什麽有這麽充足的底氣?孫泉源沒有問。尤繼紅卻狂妄地對他說:“革命者是拋家舍口在所不惜的,連自己的生命都沒放在心上,還忌諱母親是幹什麽的?隻要自己立場堅定就行了。”

    這時孫泉源隱隱的已從心裏開始討厭尤繼紅了。她覺得尤繼紅這人好,沒得說,真是好。但這“好”得過頭,就讓人忍受不下去了。哪有整天板著臉帶著政治味兒跟自己人說話的?天天都這樣,在一起玩著還有啥意思呢?他想把這膈應意思讓尤繼紅知道,走到尤繼紅家門口的時候,他跟尤繼紅說:“我明天迴鄉裏,你走不走?”這雖不是直接跟尤繼紅說:“我不想跟你廝跟了。”但這意思已經表達出來了。

    尤繼紅沒有覺察出來,感覺有些奇怪。問:“為啥今天迴來,明天就走?”

    孫泉源說:“不為啥,今天就是想迴來,明天就是想走。”

    尤繼紅沒有感覺到異樣,說:“那我跟你一塊兒走。明天上午走,還是下午走?你說吧。”

    孫泉源歎了口氣,說:“明天上午。”他把那個“吧”字給省略了。意思很明確,不跟尤繼紅商量,他自己做了主,不照顧跟他一塊兒迴來的尤繼紅。尤繼紅沒有察覺到孫泉源的思想變動,依然以為孫泉源還是她的男閨蜜,好朋友。隻是覺得有些遺憾,說:“這豈不是給火車趕忙呢。”孫泉源沒吭聲。她又說:“那我就跟你一塊兒迴去吧。”

    第二天他們乘火車到東縣,然後翻山走上十二裏,迴到溝裏。一路上,孫泉源都沒主動吭聲,不過是問一句答一句,好像心思重重在考慮什麽事情。此時的尤繼紅這才感覺到孫泉源跟平時不一樣。她沒問孫泉源在考慮什麽。她覺得人家想什麽,那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也犯不著管到人家心裏去。或許他悶頭想的是溝裏的事情?或許他在家裏遇到了不舒心的事情?這都有可能。他不願說,那是他的事情。她不願管人家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

    在溝裏做過飯。吃罷,尤繼紅要迴寨裏去。照往常,孫泉源會送她一程:女同胞嘛,黃昏走那僻靜路,雖然不會出現安全問題,送一程也算是關懷吧。今天,孫泉源把這一套省了。尤繼紅走到大門口,迴頭問:“你不送我一送?”

    孫泉源畢竟還是拉不下這個情麵,盡管心裏不願意跟她說那麽多,最終還是沒吭聲,陪著她朝寨裏走了。

    送進寨裏,沒把尤繼紅再往住處送,便拐頭向張永東那知青組走來。張永東他們剛做好飯,見孫泉源走進門,都說:“跟上了,拿碗,盛飯。盛飯。”

    孫泉源笑著說:“吃過了。剛在溝裏吃過。”

    那幾個弟兄看著他都笑了。他覺得奇怪。說:“你們看著我笑什麽?還都這麽神秘兮兮的。我有啥值得你們笑的?”

    李大明說:“昨天迴去了?今天這麽快就迴來了?”

    孫泉源說:“對呀,昨天迴去今天迴來,咋啦?不應該?”

    大家都說:“應該,應該,太應該了。”

    張永東說:“你是算到你們溝裏打架故意躲開的?”

    孫泉源說:“這是哪兒跟哪兒的話呢。我剛從溝裏過來,我咋沒聽說溝裏打架呢。”

    李大明說:“那是在溝裏你沒見著人,見著人就會有人跟你說了。”

    張永東沒等孫泉源再問,連忙接過話茬子,說:“溝裏打架這事兒,你迴到溝裏見著溝裏人就知道了。我現在給你說一個你想不到的事兒。說了你心裏肯定不舒服。”

    孫泉源笑了。說:“你再說的神秘一點兒。我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我想不到的事情也多著呢。我心態好。我不知道啥事兒還能讓我不舒服。我想,隻要你們知道了,我很快也會知道。這話沒有錯吧。我想這事兒隻要你們舒服了,我肯定也痛苦不了。”說著也是笑。

    張永東說:“這話沒錯,隻是這事兒你是再也想不到的。你聽說一定很難受。”

    孫泉源說:“我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到底是啥事兒,你說嘛。我還不相信我能不舒服就已經不可能,我還能難受,那不是見鬼了?”

    張永東說:“說了你可得鎮定些,不要激動了。”

    孫泉源說:“不會是美國人民被你從水深火熱的坑裏解救出來了吧。除了這,我還能有啥激動的?”

    李大明說:“永東,別逗他了,跟他說。”

    張永東陰下臉,淡淡說;“娟子姐死了。”

    孫泉源愣了一下,然後說:“沒屁就甭放,別帶著屎花子往外嘣。多少人都嫉妒娟子姐去當兵。自己當不上,也犯不著這樣去醃臢人家。你這樣替別人詛咒娟子姐,不怕人家家裏人罵你嗎?關係都這麽好,你還好意思明目張膽在這兒跟我說這話?咒人家對你有啥好?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能辦。造謠可恥,咒人死最缺德,你知道嗎?”

    張永東覺得委屈,搖了搖頭,說:“我也是心裏不得勁兒,我才跟你說。我說出來心裏痛快些。我沒想到聽到這個消息,你會能是這個反應。我不跟你說了。說這消息是缺德,我不說了還不行?我不說了。你想聽,我也不說了。大家都不跟他說,省得他咒咱們缺德。”

    那幾個弟兄都忙替張永東說話:“真的,真的,娟子姐的弟弟今天已去西藏她那個部隊上了。”

    看來這事兒是真的。孫泉源連忙問是咋迴事兒,張永東來了一句:“誰跟他說,誰是狗。是人,明天再跟他說,省得咱們給他說著缺德呢。”

    有這一句話,這天晚上是再也不會有人跟他說這事兒了。都怕變成狗,都怕缺了德。為這,孫泉源隻好不再求著他們說,他們也不說,隻好悶悶地迴溝裏走了。

    走到半道上,心裏還想著:“他們剛才都說溝裏打架了,說我是躲開打架迴家的。溝裏哪兩家打架,我咋沒聽說呢?到溝裏就應該知道了。都他媽的窮得叮當響,還他媽的有啥打呢?張永東突然說娟子姐死了,看他那樣也是怪難受。這肯定是真的,他也不會道聽途說就瞎撂的。娟子姐為啥死?這原因應該知道吧。今天沒人說,明天肯定有人說。這也是在一塊兒關係好,猛然聽見這麽說,心裏不舒服,以為是村裏人咒人家娟子姐,張永東是學舌呢。看來,聽見啥,不能感情用事。咒人死這事兒,是不應該發生的。娟兒姐沒有得罪過誰,也不會有人這麽咒她,何況她弟兒已朝她那部隊上走了。想必不會是光她弟兒一個人,隻怕還有她姨父,一塊兒去的吧。真要是這樣真是可惜呀。她是為啥死的,真讓人看見,那可是要痛斷肝腸了。”

    心裏亂想著,不知不覺已迴到了溝裏。推門進院,開屋門拉燈。剛進屋坐到桌邊兒,海林大妹來了。走進大門就笑著說:“你可迴來了。都說你昨天剛迴去,今天你咋就迴來了?真是你知道他們打架,故意躲開他們打架的?全新去拉架被蹬到溝裏了。你要是昨天在家,隻怕也要把你蹬到溝底下。”那是包拯的聲音,氣壯著哪。

    孫泉源聽音沒見人,就連忙打招唿:“大妹姐,你是今天迴來的?你們劇團巡迴演出迴來了?啥時候還去演出呢?”

    海林大妹知道這是客氣話,沒有接腔,嗬嗬笑著進了屋。孫泉源這時候沒再問她是啥時候迴來的,隻是問:“誰跟誰打起來了?”

    海林大妹說:“聽著咱溝裏這事兒,都讓人覺得夠沒意思的。窮鬥,窮鬥。也不知道鬥個啥?不就是喂豬這點便宜活嘛,也不知道能占多少便宜,硬生生就打起來了。鬧得滿溝人都知道隊長吃利偏向人了。這事兒鬧的,哎呀,真是的,值得嗎?都是一個溝裏的,不能互相幫助,互相愛護嗎?咱溝裏要是隊長能一碗水端平,這隊下的事情就好辦了。曆屆隊長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這發生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了。這一開打,哎呀,少說,三兩個月是和好不了啦。咋辦吧。人心是杆秤。處事兒不公,這是大忌呀。咋能有這事兒呢。隻要一鬧,啥醜事兒也都翻出來了。讓人臉上都掛不住。值得嗎?真不值得?這不是太窮嗎?不窮能鬥?不鬥能窮嗎?”

    聽海林大妹說了半天,孫泉源隻知道有人打起來了。他在張永東那知青小組就聽說溝裏人打起了架,因張永東要說娟子姐“沒有了”的事情,溝裏打架這事兒就擱住了。待到孫泉源嗆白過張永東以後,他再想知道溝裏打架的事情,人家也不跟他說了。他沒辦法,這才隻好迴到溝裏。哪知到了溝裏,又遇住海林大妹對打架這種不良行為義憤填膺,沒有說到事情原委,也沒評論誰對誰錯,隻是滿口都是窮打,窮鬥,不窮不打,不窮不鬥。說得富裕生產隊好像跟沒有階級鬥爭一樣,讓人心往。可隊下打架這事兒究竟因為啥,都是誰打架,都是為啥打架,隻說因為喂豬這事兒是個便宜活。其別的,她還沒顧得說上一句話。孫泉源心說:“亂套,亂套,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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